这湖阳孟家的事情,只是个不经意的插曲,易峋和秦春娇都不曾放在心上。
    当夜,秦春娇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天花板,迟迟不能入睡。身边的男人,呼吸沉沉,似是已经睡熟了。
    明日就是秦老二案子开堂的日子了,她纵然不信母亲会杀人,但心中还是没底。
    想到今天白日里那个湖阳孟家嚣张跋扈的做派,秦春娇心中有些异样,虽说仗势欺人令人厌恶,但以往在相府里的经历也让她明白,权势在许多时候是极其好用的。
    比如母亲的事情,如果她手中有权柄,就可以早早的把母亲接出来,也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了。退一步说,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能有许多转圜的余地。
    她翻了个身,轻轻叹了口气。
    易峋低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怎么,睡不着?”
    秦春娇没想到原来他也醒着,应了一声,又问道:“峋哥怎么也没睡?”
    易峋说道:“听着你没睡着,我也睡不着。”说着,他翻身将胳臂横在了她的腰上,把她带到了怀中,头埋在她颈子上,问道:“还是为你娘的事担心?”
    秦春娇先低低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也不全是,我就是想着,咱们寻常百姓,遇到这样的事的确是为难。这回我娘的事,如果没有峋哥你,我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
    易峋眸色深深,闻着她秀发上的香味,说道:“依靠自己的男人,没什么不对。”
    秦春娇轻轻说道:“但总会有咱们受不住的事情,我以前在相府里,就见过……”
    易峋心口一紧,沉声问道:“你是说我靠不住?”
    秦春娇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话未说完,易峋忽然翻身,将她压制在了身//下。
    秦春娇只觉得身上一沉,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易峋漆黑的眸子里精光微闪,狠厉的攫住了她的眼眸,淡淡说道:“别跟我提你在相府里的事。”
    秦春娇有些怔了,她能感觉到易峋身上压抑着的微微怒气。她双唇微微翕动,月光让红润的唇瓣泛出水一般的光泽,软嫩的让人想咬上一口。
    易峋眯细了眼眸,低头覆了上去,略有些粗糙的唇盖住了樱色的菱唇,交叠碾压咬啮,唇舌黏腻,反复交缠,直到两人都呼吸困难,才分开。
    一道银色的水丝连着两人的唇,秦春娇不住的喘息着,鸽子一样浑圆饱满的胸脯起伏着,顶在易峋的胸膛上。
    她有些不解,不明白易峋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半晌,她踟蹰着问道:“峋哥,你生气了?”
    易峋嗓音微微有些粗哑,他说道:“以往的事情,我可以当不知道,但我不高兴听你在相府里的事。春娇,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秦春娇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泛着疑惑的光泽,她问道:“峋哥,你怎么了?”
    易峋没有说话,却将她用力的揉进了怀里。
    秦春娇的话,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苏梅词,压在心底里的不安再度冒了出来,宛如被吹皱的湖面。
    隔日,河间县县衙大堂。
    江子美身着官衣,正襟危坐在大堂上首,审视着堂下的一干人等。
    今日是土塘村毒杀案开审的日子,刘氏、刘二牛以及此案相关人等都在堂上跪着。
    刘氏穿着一袭粗布玉色衣裙,头上挽着一个圆髻,鬓边一朵白花。这身衣裳,是秦春娇替她挑的,不是没有更好的衣裳,但她新寡,又是这样的事,穿的过于精致,难免惹人非议。
    她眉眼垂顺,眼角还着噙着泪花,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下。刘氏原本容貌就好,经过这几日修养,气色转好,看着便惹人同情。
    反观那刘二牛,这两日上刑被打的稀烂,原就是一身破布烂衫,到了这会儿更是烂上加烂。屁股和腿上的伤处,无人无钱照料,溃烂**,还生了些蛆,臭气熏天。人一看就捂鼻皱眉。
    易峋和秦春娇都在堂外,看着堂上的情形。秦春娇一颗心提的高高的,秀丽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易峋将她搂在了怀中,低低道了一句:“不用担心。”
    江子美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刘二牛,你可认罪?!”
    刘二牛虽是个无赖,却不是痴傻之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咧嘴大号起来:“县太爷,您可不能这样偏心偏向。您瞅瞅,那刘氏完整囫囵的,我被打的稀烂,可这案子真不是我干的,您就是把我打的臭死,也捉不到真凶!”
    江子美冷笑了一声:“本官把你这个无赖,你真当你的行迹无处可查?!你在宋家集子上的王家酒铺和人饮酒,遇见了前来买酒的刘氏,听她说起秦老二在其女儿处得到了一笔银两,便想谋财害命,在酒坊中打了高粱酒,采摘断肠草炮制成毒酒,带到秦家。秦老二家中原有存酒,你二人将秦家的酒吃完,才喝你带来的毒酒,秦老二这才毒发身亡。本官已查的水落石出,你还不认罪么?!”
    刘二牛听的目瞪口呆,这般下去,他可就要成了刘氏的替罪羊了!
