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候的她大概是好日子过惯了,又或者是给一些“美好”的宫斗剧迷惑了,觉着以自己积累了千年的智慧跟经验必然可以大杀四方,可现实却狠狠地教了她做人。
    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回去,重新做自由自在的卑微虫豸,而不是巨大的精美牢笼里的孔雀。
    “如果再来一次,我想我不会再选择入宫,”江水悠眼中有些湿润:“我不后悔遇见他,可我不会容忍自己落入这样卑微的地步。”
    如果有大公主赵茁陪着她,或许江水悠仍能够按捺心绪平安缓淡地过这一生,但是赵茁的死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无法再容忍。
    仙草看着江水悠,她相信江水悠所说的一切是真的,虽然她目前还没有都弄明白。
    最后,仙草问了江水悠一个问题:“那以后,你想怎么办?”
    “以后?”江水悠抬头看向殿外那淡蓝色的天空,双目闪烁,笑道:“也许……是默然等死。”
    早在那天晚上起意去见皇帝的时候,江水悠就预料到后果。
    她自诩做不到跟颜珮儿那样以身做赌,却也不甘就那样寂寂混沌地度过此生。
    ****
    此后又过数日,听说江贤妃病了。
    仙草探过一次,特命太医院派人前去调治。
    八月初,仙草因为动了念心,想要出城礼佛。
    向着赵踞求了几次,皇帝才破天荒地准了。
    早上天不亮,皇贵妃的仪驾从宫中起驾,浩浩荡荡数千人,越过铺了黄沙的长街,一路出城前往菩提寺。
    半个多时辰后才来至寺庙,仙草下了銮驾,扶着谭伶的手上山。
    两侧山路上旗帜林立,侍卫戒备森严。
    钟声响起,幽幽地散开,好像在群山层峦之中荡漾。
    仙草抬头看向前方的寺庙,只觉着这钟声似能荡涤心神般。
    寺庙主持知客等迎了出来,陪着皇贵妃进庙。
    从前殿开始,一一礼拜敬香,默念祷祝,她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希望徐慈跟禹泰起平安归来,希望怀敏跟拓儿健康成长,也希望皇帝……
    主持僧人笑道:“我佛慈悲,娘娘这般虔诚,菩萨一定会庇佑的。”
    当下又亲自陪同着,将寺内转了一遭。
    眼见将到中午,仙草请主持自去,自己在谭伶的陪同下来到寺庙之后的观景台上。
    菩提寺在半山上,此处却正是俯瞰山川景致的最好之处。
    仙草走到白玉栏杆前,山风浩荡,吹的衣袂烈烈。
    她独自凭栏,看着山峦层叠,有枫树如火,有青柏郁郁,天边涛走云飞,天色如碧,有鸟儿翩然飞过。
    这景色自然是比宫内所见更加壮美非常。
    无端的,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许牵念:若是此刻……有他在身旁,该多好。
    一念生出,秋风之中突然多了一抹独一无二的奇异香气。
    仙草以为是自己思念之余生出的幻觉。
    直到那香气越发浓烈了几分,身后有个人靠近过来:“只管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冷不冷?”
    仙草虽未回头,唇边却多了一抹笑意:“你怎么来了?”声音也无端地温柔了几分。
    赵踞张开手臂,将她从后面拦腰抱住:“朕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么一时不见也足有半年了,如何了得?”
    仙草心底一阵悸动:“怎么还是这样口无遮拦?”
    赵踞垂眸瞧着她,在发端轻轻地亲了下:“在你跟前儿,不向来是这样么?在别人跟前正经就够了。”
    仙草问道:“拓儿跟怀敏呢?”
    “洪礼他们照看着呢,不用担心。”
    仙草想了想又问道:“这些日子你忙得很,若今日得闲,怎么不好生休息休息,偏又跑出来做什么。”
    “既然体谅朕,那就好好地守着朕,别让朕牵肠挂肚的……岂不比什么都强。”赵踞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放眼看向前方。
    群山层峦近在眼前,秋色爽明,令人胸中开阔,神清气爽。
    两个人相依相偎,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面前如画江山。
    阳光正好,山川秀丽,靠在他微暖的怀中,仙草不知不觉竟生出了几许困倦之意。
    中午在寺内略用了斋饭,赵踞便催着起驾回宫。
    銮驾还未抵达宫中,就有内侍传了消息:禁足平章宫的江贤妃突然病逝了。
    ***
    而就在皇驾过了城门往宫中而行的时候,在京城的东门处,也有一辆马车给城门官放行。
    车厢里探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满是好奇地扭头打量:“这就是京城啊,果然比夏州大很多!皇宫在哪里呢?”
    又有一个声音从车厢里响起:“我告诉你们,一定要知道规矩,等见了皇上的时候,要怎么做来着?”
