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楼笑了笑。
    “小姐。”金桔在一旁提醒。
    李明楼收回神在桌子前坐下来,伸手将脸上的布解开一条便于吃饭,金桔低头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守着。
    李明楼身边有两种下人,从剑南道跟来的和李家分派的,金桔属于后者。
    李明楼做派看起来是个骄纵奢侈的小姑娘,但跟她接触就知道脾气并不骄横,下人们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她,陪她玩,不论是剑南道还是李家分派的下人做到这个并不难。
    李明楼也不对身边的下人分亲疏远近,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在意,人用着不好换一个就是了,她不缺人,也不需要信任谁,她是李奉安的女儿,别人只需要让她满意,只需要让李奉安满意。
    但现在李奉安不在了。
    没有父母的孩子像棵草啊,金桔深有体会,她爹娘死后,族里的人霸占了她家的房子和地,将她谎称丢了,其实是卖给了牙子,还好幸运被卖进李家。
    金桔警惕又忧伤的看着四周,院门外丫头们侍立,但没有像前几日那般安静,有低低窃窃的说话声传来,还有丫头仆妇们走动,偶尔大着胆子向内张望。
    穷山恶水乡民刁吃人喝血不眨眼,这富家大宅里也不一定都是仁善。
    更何况李明楼和李明玉姐弟两个坐拥的不是破屋薄田。
    ......
    ......
    李家大宅很大,四个弟兄每一家都能分得一处院落,另外家里孩子们多,李老夫人为了一视同仁分别给孙子和孙女们各自开了一个院落养在一起,没有成亲之前吃穿用度读书由李老夫人全出。
    李奉常带着李明玉过来时,李老夫人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媳妇孙子孙女曾孙女们都在。
    因为李明楼出事,李老夫人日夜难安,媳妇孙子孙女们也忧愁不已日日在跟前伺候。
    “我的心肝儿。”李老夫人抱着李明玉大哭,抚他的肩头,“可吓坏你了。”
    李明玉倚在李老夫人的怀里也伸手拍她的肩背:“是吓坏祖母了。”
    左氏上前劝道:“如今都平安到家了,母亲和玉哥儿快别哭,玉哥儿还没吃饭吧?”
    听到没吃饭李老夫人忙停下眼泪:“怎么还没吃饭?”
    李明玉道:“昨晚半夜来的,和姐姐说话睡的晚,醒的也晚,刚起来。”
    李老夫人不待他说完就连声喊摆饭。
    “玉哥儿饿坏了吧。”左氏说道,带着两个妯娌亲自摆放饭菜。
    “先前不觉得饿。”李明玉说道,伸手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还真饿了。”
    “先前你是顾不上。”三夫人王氏柔声说道,“提着一口气,顾不上别的。”
    “何止不饿,也不困吧。”四夫人林氏矮下身子端详李明玉的脸,“看看这眼底熬的。”
    李明玉看向李老夫人:“祖母也饿坏了,祖母的眼也熬红了。”
    李老夫人再次伸手抱住他流泪。
    左氏柔声道:“现在都好了,都在家里了,不用担心了,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
    站在窗边的李明华走向一边几步,叫过一个丫头低声问了几句话,然后走到李老夫人身边:“祖母大小姐那边已经用饭了,比昨日多加了两碗饭呢,我们也饿坏了,大家都饿坏了。”
    李明琪含笑安静不语。
    李明冉跟着点头:“祖母我也饿了。”
    小姑娘一开口屋子里就莺声燕语热闹,李老夫人流着眼泪笑了。
    “好好,都饿了,都坐下来吃饭。”她说道。
    孙女孙子曾孙女们都坐在了李老夫人的桌子上,左氏三个媳妇不用伺候到外间的桌子上吃饭。
    “倒不知道玉哥儿原来也这么会说话。”王氏笑眯眯说道,“以往来家里只跟在仙儿身后,不说不笑的。”
    那是因为他不需要说话。
    有李奉安在,他说不说话都一样,他不说他们已经替他说了。
    “玉哥儿年纪小,也是大哥的儿子,大哥不在了,他要撑起家业了。”李氏道,“要当家了,也懂事了。”
    左氏转头看向室内,见他捧着碗要加饭,李老夫人欢喜的催丫头们。
    “慢点吃,多的是。”她给李明玉擦嘴角的饭粒,“你姐姐是怎么回事?是项家的人对她不敬了吗?”
    李明玉将含在嘴里的饭咽下去,摇头:“不是。”
    里外桌子上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李明楼为什么突然失踪,这件事困扰他们多日,私下各有猜忌,现在就要知道答案了?
    “姐姐就是想家了。”李明玉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轻松道。
    想家.....
    这么简单?
    李明玉拿着勺子吃了一大口饭:“她害怕。”
    害怕?
