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婉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她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连裙裾沾上花叶也没注意到。她是匆忙被送进秘书监府上的,自己惯用的下人没能带进来,因而也没人在后面提醒她。
    明春奉了茶上来,看着云婉因羞恼红起来的眼尾晃了下神,娇柔的美人生气起来不但不会惹人厌烦,反倒是更生动动人了。
    “姑娘可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奴下去替您惩治,您是府内贵客,受不得怠慢。”明春压下心中丝丝妒忌道。
    云婉心想,是你家主子怠慢了我,你敢去惩治吗?教养使她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只缓了口气道:“无事,是天有些热了。”
    明春点头,“今夏热的早,奴去要些冰来。奴与内需掌事是同乡,平时照顾奴很多。”
    她话意是表露自己人脉,显示自己是个能干有用的助手。云婉听出来了,她再顺了口气,若有所思上下打量她。
    “我在前面见到了一位姑娘,和甫大人举止亲昵。”
    “这不可能。”明春道,“除了二林,甫大人并不喜下人近身。”
    “她不是下人。”
    “这……许是姑娘看错了?”
    接二连三被否认,加之甫怀之与女子在她面前不顾仪态的亲热,饶是再自控守礼也起了气性,云婉冷声道:“我眼睛好得很,没有看错。”
    明春一愣,心中有了不好的设想,她试探道:“可是位圆脸的姑娘,眼睛颇大?”
    云婉回想了想,点点头。
    “那,许就是,甫大人带回来的那位痴儿了……”明春犹疑开口,“奴只能猜到她了。姑娘莫要误会,她举止思维与孩童一般,并不是……”
    云婉没往下听明春的话,她再回忆一番刚刚那圆脸女子说的话和面上神情,心道原来如此。但此番解释并未平息她心中怒气。
    什么君子,什么善举,说的那样冠冕堂皇,不过就是见色起意,又欺负痴儿不明事。
    云婉为自己对甫怀之的气质误判而恼恨,一时对甫怀之的印象跌入谷底。心想若不是要求他帮忙救爹爹,她是一丁点都不想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明春见云婉比刚刚回来面色更冷了,心中有些疑惑,悄悄去前院打听,这才知道这些时日,甫大人似乎将那傻子收房了,时有被下人撞见不顾旁人的拉扯。
    她琢磨推测,云婉这多半是醋了。她心中一时恨意大增,这傻子怎么几次三番与她过不去。
    阿笙哪里知道自己平白多了个恨她入骨的敌人,还兀自于花园玩的开心。
    这时节许多花都已经败了,阿笙近日的乐趣是抚弄草叶子,小径上不知从哪里有几片散落的花瓣,红艳艳的,瞬时将小傻子的目光吸引住。
    她顺着花瓣往前走,走一步捡上几片,不多会儿就捡到一大捧,阿笙喜气洋洋地正要拿回去给甫怀之看,突然见到路尽头墙根底下有根冒烟的小圆筒。
    她上前去拿起来,接着便听到刺耳的呼救喊叫声:“快来人!走水了!”
    中都城已经有半月没下过一滴雨了,天气干的很,火很快便蹿了起来。浓烟滚滚,火光映入阿笙眼中,耳边是各种惊呼求救声,阿笙一手捧着花,一手拿着还在冒烟的火折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混乱间,有人狠狠推了下她的肩膀,将阿笙撞翻在地,烧的断裂开的窗框砸下来,直直冲着阿笙而去。
    一股力道将她从另个方向拎了起来,语气不善:“傻的连躲都不会?”