    那孩子抽身回去,清清脆脆地叫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这还差不多。没白费我教了你们这么久。”
    车厢内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第227章
    皇帝跟皇贵妃回到宫中,内务司已经将平章宫封锁。
    洪礼接驾,正要禀奏,皇帝抬手制止了,先对仙草说道:“这种场面不妥,你就不必过去了,就先回紫麟宫吧,怀敏必然也想你了,别叫她到处乱找。”
    仙草蹙眉问道:“可是贤妃……”
    皇帝的神色平静,道:“既然人已经去了,也不必格外牵念,就算有什么,朕替你看过了也就罢了。”
    仙草仍有些犹豫,赵踞把她的手轻轻地握了一把,道:“回去吧,难道有朕去你还不放心?”
    仙草无奈叹了声:“那……你去吧。”
    赵踞这才松开她的手,转身往前而去。
    洪礼忙跟上,这才且走且禀道:“贤妃从早上开始就有些情形不妥,在皇上离宫后更加重了几分,先前太医跟内务司的人都看过了,都说是心力衰竭。”
    毕竟自打大公主事后,江水悠便一直病而不起,先前才有起色,又遭皇帝贬黜,自然郁结五内,先前太医们奉命来诊看,也早就说情形不妙,有今日其实也并不为稀罕。
    赵踞并没言语。
    来至平章宫,宫门口的太监们纷纷跪地,皇帝进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匾额,目光却仍是冷静无波。
    一路进入内殿,伺候的人虽多,却都鸦雀无声,均都低头跪在地上,寝殿内竟有些凉森森的。
    皇帝到了榻前,垂眸看向榻上之人。
    江水悠脸色苍白,此刻看着很安静之态,早不似她才进宫时候那样自作聪明的样子了。
    半晌,皇帝才又转回身,见刘昭容垂首在侧,便说道:“这种事不必总让皇贵妃操心,刘昭容你跟司礼监协力,好生料理贤妃的后事。”
    从来都是江水悠协理六宫,负责处置这些事情,如今却又有别人来替她料理身后之事,真是……风水轮流转。
    众人纷纷领命。
    皇帝说完了这句,背负双手,如同来时一般有条不紊、不疾不徐地往外去了。
    赵踞离开了平章宫,走了数步,回头又看一眼那平章宫三个字。
    这会儿那夜江水悠的话竟又在耳畔响起:
    “这世间没有女人会受得了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亲热,除非没有动心,并无爱意。”
    “她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她要考量的太多了。”
    “迟早晚会……离心离德。”
    赵踞的眼神渐冷,最终轻轻一哼,转身去了。
    ***
    皇帝往乾清宫而回的时候,又有内侍来报了个消息。
    这消息却让皇帝着实地诧异起来。
    他转头看着那内侍:“当真?他说他是……”
    那小太监竟是满脸喜欢,欢天喜地地笑道:“回皇上,千真万确,奴婢亲自跑去看过了,的确是……”
    赵踞的眉峰微动,原先冷肃的眼神里泛出了一抹笑意:“传他入内。”
    小太监喜喜欢欢地磕了个头,起身往外跑去。
    赵踞转头看着那太监离开,过了片刻才笑道:“这个狗奴才,倒知道回来。”
    那小太监飞也似的赶到宫门处,还没靠前,远远地便按捺不住地叫嚷道:“公公,公公快!皇上传您了!”
    随着这一声唤,就见有四道人影从宫门底下走了进来,最前的是个小孩子,扑棱棱地跑了会儿,因为跑的太急,几乎摔倒。
    后面一道高挑的身影,清秀的容貌,满面灿烂的笑意,身着一袭鹅黄色的缎袍,赫然正是雪茶。
    除了前头那乱跑的孩子,雪茶的双手中各牵着一个孩童,左手边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右手边是个稍微矮个些、却也粉妆玉琢的男孩儿。
    那小太监笑眯眯的,显然十分激动:“公公!奴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虽然高兴,却也忍不住喜极而泣,忙抬起衣袖擦泪。
    雪茶抬手在那太监头上敲了一下:“才见面就哭哭啼啼的,难道我会死在外头不成,你这个乌鸦嘴。”
    小太监忙噗噗地吐了两口,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泪汪汪道:“这嘴该打。”
    雪茶笑道:“快罢了,我虽然在外头,却也受着皇上跟皇贵妃娘娘的福佑,自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小太监擦干泪水,嘻嘻笑道:“是是是,就是这样!”说话间又看向他身边带着的三个孩子,因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几个小孩子是……”
    雪茶咳嗽了声,道:“还敢多嘴,还不快带我去见皇上!”
    小太监跳起来:“我高兴的昏了头了。”
    当下忙带着雪茶往乾清宫而去,他身边那三个孩童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地都也放松下来,不住地左顾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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