    当下,他大号道:“大人,您可不能这样瞎编乱造啊!我是买了高粱酒去秦家,可没弄什么毒酒。那酒、那酒分明是刘氏自己预备的,秦老二常年打她,她想亲夫,还栽赃给我!大人,您可别糊涂!”
    刘氏听到此处,忽然抬头,面色凄楚,眼下两道泪痕:“大人,这刘二牛同我丈夫是旧日相识,时常来我家骗吃骗喝。他是下河村中的无赖,没个正经营生,我丈夫念着朋友交情,总还照顾于他。那日在我家中,我在厨房烧菜,分明听见了我丈夫告诉他从我女儿处讨得十两银子,这厮求我丈夫带他一道发达,被我丈夫拒绝,两人口角争执。”说到此处,她越发凄厉道:“大人,那日原说菜烧好了,也要我一道上桌吃饭的。在我家中存酒喝完之后,这厮却忽然醉的不省人事。若不是我菜未烧完,我丈夫又率先毒发,我想必也早被那酒毒死。这厮,是想一并毒杀了我们两口,好谋夺我们的家财!可怜我丈夫把这无赖当个朋友,相交了这许多年,有福同享,到头来竟被他毒害。求大人,为我这寡妇做主!”言罢,便磕下头去。
    这一席话,声泪俱下,说的在场众人无不感叹,就有人骂起那刘二牛不是东西。
    江子美等了片刻,点头道:“你不要急,本官必定为你做主。”说着,眼光一利,又向刘二牛喝道:“你还不认罪么?!”
    刘二牛瞪眼看着刘氏,一张嘴大张着,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他没有想到,这些年来那个任凭秦老二打骂的、懦弱没用的女人,这会儿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忽然明白过来,那天在酒铺里刘氏为何忽然同他搭话,还蓄意当着众人的面告诉他秦老二从秦春娇那儿讨到了许多银两。而自己,也习惯的只买高粱酒。
    刘二牛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出来,他生平头一次感到这个默然无语的懦弱女人,心机竟然如此的深沉可怕!
    果然,江子美又提审了王家酒铺的掌柜伙计、当日里同他一道吃酒的二流子。酒铺的掌柜伙计作证,那日刘氏只打了一壶烧刀子,而在刘氏走后这刘二牛死乞白赖硬跟人要了几文,打了一壶高粱。那几个二流子也异口同声,指认那天刘氏果然有说起秦老二手里有钱之事,刘氏走后刘二牛又跟他们吹嘘,必定要把秦老二手中的钱弄来。甚而还有人说出,刘二牛曾夸口,调戏过秦老二的女儿。
    而仵作也证实,那壶毒酒炮制大约两月有余。
    堂下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嘈杂。这人和秦老二交好,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不知感恩,调戏人家女儿,甚至还意图谋财害命,简直天理难容。
    有人张口骂畜生,有人喊叫着要他死,甚而还有人捡了石头朝刘二牛砸去。
    江子美便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刘二牛只是个乡下混子,哪里懂得这些门道,瘫软在地,只晓得呼号着自己不是凶手,县令拿了人家的银子,冤枉好人。
    这泼皮无赖胡言乱语,竟然诬陷县令受贿枉法,听的堂上当差的衙役一起在心里说道:这不是提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么?
    江子美勃然大怒,扔了签子,令左右差役将刘二牛打了半死,趁他昏厥画了押。
    此案就此告一终结,刘二牛谋财害命,人证物证俱全,被问成死刑,秋后处斩。
    江子美落印之时,心中暗道:本官是真凭实据的判案,可不是畏惧相府。
    第66章
    随着官印落在卷宗之上,土塘村毒杀案就此终结。
    江子美又将惊堂木一拍,言称退堂。
    刘氏在堂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裳,走出了县衙。
    今日倒是个好天,艳阳高照,天色湛蓝如洗,一朵朵如棉絮般的柔云悠游于天际。刘氏仰头看天,将手抬起遮着太阳,眼角不由浮了些泪花出来。
    秦春娇快步迎了上去,挽住了刘氏的胳臂,娇柔而亲昵的喊道:“娘……”话才出口,望见刘氏眼角的泪滴,又问道:“娘,你怎么哭了?事情都完了,你不高兴?”
    刘氏擦了一下眼睛,含笑说道:“太阳太大,刺了眼睛了。”
    秦春娇便笑道:“这就是了,娘咱们回家吧!”
