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下她都非常用力,血肉裹着白浆在她眼前迸溅开来,她不停的尖叫,叫到最后嗓子失了声,整个人如同血人。
    阿梨,够了!
    楚怀安在心里说,他知道苏梨听不见。
    这一夜她吓得魂飞魄散,失去了一切。
    她砸下去的每一下,不仅砸在那具尸体上,更砸在曾经的那个尚书府三小姐身上。
    从今以后,她无亲无故、无爱无情!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苏梨终于停下来,她丢开石头,把那两具尸体拖到一起,将两人的手摆弄成互掐的姿势,非常拙劣的想要营造出两人是自相残杀的假象。
    做完这些,她跌跌撞撞的跑出树林,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费力的将马车卸下。
    马上没有马鞍,对她来说太高,她摔了很多次都没有爬上去。
    楚怀安想起那个时候他提出要教她骑马,但把她带到马场以后,就丢下她想办法去找苏挽月了。
    他还没教会她骑马,所以那时她又多吃了许多苦头。
    骑上马后,苏梨想要策马狂奔,因为不得法,又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两次。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从头至尾愣是咬着牙没喊过一声。
    一路跌跌撞撞,苏梨骑马去了城外破庙,远远的,核儿抱着包裹跑来,苏梨陡然失了力气,直直的朝马下栽去。
    “小姐!”
    核儿吓得肝胆欲裂,楚怀安站在马下伸手想接住苏梨,苏梨依然穿过他的身体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隔得太近,楚怀安甚至听见苏梨身上骨头碎裂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他恨不得自己能替苏梨去死。
    如果就这样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少受点苦?
    苏梨栽下马后便晕死过去,核儿急得不停的掉眼泪,却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帮苏梨换了寻常布衣,帮她擦了脸搬进破庙。
    两人在破庙等到天亮,最后搭上一辆牛车出了城。
    楚怀安认出来,赶车的车夫是当初安珏手下的副蔚赵启。
    赵启那时还很年轻,眼底却藏着精明,苏梨昏迷着,尽管核儿强装镇定,还是让赵启看出了她们身份的不俗。
    苏梨昏迷后病得很重,核儿几次求她回京认错,不要走了,苏梨都只有一个回答:“除非我死,永不回京!”
    她那时心灰意冷,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鲜血淋漓的果决。
    核儿不敢违她的意,听说京中出动了许多人在抓苏梨,更不敢去城里找大夫抓药,苏梨的伤便拖了下来。
    这一拖便是两个多月,核儿到底没见过世道黑暗,不知赵启一家早就趁夜查看了她包袱里的细软银两,更不知赵启就是为了那银两刻意接近她的。
    苏梨醒来时,核儿与赵启木已成舟,当时她的精神恍惚,加上核儿一直在说赵启如何如何好,便没注意到许多细节。
    可以下地以后,苏梨做主操持了核儿和赵启的婚事。
    她将大部分细软都留给了核儿,细细的交代他们好好过日子,她说京中是个是非地,让核儿这辈子再也不要回京,核儿含着泪一一应下。
    苏梨没哭,一直温和有礼的笑着。
    她看着核儿拜天地,看着他们入洞房。
    现在满院的喜庆热闹之中,她只剩下一身孤寂和悲凉。
    楚怀安和她并肩站着,看着当时她眼中所见之景,仔细感受着她当时的悲怆绝望。
    “楚怀安。”
    苏梨突然开口,她伤还没好,手里端着一杯土酒仰头一口饮尽。
    酒很烈,她立时呛得红了眼眶。
    楚怀安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等着听她后面的话。
    然而苏梨却没再开口,她只是低笑了一声,又灌了三碗酒后,避开满院的热闹,偷偷去后门处牵了马离开。
    核儿有了自己的归宿,她自是走得了无牵挂。
    离开赵启村子以后,苏梨用身上最后的银钱去跟人买了一身漂亮的衣裙,甚至还极有兴致的买了一支钗子。
    她找了没人的河边洗澡,慢慢的梳洗打扮。
    那时她的五官差不多已经长开了,正是最俏丽的年纪,便是只有一支钗子装饰,也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
    楚怀安不知道她这样精心梳妆是要做什么,但看苏梨的表情也隐隐有不好的猜测。
    果然,梳妆完以后,苏梨风姿绰约的去了一处山头,隔着老远,楚怀安就看见半山腰若隐若现的寨子。
    那寨子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记得那是当初掳劫苏梨那几个山匪所在的寨子。
    苏梨没有直接上山,只是那几天总在山脚晃悠,楚怀安终于明白她要做什么。
    山匪毁了她的名声,她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楚怀安忽然想起苏梨背上有一条从肩头斜穿到腰间的伤。
    苏梨曾云淡风轻的跟他说那是不小心被山匪砍的,如今他才知道,那一句不小心背后有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苏梨在山脚晃了两日就被山匪接上了山,那些人借着搜神的名义占她的便宜,她也不反抗,反而抛了个媚眼,那些人立刻被迷了心神。
    她孤身进了土匪窝,说的第一句话是她要做压寨夫人。
    条件也很简单,她要当初那几个掳劫了她的山匪的命。
    山匪都是重义气的,哪会这么容易中了她的计?但她生得那么美,谁又会不对她动心?