    “安之,好可怕。”阿笙扔下手里的花瓣和火折子扑向来人,“怪物来吃人了……”
    甫怀之训她的话还没出口,余光就瞥她扔下的火折子,他眉头蹙起来。
    云婉提着裙摆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见到甫怀之,她压下慌乱,与他行了个礼。
    甫怀之同她回礼,低声道:“云婉小姐放心,在下会给小姐一个交代。”
    院子里的偏房突然走水,云婉自是很不安,但现在尚在救火中,起火原因还未调查,甫怀之便给了这么个说法,很是让她惊异。
    她视线落到他怀中的阿笙身上,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矜持地点了点头。
    这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着旺了,烧了半个屋子才算勉强止住,好在位置偏又是个空房,没什么人伤亡。
    离了火源,阿笙渐渐觉出身上有些异样的疼,她扯住甫怀之,小声哼唧,“安之,背痛。”
    甫怀之将她调转了个身,发现阿笙背上到底是被那落下的窗架划到了,自肩胛一直到臀上,贯穿整个后背的一条长口子,上面寸余较深,下面还算浅些,但都见了血。
    甫怀之挑起唇角,露出个相当和煦的笑来。
    “好得很。”
    废墟残垣还没收拾,甫怀之便集合了全府的下人于大堂中,顺便叫来了云婉在一旁观审。
    阿笙的背上好药之后,疼的愈发厉害了,她僵直着身子走路,不敢弯腰扭头。
    甫怀之扔在众人面前一支火折子。
    “这是谁的物件?”他语气轻缓,面上温柔,好像是在单纯关心谁丢了东西似的。
    众人有些莫名地对视,都大气儿没出一口。
    “这根火折子,是在起火的墙根发现的。”甫怀之继续道。
    这下更没有人认了,再普通不过的一根圆筒,没有任何标志,这东西只要掉了就没主子了。
    “若是见过别人谁拿过这个,在西院走动,也可说出来。”
    甫怀之不紧不慢等人招供,淡然地端起杯茶来啜饮,一时大堂里只有茶盏相击的清脆声。
    云婉仔细瞧那地上的火折子,半天也没瞧出朵花来,她身份有些尴尬,在这压抑的大堂里坐着,格外不适,只希望这出闹事赶紧结束的好。
    半盏茶过去,终于有道细小的声音开口:“奴、奴见到阿笙姑娘,玩过这个。”
    甫怀之放下茶盏,抬眼过去,“仔细说说。”
    明春咬咬牙,上前一步道:“就是今日下午,奴见着阿笙姑娘拿着个火折子在院子外面玩,奴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根……”
    “没有!阿笙才没有!”甫怀之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阿笙急了,她抬起手挥舞,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一时疼的龇牙咧嘴的。
    甫怀之掐住阿笙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将她领到身前,“阿笙说说看怎么回事?”
    “阿笙看到花花,又看到这个,然后怪物就出来吃人了!”
    她这话说的没人能听懂。
    终究是个傻子,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做出纵火的事本就不稀奇。
    甫怀之从桌上拿起一个芝麻球搁到阿笙手中,阿笙立即眉开眼笑,将芝麻球塞了满嘴,甫怀之等她嚼完咽下,才又问道:“阿笙看到什么花?在哪里看到的?”
    “路上的花,一长条,阿笙跟着花走。”
    “那这个,”甫怀之指指地上的火折子,“在哪里看到的?”
    “也是路上,花没了,有这个。阿笙没有玩,阿笙刚拿起来就看到了怪物。”
    “怪物是什么?”
    “红色的,很大,很热,噼里啪啦,会吃人,还吃房子。”
    “这样啊,”甫怀之将那一碟子芝麻球都端给阿笙,对着底下的明春道,“你听明白了吗?”
    旁人也许还有些莫名其妙阿笙的说辞,但作为布置一切的明春,怎么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明春不知道甫怀之是什么意思,心下有些慌,但是抓住阿笙是个傻子这点发挥准没错,可不止她一个对阿笙有成见。
    “奴没听懂,阿笙姑娘与幼儿差不离,许是无意……”
    “二林,”甫怀之打断明春的话,“把那个火折子拿过来。”
    甫怀之将茶盏里的茶续满,把那根火折子扔进茶水中,水面立刻漂浮起一层油花,他示意二林把茶盏端给云婉看。
    “这东西是从厨房拿出来的吧,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从小厨房拿东西走,你们厨房里的也都该打铺盖走人了。”他前半句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后半句语气重了许多。
    这话一出来,厨房的婆子下人便有些憋不住了,甫怀之府上钱给的多活儿还少,再难找这样的好东家。
    “大人,”有个厨子出声了,“厨房里的东西都有数,没有丢过,只往外借过。”
    “哦?借给谁了?”
