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王贵人的惨叫,众人尽数忐忑,生恐方才的不敬之语也给江水悠听见了。
    只有冯绛仍是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江水悠面不改色,又喝了茶,方道:“毕竟都是后宫姊妹,虽彼此之间有些性格和跟不和的,但如今人已经故去,死者为大,不容玷辱,若还有人不肯恭谨行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在王贵人的惨叫声中,大家齐齐起身行礼称是。
    延寿宫内很快听说了此事,颜太后叹道:“这江昭容的确是个能掌大局的。”
    旁边曹嬷嬷道:“之前也是她最得皇上的意思,太后觉着,她会不会碍到咱们姑娘?”
    颜太后道:“这个未必,何况目前威胁最大的不是她。”
    目前最难对付的自然是冯绛了,只是冯绛是个刺团,叫人无从下手。
    曹嬷嬷道:“这江昭容既然如此能耐,又懂事,倒不如笼络笼络,让她帮着太后对付那个。”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颜太后,她皱眉想了半晌,却又摇头:“话虽如此,我看江昭容跟方太妃走的颇近,未必会听我们的。”
    曹嬷嬷道:“方太妃又怎么样,难道能越过太后去?太后不如把自己的意思头给方太妃,让方太妃命江昭容行事,岂不更容易了?”
    颜太后琢磨片刻:“等我再想一想。”
    说了这几句,突然间方太妃来到,向太后禀告罗红药丧仪的安排等事。
    太后一一听罢,道:“多亏有你,不然的话我就太劳心了。但是这些事就不用再跟我说了,你去着手,我放心的很。”
    方太妃道:“是。”
    太后却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一件事……听说冯绛把那鹿仙草打哭了是怎么回事?”
    方太妃道:“太后也听说此事了?我询问过,听说,是鹿仙草因为淑妃娘娘身故的事情,在追问什么,惹怒了冯贵人。”
    “啊?”太后诧异,“淑妃不是落水身亡的吗?又追问个什么?”
    方太妃道:“看这鹿仙草的意思,大概是怀疑淑妃的死另有缘故吧。”
    太后原本紧锁眉头,半晌却道:“难道是鹿仙草怀疑冯绛?两人才闹得不快?”
    “应该是如此。”
    太后笑道:“那也罢了,鹿仙草那个丫头,从来最会胡闹,至于这冯贵人,也不是个善茬,她们两个若是吵闹起来……倒是有意思,只要别弄的太难看了,随她们便是。”
    只是颜太后不知道,自己本来是想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有意放纵,却引发出了不可知的后果。
    ****
    是夜,乾清宫。
    总算等到皇帝回宫,仙草忙上前帮着更衣,伺候盥漱。
    赵踞见她比之前更加勤快,不由多看了几眼。
    仙草道:“皇上喝口参茶?”
    赵踞一点头,外间小太监早预备好了送来,仙草亲自端了放在皇帝跟前:“奴婢试过了,温度是刚好的。”
    赵踞眉峰微动,举手喝了口:“你有什么事儿?说罢。”
    仙草正在掂量皇帝的脸色,蓦地听皇帝问起,一时哑然。
    赵踞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想……”
    本是想问她是“奸”还是“盗”,可突然间触动了心事,便皱紧眉头,不悦也在瞬间飞快掠过眉尖。
    仙草咳了声:“皇上,宝琳宫内的紫芝跟宁儿等宫人,还关押在内务司,皇上要怎么发落他们?”
    赵踞淡淡道:“事情还没查明,先关着吧。”
    “那等查明后呢?”
    “若跟他们的疏忽伺候有关,当然要追究罪责,如果是别的缘故,再具体决议就是了。”
    仙草见他答的滴水不漏,倒也不好再说别的,何况从此刻皇帝的口吻看来,并没有动杀机,这倒是罢了。
    赵踞看仙草若有所思,便问:“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仙草迟疑片刻,终于决定实话实说:“因为近来宫内有些传言,有些人害怕,皇上会、会像是昔日对待紫麟宫一样……”
    赵踞垂了眼皮。
    仙草见他不言语,壮胆问道:“皇上,你当初为什么……要将紫麟宫的人都杀了。”
    原本她还以为皇帝是恨极了自己的缘故,所以殃及宫人,可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个原因。
    皇帝并没有说话,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地在桌上划过。
    然后他才说道:“因为朕不想再见到他们。”
    “不想?那就遣散出宫就是了。”
    “朕也不想放过他们。”
    “皇上不是不恨太妃吗?”
