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奴隶早就被驯化,一看见胡人就会怕得瑟瑟发抖,可求生是人的本能,在死亡面前,哪怕再乖顺的宠物也会本能的反抗。
    狭小的空间,绝望求生的奴隶和粗暴施虐的胡人缠打在一起,胡人高大的体能在这里发挥不了优势,在第一个胡人被几个奴隶联合杀死以后,这些奴隶瞬间红了眼,发出近乎癫狂的欢呼。
    看啊,这个大块头也不是打不倒的怪物,他们也会死啊!
    战车里的奴隶都骚动起来,陆啸心里松了口气,还要继续,头上的木板突然被一柄大刀捅穿,若是再用点力,就会捅到陆啸脑袋上。
    陆啸立刻往旁边一滚,站到那些奴隶中,下一刻,大片木板被长刀挑开,轻柔的日光瞬间洒了进来,众人下意识的抬手挡眼睛,忽可多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陆啸。
    他一刀毫不留情的横扫过来,挡在陆啸前面的奴隶还没来得及把手放下,就见了阎王。
    其他奴隶一看见忽可多,全都吓得脸色一变,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陆啸没听明白那人喊的什么,却看见所有的奴隶在听见那句话以后放弃反抗转身朝着忽可多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求饶。
    忽可多这三个字,在这些奴隶心中,好像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存在。
    陆啸皱眉,两条腿忽然被抱得死死的,忽可多一刀劈下来,来不及把那两个人踹开,陆啸只能提刀去挡。
    刀不是什么好刀,他的体力也消耗到了极限,忽可多又用了全力,生生劈断他手中那把圆月弯刀,然后劈在他肩上,嵌进他骨头里。
    滚烫的血立刻滋了出来,陆啸闷哼一声,却还站着不肯倒下。
    胡人将士大喊着似乎在叫好,而城墙上的将士则纷纷惊呼。
    远远看着,像是陆啸骨头硬,扛住了忽可多这一刀,陆啸却很清楚,这是忽可多没用全力,不然这一刀足以将他生劈成两半。
    “陆将军,幸会!”
    忽可多用远昭国语说,吐字很清晰,若不是他的长相,陆啸几乎要以为他是远昭国人了。
    周围的厮杀声不断,空气中的硝火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他们周围跪着奴隶和尸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陆啸说‘幸会’。
    幸会什么?
    他踏着无数人的尸体,沾染着无数血腥而来,却远远不肯止步于此!
    陆啸不知道他为什么手下留情,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还要阻止这个人继续前进!
    想到这里,陆啸抬手,握住刀刃将卡在肩上的刀抬了起来。
    忽可多似乎对他还能行动颇为意外,并未施力制止,任由他抬起了刀,甚至松开刀柄,让他将刀夺了回去。
    长刀入手,陆啸似又被注入了力量,他挥了一刀,大吼一声朝忽可多冲去,带着誓死的决绝。
    忽可多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一直在养精蓄锐,丝毫不像他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一声吼也不过是吓吓旁人罢了。
    忽可多偏头轻松躲开那一刀,身形极快的顺着刀身闪到陆啸身边,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陆啸本能的抬手想要给忽可多一拳,却不及忽可多动作迅猛,肩胛骨被打了一拳。
    忽可多那一拳用了十足的力道,陆啸清晰地听见自己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陆啸被打得后退,身体已经撑到极限,竟是连站都站不稳,栽倒在地上。
    不能倒下!
    他是这三万将士的表率,是边关这条防线的主心骨,就是死,他也要站着死!
    陆啸在心里告诫自己,两只手臂却根本不听使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胡人停止了攻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胡人的目光是嘲讽的得意的,可那城楼上的目光却是期盼的。
    站起来啊!孩子们都看着你呢!
    陆啸对自己说,手不能动,他就用脑袋抵着地,再试图用腿站起来。
    “陆将军,你站起来做什么?你都这样了,还能跟我打吗?”
    忽可多幽幽的问,陆啸感觉他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来,但他没有放弃,还在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
    “啧啧,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倔呢?”
    忽可多啧啧出声,站起身来,状似随意地抬脚踩在陆啸的头上,将他刚刚离地一点的头颅又死死的踩到地上,然后他扭头愉悦的看向城楼之上,冷声命令:“开城门!”
    陆啸的头已经被他踩在脚下,他要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攻进城去。
    “不许开!”
    陆啸命令,他的声音沙哑得很,不足以让城楼上的人听见,可所有人都能看见,哪怕脑袋被忽可多踩在脚下,他也还在努力的想要站起来。
    所有人都能从他的身体动作听见他振聋发聩的怒吼:誓死不降!
    “我杀了你!!”
    有将士看不下去,怒吼着从城门的缝隙冲出来,在一番打斗以后,被胡人剿杀。
    忽可多用胡语让人把那具几乎被捅成筛子的尸体拖到陆啸旁边,同时加重脚上的力量,阴恻恻的开口:“陆将军,你瞧他死得多惨,还不快让你的人乖乖打开城门!”