    “前几日借了根给明、明春……”
    “大人,我、我……借走后就不小心弄丢了!”明春慌乱抬起头。
    她这才发现甫怀之一直沉沉地看着她,他唇角犹自挂着笑,但是眼神却又冰冷又嘲弄,明春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和一条毒蛇对视,恐惧爬上她的四肢,寸寸凉意蔓延开。他不仅早就看透她了,而且是故意在这里戏耍她。
    “大人……”明春嘴上无意识地喃喃,“她是个傻子啊,她凭什么……”
    再没有这更明显的贼喊捉贼了,甫怀之转头看吃芝麻球吃的正开心的阿笙,“她做了错事,阿笙想怎么罚她?”
    阿笙舔舔唇角粘上的芝麻,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关黑屋!”
    甫怀之原以为阿笙会说出饿着她之类的,没想倒是个常见的处罚方式,他挥手道,“将人拖下去暂且关入柴房吧,云婉小姐可有别的意见?”
    明春这些天贴身伺候她,云婉也有将她收到自己身边的打算,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她一时都有些慌了,忙摇头,“没、没有。”
    “让云婉小姐在府上遭遇这种事,是在下的错,望小姐包涵。”
    “是恶奴心思不正,甫大人不必道歉。”
    阿笙吃完了芝麻球,就有旁的闲心思了,她在一旁偷看云婉,只觉得妹妹低着头蹙眉都那样好看,心里痒得很,真想离近些摸摸她。
    甫怀之三分心思在阿笙这,自然注意到了她身体慢慢前倾,他嘴上与云婉说客套话,手下捏着阿笙的后脖子往回拽,将她整个人揽到怀中。
    “阿笙是我的妾,”甫怀之对着底下还立着的下人道,“是这府上的主子,希望你们能明白这点。”
    说完,他便不管这消息激起的各异心思,领着恋恋不舍的阿笙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我太寂寞了,跑去开了个新坑看能不能带热一下
    再想想不行,自娱自乐也挺好的……
    还是要把这个写完,算是一种仪式感吧
    于是又把那个文给锁上了
    第17章 上药 ...
    明春被关进柴房的当天夜里,捆着柴火堆的绳子似乎是老化磨损了断裂开,木柴掉下来正砸到明春背上。
    她被压了一夜,等早上人去送饭时才发现,见她已经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了。
    甫怀之听闻,怜悯她遭难,多的也不罚了,只让人抬着她给她送回了家。因是犯了错的下人,并没给治病和体恤钱,连当月月钱都扣下了。
    府里一切还是照旧,只少了个丫鬟,引不起任何波澜。
    上次高烧后,甫怀之请了一个月的病假,皇帝似乎还对他残存怒意,准了不说,连体恤赏赐都没有。现下假已过去了三分之一,没有甫怀之在,潞王一派不是元妃一派的对手,趁胡孟人内战出兵一事到底被压了下来。胡孟那边一个叫哈尔巴拉的年轻人异军突起,踹了他的长兄成为部落首领,接着吞并了草原上半数的胡孟部落。
    每个人都不着急,甫怀之又何必忧国忧民。他每日写字,读书,偶尔画画,赶上在园子里碰到云婉,与她论一论何为“气韵生动”。
    如果不知道甫怀之的底细,他给人的感觉比起权臣,更像是家境尚可的书生,亲切非常。云婉时时被他迷惑,与他说话轻松惬意,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个时辰。他为人随和,学识丰富,什么都能聊上一两句。
    既然那痴儿明确是甫怀之的妾,那么二人亲昵到也不算有伤风化,痴儿不懂礼数,这也无可指摘。云婉为甫怀之行径寻了合理的理由,对他评价又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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