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可以轻易说这样的话?”楚刘氏腿软的瘫在楚怀安身上,乱拳砸着楚怀安,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她若真的对为娘有什么怨恨,也该是为娘替你偿还,轮不上你啊!”
    “娘没说假话,那些报应便不会落在儿子身上,娘这么激动做什么?”
    楚怀安平静的反问,黑亮的眸子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将楚刘氏后面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刚刚其实说的九成都是真的,最后一成,她也的确是让人送苏梨走了,只不过去的地方是勾栏院罢了。
    只是这一句话没说而已,佛祖不会介意的。
    楚刘氏咬咬牙,抿着唇将这一点隐下,绝不将这件事告诉楚怀安。
    见她脸色忽白忽青,楚怀安也没再咄咄逼人,扶着楚刘氏站起来,温声安慰:“五年前是儿子不知事,让娘担心了,儿子知道娘替儿子拿的主意都是为了儿子好,若真有什么报应落在儿子身上,儿子也绝对不会怨娘。”
    这话落在楚刘氏耳中,简直字字扎心,哪怕是那一丝半点的风险,她其实都不想让楚怀安承受。
    心里防线被击溃,楚刘氏抓紧楚怀安的手:“谨之,其实……”
    “侯爷!不好了!”
    小厮的惊呼将楚刘氏的话淹没,下一刻,佛堂的门被砰砰敲响,楚怀安松开楚刘氏开了门,小厮跌撞进来,看见楚刘氏,连忙压下慌乱站直行礼:“夫人,我……我找侯爷!”
    一看这情形,多半是不能在楚刘氏面前说的话。
    楚刘氏的心情几经起伏,早已承受不起更多刺激,连忙抬手:“谨之既然有急事就先去处理吧。”
    “娘保重身体。”
    楚怀安客套了一句领着小厮转身离开,出了楚刘氏的院子,小厮凑到楚怀安耳边低语:“侯爷,刚刚宫里传来消息,太后不知为何责罚了贵妃娘娘,娘娘动了胎气,高太医已经被请进宫了。”
    动了胎气?怎么会这么严重?
    楚怀安皱紧眉头,脚下步子加快,下意识的要赶出门,远远地却看见苏梨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步子一顿,楚怀安唤了一声:“阿梨!”
    苏梨转过身来,回府以后她换了女装,柔顺的秀发只用一根绸带绑着,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却叫人移不开眼。
    苏梨缓步走来,及至眼前,见他神色有异,低声开口:“出了什么事了?这个时候侯爷还要出门吗?”
    她尚不知发生何事,眼神一片懵懂迷茫,像个孩子,莫名的让楚怀安喉咙一痛,说不出话来。
    小厮也是知道苏梨身份的,在旁边急得不得了,悄悄拉了拉楚怀安的衣袖催促。
    楚怀安猛地惊醒,脱口而出:“太后责罚苏贵妃,苏贵妃如今动了胎气!”
    原是如此,果然只有是与苏挽月有关的事,他才会急成这样。
    苏梨点头,想挤出一分关切,面上表情却还是淡淡:“侯爷此刻要进宫吗?那可以将这幅画带上,也算是给长姐一个好兆头。”
    楚怀安伸手接过画轴,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画?”
    “侯爷先前问我要的母子平安图。”
    “……”
    拿着画轴的手猛然收紧,楚怀安眸光锐利的瞪着苏梨:“谁让你动笔的?我后来有让你画吗?”
    “侯爷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不敢疏漏。”
    苏梨垂眸回答,声音低顺,落在楚怀安眼里却像是最张牙舞爪的报复,报复他不记得五年前那一夜说过的话,报复他五年前不肯相信她。
    “你当真希望她们母子平安?”
    楚怀安是气急了,也顾不上小厮还在旁边,对着苏梨就问出了这样的话。
    苏梨既然五年前就怀疑苏挽月陷害她,那心里必然对苏挽月有恨,那恨即便时隔五年,也不会有任何的消弭!