    刘氏看着女儿娇笑如花的脸,不由伸手摸了摸,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易峋,向秦春娇说道:“不啦,娘回土塘村去。土塘村有房子,如今那个人又不在了,日子也好过。岳母住在女婿家里,会惹人说闲话。”
    女婿养丈母娘,世间原就少有。何况,秦春娇不是易峋明媒正娶的,是他买去的,本就矮人一头。她不愿给女儿添麻烦,如今易峋喜欢春娇,两人正在热头上,当然没什么,然而谁敢说往后的事?她吃够了夫妻不和的亏,不想女儿也重蹈覆辙。
    秦春娇尚未说话,易峋便走了过来,说道:“婶子,我们今日过来,就是来接您回家的。您一个人在土塘村住着,春娇心里不安稳,我也不放心。外人说什么,我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秦春娇也附和道:“是啊,娘,跟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这个词儿,戳中了刘氏心中的软处。她红了眼圈,鼻子微酸,没有坚持,点头说道:“好,娘跟你回家去。”
    于是,易峋就在县里雇了一辆车,带着这母女二人,往下河村行去。
    一路上,秦春娇欢快的如枝头的小鸟,搂着刘氏的胳膊说说笑笑,一时说晚上烧好菜给娘吃;一时说晚上要和娘一起睡。刘氏一一含笑应下,只是在听闻女儿说要和自己一起睡时,才似有如无的看了易峋一眼。易峋看着窗外,面淡如水,仿佛全不曾听见。
    河间县离下河村有些距离,车子行驶至下河村村口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三人在村口下车,正赶上村中人人归家,户户做饭的时候。
    刘氏看着夕阳里,下河村炊烟袅袅的祥和景象,心中不由一阵感慨。她在这村子里和秦老二生活了半辈子,唯一得到的,就是她的宝贝女儿。当初是因为卖了女儿才离开这里,如今又被女儿接了回来,这大概是一种缘分。
    三人往村里走去,那些从田里回来的村人瞧见了刘氏,都倍感惊异。
    便有人私下嘀咕着:“这秦家娘子咋也回来了?秦老二能放了她?”
    另一个便说道:“易家的怪事多,你不要多嘴,小心挨拳头。你忘了刘二牛了?”
    那个又说着:“倒也奇了,近来咋不见刘二牛了?”
    三人隐约听见了这些言语,秦春娇和易峋都往心里去,刘氏却有些不自在,将头埋的低低的。
    回到家中,易嶟才从田里回来,正在院里洗刷骡子,一见三人也很是高兴,说道:“哥和春娇回来了,秦家婶子也接回来了,那官司想是没事了?”
    易峋答应着,和易嶟说了几句话,便往房里换衣裳去了。
    秦春娇拉着母亲,进了自己的房,开柜子拿了几件自己的衣裳,要给母亲换。
    刘氏打从进了易家的门,也不住感叹。她只离开了两年,易家境况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房子是翻了新的,甚至自家卖给易峋的老房,也修缮过了。
    院子里铺着一条青石板路,雨雪天气也不怕泥湿了脚。马厩里关着一匹肥壮的骡子和一头小驴,牲口圈养着三口小黑猪,鸡舍里半大的鸡群啄食着地下的草籽,地里的菜绿油油的。这一切都彰显着,这是一户兴兴向荣的人家。
    待进了女儿的房,刘氏便更更加吃惊了。秦春娇住着原先易峋母亲的卧房,易母还在世时,刘氏也曾过来坐过,所以知道。这房里的家具都是好木头做的,梳妆台上放着许多盛放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瓷盒子上绘着精美的仕女图案,饶是刘氏没用过什么好东西,也晓得这是好货。她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喜悦,易峋必定是十分看重女儿,才会这样待她。
    寻常乡下妇人,哪里能买这么多的脂粉?这般行径,必定是要被夫家骂败家的。敢这样做的,必定都是被夫君宠爱着的。
    女儿打开的衣橱里,叠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裳,甚而还有两件绸缎的。
    秦春娇挑了一件老鸭黄的细布褂子,一条蜜合色裙子给刘氏。
    刘氏看那衣裳料子都是极好的细棉布,也都是新的,想必女儿没穿几次,便说道:“这衣裳你留着穿吧,娘有年岁了,穿这些花花黎黎的,惹人笑话。”
    秦春娇不依,说道:“娘还是换了吧,今儿一天在堂上跪着,又一路的风尘,那衣裳早就不干净了。再说,这衣裳颜色太老,我不爱穿呢。”
    刘氏这才答应换了衣裳,其实这衣裳颜色哪里老了,她晓得女儿是要她换新衣服,故意找的说辞。
    女儿的好意,她也不想拒绝。
    刘氏换着衣裳,秦春娇已经去厨房烧饭了,她要去帮忙,却几次都被女儿撵了出来,只好作罢。
    易峋也修整了一番,来到堂上,亲手泡了壶茶,倒给刘氏。
    刘氏连忙起身,说道:“这些小事,哪里要你们男人动手,叫我去就是了。”
    易峋却说道:“您是长辈,合当如此。”
    刘氏虽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笑着受了。
    易峋也在一边坐了,陪刘氏说话。
    他是打小就认识的刘氏,记忆里她是个美貌端庄且慈和的妇人,这些年的磋磨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痕迹,却没能折去她的风韵。
    秦老二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刘氏在他的手下,以一个单薄妇人的身子,维持着家计,又把秦春娇拉扯成人。
    上天,似乎赋予了这个女人非凡的毅力,让她挺过了那些年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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