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南将姜汤一饮而尽,冲他摆手:“去,去,去。”
    陈二呸了声拿起姜汤碗放心的走了。
    门帘放下隔绝了外边的风霜,项南脸上明媚的笑也慢慢的散去,他将胸口塞的两张信纸拿出来,拍在桌子上。
    陈二说不愿意就不要答应,但问题的关键是,家里从来都不给他不答应的机会。
    给哥哥留个香火,所以给他又娶了一个女人,这种事就是在乱世里,听起来也荒唐不可置信。
    这荒唐也并不是要给哥哥留个香火,只不过是为项家绑上一棵大树,可以遮荫可以抗风雪可以壮大声势,就像当初哥哥死了跟祝家的姑娘一起合葬,不是怕哥哥泉下孤独,是阳亲结不成,阴亲也是亲,就是关系,就是可以用的助力。
    项南看着信,信是项老太爷写的,祖父甚至没有掩盖这个意思,直接在信末告诉他,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了,现在是乱世,你在外平定天下吧。
    平定完天下呢?他也不用回家吗?回了家,他是什么?是剑南道的女婿,是东南道的女婿,总之不是项南,平定天下浴血奋战也与他无关。
    项南在桌子上摸了摸,有点怀念适才那碗姜汤的辛辣,比酒还要好喝,他看向另一封信,娟秀小字已经有些熟悉,只是这一次写的很乱,可以想象到写信的情绪不稳。
    她开门见山的描述了与齐家姑娘见面的情形。
    “这位大小姐知道自己来项家是结不人不鬼的亲,但言语倨傲坦然没有半点拘谨不悦,很明显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种事都答应了,一定是大有好处。”
    这好处只怕是对齐家更大。
    “祖父父亲不肯对我明言,必然是有难言之苦,公子你也并没对我说,所以我想,你应该也不知道此事。”
    “家里有难言之苦,南公子,你最近还是不要回来了,见了面,苦言不出来,就只能咽下啦。”
    项南摇摇头,这位小姐,自己苦不自知,反而说别人苦。
    不过,心甘情愿的人是不会觉得苦,反而以为荣,这位小姐是这样,那位齐小姐也是。
    项南将这两封信都翻过扣在桌子上,难言之苦......难到叔父这次连说服他都不说服了,直接把事情办了。
    “来人。”项南抬头喊。
    门外没有陈二进来,但有明显被陈二叮嘱过的亲兵,立刻进来关切问:“小爷要什么?”
    项南道:“项都督有信来吗?”
    亲兵道:“前几天....”
    前几天项云写了信来,说自己到了麟州,陛下召集,幸不辱命,与山南道都督们合作下,收复了元洲,特意写信来与他同贺,小南,你跟我一起喝一杯。
    他在信末还写了这样一句话,就像一个炫耀的孩子。
    项云从小就是个持重的人,这是第一次流露这样的雀跃,项南似乎能看到这个叔父的开心。
    他也很开心。
    这么开心的信上,项云半点没有提给项北找了个香火的开心事。
    按照时间算,那时候齐家小姐已经启程在路上了。
    叔父,真不知道?还是真不打算给他说些什么?
    项南道:“新的信有没有?”
    亲兵摇头:“这几天没有。”
    看到项南的脸上浮现黯然,亲兵心想陈二说的不对吧,小爷不是心情不好,是想亲人了。
    项南点点头,亲兵转身要退出去,刚要放下帘子项南又喊住。
    “有淮南道的信吗?”项南问。
    亲兵怔了下摇头:“没有。”
    项南想了想,又问:“有楚国夫人的信吗?”
    亲兵再次摇头,淮南道和楚国夫人从来没有给他们来过信啊.....
    他要这样说又说不出来,见项南摆摆手,他便忙急急的退出来,站在门外被寒风一吹,发懵的头稍微好一点,咕咚咽了口口水。
    陈二说的不对,他想的也不对,小爷也不是在想亲人,而是在想.....楚国夫人呐。
    ......
    ......
