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子红烧肉,油光红亮,浓浓肉香;一碟子炒青菜,炒得恰到好处,青翠欲滴,不发黄也不过生;卤好的豆干,一咬就会有丰厚的汁水流进口中;一盏蒸鸡蛋羹,色泽嫩黄,细腻香软。
    配着洁白弹牙的米饭,冒着腾腾热气……
    惶惑中的洛涓突然间胃口大开。
    她们二人坐在正中的小厅中吃饭,虽是冬天,二伯母却开着门,本来冬天已经过去了,已是春天,此刻近晚,天空中阴云密布,竟又洋洋洒洒下起一场小雪,因地气已经回暖,雪落到地面就融化了,但在空气中飞舞时,衬着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很有点回到了三个月前过年时的感觉。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洛涓吃着吃着,想起自己从小过年的事。
    陈妈妈她们很重视过年,再怎么穷困窘迫,也要吃点好的,也要弄个红福字贴一贴,早先时候没搬去草房时,也要挂灯笼的。
    再一想,过完年都三个多月了,自己其实已经十三岁了。
    不再是个孩子了。
    二伯母也看着门外庭中飞雪,叹了口气,道:“往常过完年两个月,这石榴树就该发芽长叶子了,今年都这会儿了,也才发芽,被这雪一下,恐怕这些小芽又要冻死了。”
    “今年春天可真冷啊!”
    洛涓吃了一勺子鸡蛋羹,说:“再怎么冷,春天也会来的。”
    二伯母闻言转头看向她,突然眯起眼睛一笑,道:“是啊,这些芽冻死了,也会长出新的,我的石榴树,总不可能一年都光秃秃的……”
    是啊,可惜人不像树,死了,就不会再发芽了。
    洛涓默默吃完饭菜,主动帮二伯母洗碗。
    二伯母虽然尊称她“二小姐”,但并没有像老宅那些无灵根的亲戚一般对她恭恭敬敬,宛如仆婢对待主人,见她主动要洗碗,就笑着高高兴兴让她洗了。
    洗完碗,天色已经黑了,雪也停了。
    二伯母说:“我们家没有客房,只好委屈二小姐住书房了。”
    洛涓点点头。
    书房在东厢。
    二伯母手执银烛,领了她进去,才发现和平常的书房很不一样。
    因东侧整个做成一间厢房,所以地方很大,几乎比正厅还大。
    说是书房,书并不多,只有一小排书架,一个宽大案几,一个琴凳上摆了一张七弦琴,地上零落几个大蒲团,所有这些,几乎都缩在南面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其余都空着,只有北面墙上挂了几件兵器,西边靠窗有张贵妃榻。
    二伯母见她诧异地看着北边墙上的兵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我的,我家是武修,族中都习武,以武入道。”她又坦然道:“我没有灵根,不过将来未必不能入道,所以日常勤练不辍。”
    这是洛涓第一次听说没有灵根的人也有入道的可能,不由很是诧异。
    不过那是二伯母的家传之学,她也不好多问。
    心中却感叹:难怪二伯娶了她,果然能嫁给修士的凡女都是不一般的,手中总有那么一两样特殊的长处。
    更难怪二伯母有些傲气,甚至不愿意去老宅过年,忍受别人的歧视。
    她由衷微笑道:“真好啊,二伯娘是武林高手么?我舅舅也会武功……”
    若是舅舅没有灵根,是不是也能尝试以武入道?
    这个世界真讨人厌呢,人的高低贵贱竟然要以灵根来判断,舅舅在她看来,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好都强都努力,若是他没有灵根,一辈子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洛家这些宵小之辈压在他头上……
    就算自己有一天真的能摆脱蜘蛛活下来,甚至成为一个法力强大的修士,能够保护他……
    可舅舅他愿意被别人保护吗?
    到底意难平啊……
    想着想着,她不过十三岁的心脏里,便充满了翻江倒海的难受。
    那是充斥着悲凉、无奈和愤怒,翻滚到头也无处宣泄的难受……
    “真的有人曾经没有灵根也能以武入道吗?”她轻声问。
    戚薇薇低头看着这个叫她二伯娘的小姑娘,漂亮的小脸微微仰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里灵光潋滟,一边脸颊上却横亘着挤挤挨挨、令人恶心的脓疮,叫人不由自主转过眼去,不忍猝睹。
    她克制了自己,没有转开眼神,避过那块地方,微笑着柔声说:“有啊,只是不多罢了,我家先祖便是以武入道的,这上千年来,族里也有那么几个没有灵根的成功了的……”
    然后便看见小姑娘眼中一亮。
    宛如黑夜中骤然被点亮的远方灯塔。
    带着波涛与寒夜的温暖和希望。
    她不知道,小姑娘心里正在想:只要有人能做到,舅舅必然也能做到。
    只要有人能做到,舅舅必然也能做到。
    洛涓心里汹涌的愤怒突然之间平息了,好似狂风突然息止,静谧的大地上悄然抽出青草的嫩芽。
    抽出希望和微微的欢喜。
    那是我的舅舅,他什么都能做到的。只要他没有中途死去,就不可能做不到。
    而我,也不要这样就死去。
    不会就这样让宁氏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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