    那将士浑身都是血,哪怕死了,脸上都只有愤怒没有痛苦。
    陆啸艰难的伸手,从那将士腰上勾下一块木牌来。
    他要送他们回家的。
    “放了将军!”
    又有人冲了出来,这次不是一个,而是十三个。
    和之前一样,这十三具尸体也被拖到陆啸面前,忽可多又把刚刚的话说了一遍。
    陆啸咬着牙不吭声,忽可多失了耐性,一脚将陆啸踢飞。
    重重砸地以后,陆啸咳出一口血来,谁都看得出他撑不住了,但他并没有就这样躺下,而是坚持着还要爬起来。
    他没死,那就还能战。
    忽可多面色阴鹜的瞪着他,等他好不容易起身到一半,再毫不留情的将他踹飞。
    如此重复几次,陆啸有些耳鸣,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魂归天外。
    这时,一道尖锐的哭喊刺入他耳中:“将军,求您不要站起来了!”
    将军,求您不要站起来了!
    求您认输吧!
    城破了,我们守不住了!
    那个将士没能说完的话,陆啸在心里替他补全了。
    不知为何,原本已经模糊碎裂的神智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像是在雾蒙蒙的清晨,一道清风忽的吹散了一切。
    在听见那个将士的哭喊以后,忽可多唇角绽开一抹得意的笑。
    这是一场攻心之战,他有十万人没错,城破了也没错,但城里还有两万守军,若是这两万守军抵死反抗,他还要在这里耗时耗力,最好的办法是让着两万守军投降,为他所用,这样后面的进攻将会容易很多。
    他的父王忽鞑已经老了,雄心也没有那么大了。
    忽鞑只想要远昭的几座城池,而忽可多想要整个远昭!
    “开城门!”
    忽可多自信满满的要求。
    从那个将士哭着求陆啸不要站起来的起,才是这场战役真正的胜利!
    然而在他说完以后,城门之后却一直没有动静。
    忽可多拧眉,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回头,陆啸佝偻着腰站了起来,那两只手臂如同装饰一样摆来摆去。
    “咳咳!”
    陆啸咳嗽,声音嘶哑难听,分明是苟延残喘,却莫名叫人心生惧意。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城楼之上,众人异口同声的宣告。
    那声音并不十分坚定,甚至带着哭腔,与已经死去的生魂一同悲鸣,却再没了退怯。
    忽可多咬牙,向来自负张扬的脸染上狰狞扭曲的杀戮,有那么一瞬后悔刚刚没有直接一刀劈了陆啸。
    但现在士气已经被激发,就算这个时候杀了陆啸,也于事无补。
    忽可多咬得牙齿嘎嘣作响,他一把揪住陆啸的衣领,如同恶魔一般凑到他耳边低语:“陆将军既然想死扛,那……便如你所愿!”
    话落,胡人再度发动进攻。
    有幸在那场战役中活下来的人永远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很灿烂,血从身体里溅出来后,血珠在空中折射出宝红色的光芒,摇曳如往生河畔的彼岸花。
    那花后来将傍晚的天空染成无比绚烂的绯红,最后一缕夕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斜长无比,如同刚从炼狱爬出来的鬼魅,胡人的铁蹄便是在此时,踏着一路尸首和彼岸花铺成的艳丽血路进了城……
    腊月十六,丑时三刻,一队轻骑借着暗色的掩护驶向边关,却在离城门数百米的地方停下。
    地上尚未化完的积雪吞没了马蹄声,似乎将其他一切的嘈杂也都吸收吞没。
    到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好像……一座死城。
    陆戟打了个手势翻身下马,身后的人也都跟着下马,所有人的动作都很统一,没有一个人出错,连马儿都没有胡乱嘶鸣。
    陆戟再度打眼往城楼上看了看,象征着远昭国的那面旗帜没有了。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还是来晚了,城破了!
    陆戟心中砸来一片沉痛,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对身后的人命令:“所有人进城以后分开行动,遇到胡人格杀勿论,城主府在城北方向,进城以后以城主府为中心靠拢,遇到脖子上有动物犬齿作为挂饰的尽量生擒!”
    “是!”
    陆戟在边关待了很多年,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五年前忽可多攻城,带走了顾漓,那是陆戟心中永远的痛,后来他带人在城中挖了一条暗道,那是给苏湛准备的。
    如果有一天胡人大举侵犯,他会让苏湛从那条暗道逃跑。
    去年苏梨带着苏湛从边关离开,走的就是那里,那天晚上苏梨以为所有人都睡着了,却不知道他跟了他们一路,一直看着他们安全出了城才回来。
    当初挖这条暗道的人不多,出口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好在陆戟带的这些人都很善于隐藏身形,这样近的距离都没有被人发现。
    陆戟走在最前面,进去以后,顺手在暗道旁边摸了一下,摸到三根蜡烛,是苏梨之前带苏湛走放在这里的。
    陆戟心头软了下,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右手边还有两根蜡烛,走在中间和最后面的人各自拿一根。”陆戟说着摸出火折子把蜡烛点上。
    细微的火苗将漆黑的地道照亮,后面的人依次有序的将他的话往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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