    苏梨在寨子里住下,寨子里的房子简陋,夜夜有人翻进苏梨房间对她动手动脚,苏梨大多会忍下来,撺掇他们内讧。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头上那支钗子是她最后用来了结性命的武器。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做恶梦惊醒,醒来后,只有那冰冷的钗子能给她一点微末的安全感。
    月光透过摇摇欲坠的窗户照在她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她摩挲着钗子,眼底一片空洞,了无生机。
    楚怀安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点点被啃噬,破了个大洞。
    他触碰不到她,无法穿过漫长的时光回到当年,去给她一个拥抱,帮她抵御那些狂风暴雨,只能眼睁睁的看见她在生死边缘挣扎,一点点失去生气,像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土匪窝内乱来得很快,被苏梨迷了魂的几个人暗中联合起来,煽动手下那些人和土匪头子干了起来,混乱之中,苏梨跟着土匪头子下了山。
    她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想做这压寨夫人,苏梨知道那些人的叛乱是绝对不会成功的,她只是想亲眼看见他们自相残杀,确定那几个人真的会死掉。
    那一场混战规模不算大,但很血腥,带头叛乱那几个人很快被制服,但让苏梨失望的是,土匪头子没有暴怒杀了那几个人,反而立刻识破苏梨的诡计。
    被识破那一刻,苏梨没有任何慌乱,她对自己做下的事供认不讳,抬手拔下了头上的发钗,毫不犹豫的将钗子的细尖刺进自己的脖子。
    殷红的血珠立刻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淌下,有种凄绝的美。
    她不会死在这里,她会顺利成为他的妻。
    楚怀安在心里告诉自己,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扑上去,想帮苏梨按住脖子,以免流太多的血。
    苏梨最终没有真的刺破自己的喉咙,因为在周围放哨的小喽啰回禀说有大量官兵来了,那土匪头子抽刀在苏梨背上砍了一下,便带着人往山上撤走。
    那一刀很用力,正好从苏梨的左肩斜穿到后腰的位置,一刀下去,血肉翻飞,苏梨趴在地上,血很快将地面浸润成一片红,触目惊心。
    “不许……走!”
    苏梨趴在地上咬着牙说,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她还没有亲眼看见那几个人渣死掉,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
    阿梨,别动!
    楚怀安在心里说,苏梨伤得太重,轻轻一动便牵动了伤口,让血流得更欢。
    她之前的伤才刚好,如今又受了一刀,怎么承受得住?
    可惜苏梨没有如他所愿,她咬着牙关爬了起来,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血顺着脚跟流了一地。
    “不许走!”
    她低吼,脱了外衣简单粗暴的缠在身上算是止血。
    一步一步的顺着小路追上前,没追多久,大队兵马赶来,只一眼,楚怀安便认出坐在最中间那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将领。
    那是陆戟。
    镇北军训练有素,一眼就发现前面发生过的打斗痕迹,陆戟下令让队伍停下,派人前去侦察,苏梨因为受伤过重并没有走出多远,她那时并不识得陆戟,将这些官兵认成是京中赶来抓自己回去的。
    她死都不会回京的!
    苏梨眼底闪过慌乱,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修整中的队伍,摸到一匹马旁边,立刻翻身上马策马疾驰。
    陆戟那时已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反应有多迅速岂是她能比的?
    苏梨才骑上马就被陆戟发现了,他没有急着追苏梨,而是慢吞吞的拿起了他用的长戟。
    楚怀安是知道陆戟的臂力和武力值有多强的,也意识到陆戟想做什么,下意识的,楚怀安挡在苏梨面前。
    下一刻,陆戟用力一掷,长戟势不可当的呼啸而至。
    长戟直接穿透楚怀安,笔直的钉在地上。
    来不及回头,楚怀安已经听见长戟插在地上,戟身发出的嗡嗡颤音。
    阿梨!
    楚怀安转身,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但幸运的是,他看见的不是长戟钉在苏梨身体里的场景。
    因为背上那一刀太重,苏梨跌下了马,长戟掷空,插在了苏梨面前的地上。
    楚怀安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后背浸出了一身冷汗,仍是后怕不止。
    若是苏梨没有晕倒,只怕她已经死在了陆戟手下。
    苏梨晕倒以后,陆戟手下的将士很快上前把苏梨抬到陆戟面前,看见她是女子,陆戟愣了一下,一众将士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
    陆戟犹豫了一会儿,将苏梨丢给随行的军医,准备等苏梨醒后再带她来问话。
    这一丢,便又是几个月。
    苏梨伤得太重,陆戟那时自然不会顾及她放慢行军速度,一路舟车劳顿,苏梨的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军医束手无策,每每以为苏梨会死掉,不知为何她又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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