    楚怀安现在的状态不对劲苏梨是能察觉到的,他约莫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许是全都知道了,可苏梨一点都不心虚畏惧,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我希望贵妃娘娘母子平安,希望陛下喜获龙嗣,希望远昭国国运昌盛!”
    这话像拍马屁,却又真诚得没有一丝遮掩。
    楚怀安拿着画轴的手松了又紧,一颗心像被架在火上反复灼烧,只差撒上点调味料就能撸下来吃。
    他还没弄清楚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对苏梨的愧疚已经多得要溢出来了,加上她背上那满身伤痕,他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侯爷,再晚点宫门可就要落锁了!”
    小厮硬着头皮开口催促,宫门若是落了锁,今夜便进不了宫,一夜其实可以发生很多事,旁人等得,楚怀安却等不得。
    强行压下思绪,楚怀安拉着苏梨一起朝外面走去:“随我入宫。”
    只是简单四个字,苏梨并没有回应,只小跑着努力跟上楚怀安的步子。
    已到了夜禁时间,街上没人,马车一路飞驰,到宫门口的时候,离宫门落锁还有些时间,楚怀安亮了腰牌带着苏梨径直入宫,越过几道宫门,恰好碰见内务总管张德,楚怀安一手逮住张德的拂尘,把人吓了一跳:“皇表哥呢?”
    “陛……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侯爷有何事?”
    张德惊疑不定的回答,身后两个奉茶的小太监也被吓得一个哆嗦。
    苏挽月怀的是楚凌昭第一个孩子,现在她动了胎气,无论事情严不严重,楚凌昭都应该陪在她身边才是,怎么会还在御书房议事?
    是苏挽月失宠了还是真的出了什么大篓子?
    楚怀安暗自猜测,松开张德,拉着苏梨径直朝御书房走去,一路调整着情绪,到了御书房门口,楚怀安已将来时的焦急不安全部压下,又恢复平日的放荡不羁。
    守在门口的宫人高声传报:“陛下,逍遥侯求见!”
    片刻后,御书房的门打开,明亮的灯火铺泄而出,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印在御书房门口的台阶上。
    苏梨落后一步跟在楚怀安身后走进御书房,目不斜视,俯身跪下。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苏梨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两人皆俯身贴地,楚凌昭没有急着让楚怀安起来,御书房的气氛不寻常的安静了片刻,楚凌昭低沉的声音才响起:“谨之,你可知罪?”
    第58章 永无翻身之日
    御书房安静得落地有声,房门开着,夜风带着寒意刮进来,被灯罩保护着的烛火被吹得摇晃了几下。
    “臣不知何罪之有!”
    楚怀安回答,因着平日和楚凌昭关系亲近,对君臣之礼并没有特别严苛,说着话,人已经抬起头来,偏头,不期然看见旁边站了个高高大大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墨黑色朝服,恭恭敬敬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分毫不与楚怀安对视。
    楚怀安:“……”
    赵大人,原来你竟是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
    一看见赵寒灼,楚怀安心中便有了数,扭头看向楚凌昭:“皇表哥若是为了李勇一事要治臣的罪,臣便认了,只是那李勇搜刮民脂民膏,到处欺压百姓,家中银钱如此之多,实在是人神共愤,臣决不能姑息养奸!”
    楚怀安义正言辞的说,句句铿锵有力,这架势大有要以自己的身家性命肃清朝纲一般。
    楚凌昭也并不是真的要治他的罪,听他如此贫嘴,不由得失笑:“行了,你还贫上了,朕是不是还该夸你路见不平,为民除害,给你发个告示啊?”
    “告示就不必了,若此事真让皇表哥为难,臣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楚怀安得了便宜还卖乖,楚凌昭甩了他一记眼刀子:“谨之既知道此事会让朕为难,行事之前就应该多考虑考虑。”
    这警告里面还有几分宠溺,哪里是真的在告诫楚怀安。
    楚怀安自然也知道楚凌昭心里巴不得自己把整个朝堂搅得乱糟糟才好,两人目光一交汇,都堆彼此的想法了然。
    连夜进宫告御状的赵大人在旁边装雕塑,等楚凌昭叫到他的时候才又跪下听旨。
    “赵寒灼接旨!李勇即日革职收押于大理寺中,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大理寺亲自督查此事,若有人敢阻挠,杀无赦!”