    “其实,我也害怕。”李明玉握着勺子低头,声音闷闷,“爹爹不在了,姐姐也要走了,我一个人在剑南道,我,我也想跑过。”
    李老夫人一把抱住他再次大哭,左氏三个儿媳也放下原本就没有吃的饭急急进去劝慰。
    这一次李老夫人没有那么好劝慰,把李奉常李奉耀李奉景三个儿子都叫来痛骂。
    “仙儿今年才十三岁,玉哥儿才十岁,都还是孩子,一个被扔去太原府嫁人,一个被扔到剑南道,他们爹不在了,你们这些当叔叔的是不是也死了。”
    “他们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家里,我看谁敢赶他们出去。”
    夜色降临的时候,李奉常才得以回房间歇息,虽然今天依旧是忙乱的一天,没有吃好睡好,但相比前几日,他的精神更好了。
    “就这么简单?想家所以跑回来了?”李奉常皱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左氏笑了笑:“这件事不是不能说,只是看跟谁说,仙儿跟我们还是不熟。”
    李奉常不喜欢听这个:“一家人怎么能论生熟。”
    左氏换了个说法:“她们跟我们不亲近,毕竟从小没在一起,孩子都是认生。”
    这一点李奉常不反驳。
    “所以她走到半路害怕想回来,又不敢说,不管是项家还是我们,她都不信肯听她的,干脆自己偷偷跑。”左氏接着说道,“没想到遇到了山石滑坡差点死了,更害怕了,吓的乱跑迷了路。”
    李明楼从没出过门,那个车夫方二又是剑南道来的,对这边的地形陌生,迷路很正常,李奉常点点头,这件事也算是可以解释过去了,而且过去的事也不重要。
    “原来如此,这也好,经过这一吓跟家里亲近了。”他说道,“不过,他们是不能留在家里的。”
    亲近和留在家里是两回事。
    第10章 第十章 去留的安排
    左氏自然赞同丈夫,但长辈也要哄着:“刚出了事,老夫人留她们是应该的,若不然传出去也不好看。”
    “仙儿可以在家里留些日子。”李奉常道,“玉哥儿不能留,剑南道那边不能离开人,大哥不在了,玉哥儿是唯一的儿子,必须当起家。”
    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当家是有些荒唐。
    “那些兵真的只认玉哥儿?”左氏压低声,“不是朝廷的兵马吗?”
    “项云是这样说的。”李奉常道,“我去了之后也能感受到。”
    李奉安是突然出事的,李家的兄弟们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不过他得以在剑南道住了一个月,以往也曾经来过,但很少逗留这么久,而且这一次作为李奉安的亲眷,亲自接触到李奉安的权利日常,李奉常非常受震动。
    “这剑南道,是大哥的。”他说道。
    这话大逆不道了,左氏心惊肉跳,纵然室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也忍不住左右看。
    李奉常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妥,轻咳一声:“总之现在西南不稳,夷人叛乱才平复,剑南道至关重要,虽然年纪小,但作为大哥的儿子,玉哥儿在是能稳定人心的,至少那些生意需要主家在。”
    左氏立刻打起了精神。
    李奉安几乎不回家,只每年送来给李老夫人养老的钱,这养老的钱到底有多少,都被李老夫人捏在手里,儿子媳妇们也摸不清楚,但只看李家大宅的扩建,李老夫人大方阔气的养着家里的孩子们,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吃穿用度就可以猜测出数目绝对不小。
    他们一直认为李奉安大权在握得到好处敛取的财富,朝廷命官不便于做生意,李奉安也并没有让弟兄们去剑南道协助经营产业,大家只在江陵府经营着家传的产业。
    直到这一次李家兄弟亲自去了剑南道,才知道李奉安不仅手握节度使大权,还手握金山银山,他掌控着剑南道的金矿盐矿以及一大批商队。
    送回李家孝敬李老夫人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李奉安不在了,他的财富可还在,属于他的儿子,也属于李家。
    此等事关重大,不能以孩童论之。
    左氏点头:“我会劝慰母亲的。”
    李奉常并不在意,李明玉是一定不能离开剑南道的,稳定人心,稳定家业是必要的,更关键的是项云提议要做的事。
    如果能成,李家在剑南道就能继续稳了。
    李奉常深吸一口气,有酥麻的感觉从脊背蔓延,是李家,甚至是他李奉常。
    “歇息吧。”他说道。
    大哥不在了,大房以及整个李家就由他们二房担起了,这可是重担,左氏精神抖擞的服侍李奉常歇息。
    李明玉的到来安抚了整个李家,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平和,李明玉一天都在李老夫人身边享受着祖母的宠爱,晚饭的时候带着李老夫人送来的饭菜回到李明楼的院子。
    “好好吃饭好好养身子,别的事不用担心,这是你的家,家里有祖母叔叔们呢。”她让李明玉捎话,“你想怎样就怎样。”
    李明楼回来后没有见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在这里守了一天只能离开。
    李老夫人对待晚辈们都很宠溺,孙子孙女重孙女也都很亲近她,除了李明楼。
    李明楼回家住后并没有大家想象的目无尊长,她跟着姐妹们晨昏定省,只是不爱说话,也很少跟大家一起玩,在李老夫人跟前也并不撒娇,这难免显得疏离。
    疏离不像一家人,像是客人。
    不过没有人指责她。
    指责也没有用啊,万一李明楼不高兴收拾东西就走了。
    别的女孩子们日常出去逛街都很难,更别提离家出走,但李明楼很容易,有钱有人说走就能走,而且就算李奉安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她,只会对李家的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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