    “是啊,”赵踞的唇角微微挑起,“但是……偏偏是她死了,整个紫麟宫的人都好好的偏偏是她死了,主子都死了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仙草一震。
    赵踞淡淡道:“他们没有能护着自个儿的主子,活着何用,索性叫他们一同陪葬。”
    仙草的喉头有些发干。
    但是,皇帝心中却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哪里是恨紫麟宫的奴才们没有护住徐悯。
    他最恨的人是自己。
    他只是在狂痛之际,把对自己的恨转嫁到了那些宫人身上了而已。
    灯影摇曳。
    赵踞闭了闭双眼道:“但是朕不会再像是以前一样轻狂浮躁了。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仙草不禁看向皇帝,却在这张逐渐变得坚毅冷静的脸上看到一抹没来得及散去的伤悒。
    “所以你放心,”皇帝说道,“这次朕不会迁怒于他们。”
    谁知就在皇帝说完这句话不久,小典儿匆匆从外而来,把仙草叫了出去。
    仙草忙问何事,小典儿惴惴道:“姑姑,我才听人说了个消息,吓了我一跳。他们说,那个宝琳宫的叫什么宁儿的宫女,突然发病死了。”
    仙草一路飞奔赶到内务司,正太医在跟司监低低地说着什么。
    内侍们见她来到,急要阻拦。
    那司监看是她,却吩咐放行,又亲自走来到:“鹿姑姑可是为了宝琳宫那宫女的事儿而来?”
    仙草还怀着侥幸:“宁儿……怎么样了?”
    司监道:“姑姑莫急,我才跟太医说此事,据太医看来,这宁儿倒像是害了急感风寒而死,和她同监牢的那个紫芝似乎也有些不妥。”
    仙草的心要爆开似的,即刻要见紫芝,司监竭力拦阻,只说那风寒传染,不能近身。
    无奈之下,仙草只说隔着门扇看一眼就好,司监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当下仙草按照太医吩咐,用熏了醋的帕子遮住了头脸,来到了监牢外,往内看去,果然见紫芝靠在墙边,歪着头不动。
    仙草叫道:“紫芝!”
    顷刻,紫芝像是听见她的呼唤,慢慢转回头来。
    目光相对的刹那,紫芝的眼中浮现一抹复杂之色,然后她缓缓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自然是看看你,你可还好吗?”
    紫芝又问:“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问我有关罗昭仪身亡的事的?”
    仙草道:“这时侯了,你还问这些做什么,自然是看你,你觉着怎么样?”
    紫芝眼圈微微发红,歪头看着仙草。
    此刻她裹着头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让紫芝觉着有些陌生。
    好像面前的这个人是鹿仙草,可又不像是……倒仿佛是个自己极熟悉的人。
    模模糊糊地说不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紫芝走前两步,就在仙草打量她好不好的时候,紫芝低低说道:“你放心,宁儿不是风寒,我也不是。不过是有人不想她开口了而已。只怕我也很快就给他们灭口了。”
    仙草双眸微睁:“你说……是谁?”
    紫芝攥紧了拳头,说道:“我本来叮嘱宁儿别透露出去,免得招惹杀身之祸,没想到大概是你昨儿来探望的那次打草惊蛇了……但是他们想不到,宁儿临死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
    真相呼之欲出,仙草屏住呼吸。
    紫芝盯着她道:“你听好了,害死了罗昭仪的,是颜婕妤,是她派人杀了宁儿灭口,我、就算我死了不要紧,你给我们报仇就行了。”
    仙草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然后她毅然道:“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紫芝本已经垂了头,闻言抬眸:“你说什么?”
    仙草却突然一把将脸上的帕子扯下来:“来人!”
    身后那司监众人因怕传染,并没有靠前,听仙草大叫才有些慌了,纷纷赶了过来,不知何故。
    仙草往内一指:“给我放人!”
    众人都愣了,连里头的紫芝都愣在了当场。
    仙草厉声道:“听见了没有,给我放人,这是皇上的意思!”
    司监愣神,虽然说不敢抗旨,可是方才仙草来的时候分明没这么说过,如今……
    “谁敢抗旨!”众人正狐疑,仙草抬手入怀,将那块儿龙形玉佩拿出来高高举起:“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第109章
    不管是司监、太医,还是在监牢里的紫芝,看着仙草手中皇帝的玉佩,尽数鸦雀无声。
    顷刻,司监跪地行礼,口称遵旨,又战战兢兢地命人将牢门即刻打开。
    牢门洞开的刹那,仙草迈步入内,把仍然愣在当场的紫芝一把攥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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