    “臣遵旨!”赵寒灼高声回答。
    楚凌昭又看向楚怀安:“昭冤使僭越办案,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功过相抵,不奖不惩,鉴于其职位特殊性,日后若有需要,可与大理寺联合办案!”
    “谢陛下隆恩!”
    楚怀安和赵寒灼一起谢恩,然楚凌昭这一旨只是让两人联合办案,至于办案流程如何,是先跟大理寺打报告再抓人,还是先抓人再丢给大理寺,全看二人的心情,无异于是给楚怀安又开了便道。
    “时辰不早了,赵大人早些出宫吧。”
    楚凌昭体贴的说完,赵寒灼告退,楚凌昭揉揉眉心,让楚怀安和苏梨站起来。
    “处理了一天国事,朕有些累了,你们二人陪朕先用晚膳吧。”
    现在早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刚过了新年,国事竟如此繁重?
    苏梨诧异,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去了偏殿,刚进殿,宫人摆上汤锅和食材,汤锅下面有碳火,正咕噜噜沸腾着,早已煨好的酒香溢满整个屋子,透着让人放松的温馨。
    进了屋子,楚凌昭便卸了在御书房议事时那股子冷厉的君王之气,换上一身平和,像寻常人家中的兄长一般。
    “这是飞扬在折子上说的新鲜吃法,菜不会冷,越吃还越暖和,朕早就想试试了,只是一直没时间,今日正好与谨之一起尝尝。”
    楚凌昭愉悦的说,他口中的飞扬自是镇守塞北的骠骑大将军赵飞扬。
    赵飞扬与陆戟一样,两人各自镇守一方,除非圣旨谕令,不得擅离职守,即便是除夕,也只能奉上折子祝一句国运昌盛。
    许是饿极了,楚凌昭看着食物眼睛都亮了,表情也很愉悦,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苏挽月动了胎气的事,苏梨不知道楚怀安心里在想什么,至少他面上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着急或者担心。
    “这小玩意儿倒是有些意思。”楚怀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锅,和楚凌昭一起把准备好的食材丢进锅里煮着。
    锅不大,放了一些汤汁就到了锅沿,眼看要溢出来,两人才放下筷子,苏梨站起来帮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温酒入胃,热气很快涌遍全身,楚凌昭连饮了三杯才放下酒杯,锅里已经有了香味,楚凌昭和楚怀安也不客气,瞅准了自己想吃的东西就利落下筷。
    楚怀安闲不住,边吃边要说些鸡毛蒜皮的趣事,连李勇白日跟他说县衙里的狗生了几只小崽子都跟楚凌昭说了一遍。
    楚凌昭自幼便被太傅管束,因为是太子,做事从不敢任性出格,便特别喜欢听楚怀安说这些有的没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完全放松下来,不去想朝堂之下的暗流涌动,风云诡谲。
    吃饭的时候,楚凌昭笑得很多,他不爱大笑,笑起来也是浅浅的,和顾远风有点像,却比顾远风深沉,叫人无法看透。
    两人风卷残云一般将准备好的食材吃得七七八八总算有了饱意,楚凌昭不喜吃得太饱,与楚怀安又喝了一杯酒以后,便放下筷子,楚怀安却像是不知道饱似的,慢吞吞的捞着锅里的肉。
    楚凌昭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安静的看着,半晌忽的开口说了一句:“谨之,你知道这顿饭吃掉朕多少国库吗?”
    楚怀安头也没抬,见怪不怪的问:“赵飞扬那孙子又问你要钱了?”
    “去年冬天到处雪灾严重,草料奇缺,原本远昭相邻的游牧族伺机哄抬草料价格。”
    楚凌昭温吞吞的说,神色正常,看不出醉没醉,可与楚怀安讨论的已是国事,苏梨起身准备寻个借口到殿外候着,却见楚凌昭冲她招了招手:“无妨,坐下吧。”
    “……陛下与侯爷商讨国事,民女一介女流在此,恐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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