    项南裹着斗篷挪到舆图前,视线在京城,宣武道和淮南道徘徊。
    “不回信,不理会。”他说道,挑挑眉,“你这个人,连韩旭都能利用,怎么不利用我呢?”
    他这样的人,这么好用,这么合适,为什么她不用呢?
    项南裹着斗篷转过来,挪回桌案前,扔开斗篷,伸手铺纸研墨提笔。
    “你不理我,我偏要问一问你。”
    第一百零五章 风雪里的相州人
    安东小兵在撒盐一样的风中跳跃的时候,相州的商人们披着鹅毛大雪迈进了城门。
    大雪覆盖了战火后的断壁残垣,街上多了一些走动的平民百姓,让相州多了几分烟火气。
    虽然官兵驻守相州并不养民,但民众来了也并不驱赶。
    有城池有房屋还有大批的兵马,就算军营里熬煮的饭食哪怕流民饿死在旁边也半点不会施予,这也是民众们眼中的福地。
    至少这些官兵不会杀他们为柴烧,为肉吃,不会驱赶他们为牛马,不幸饿死在路边,还会有官兵会收殓掩埋。
    在这乱世里能死后得一席子卷身入土,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只要有了栖身之所,人就如同杂草,哪怕在悬崖上也能挣扎着生存。
    没有人管,他们便自己管自己,相州城像模像样的恢复了城镇,原本路过歇脚整理货物的商人们也在这里停留的越来越多。
    他们一进城门,就有蹲在墙角的流民一涌而上。
    “要卸货吗?不要钱,只要管顿饭。”
    “要库房吗?又大又宽敞。”
    “掌柜的要歇脚吗?这边有便宜又舒适的,热水热汤茶免费。”
    他们吵吵嚷嚷,但并没有死缠烂打,也不阻挡商人们的车马,只在两边热情的招呼。
    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人死缠烂打甚至上手去抢,这里没有官府,官兵也不管他们,商人们无奈忍气吞声,反正也没几个钱,歇脚一晚就走了,但有一天有个新来的商人不肯吃亏,说要告诉官兵。
    把持城门的流民首领嘲笑让他去告,说官兵才不管。
    没想到商人直接找到官兵的大营,说要见楚国夫人的义子。
    官兵们只在意征战,练兵,守城,警戒,楚国夫人和武都督的义子们身在军营,跟官兵一样又不一样......有点闲。
    一个年龄最小的最闲的武孝公子听说有人送肉给他吃就跑出来了,商人立刻就扑在地上大哭:“听闻楚国夫人治下是神仙福地,我一心要去淮南道,只是如今还没有走到就被欺凌,能见公子一面,也算是看到楚国夫人的风姿,死也无憾了。”
    商人们说的话都很夸张,孝公子虽然年纪小,但没有被吓的以为真要死了,三言两语就从商人的话里问清了经过,他叫过一个小兵。
    “将这些泼皮无赖横行霸道的赶出相州。”他干脆利索的说道,“义母那里就是这样,虽然我们这里不管流民,但乱民也一概不留,这些乱民万一被叛军收买呢,为叛军开路呢。”
    那就是叛军了。
    官兵不管民众来去生计,但叛军奸细是要诛杀的。
    小兵立刻凶煞煞的领兵去了,相州城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有不少人出面商议,一定要自己约束自己,否则官兵把大家都赶走,谁都没活路。
    相州城的人同时也知道,武都督这些官兵不管他们,但那些公子们会管,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管,有不少人学着样子去求见公子们,十次有九次是见不到的。
    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就只能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再去求见,为了以防解决不好,惹恼了公子们,把他们都一并作罚,基本上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听说楚国夫人治下特别有规矩,我们也学一学。”
    “可惜我们没有人去过淮南道。”
    “去打听啊,那些商人们总有去过,或者听过的。”
    于是相州无官府,人人自治,规规矩矩。
    有的商人停下询问这些打杂拉客的流民,有一个商人则撇开带着车径直进了城,一路走到了衙门前。
    官衙里住的是兵将,还没接近就被官兵用刀枪叉住。
    “我找王大将,我找王大将,我与王大将约好了。”那胖商人举着手喊。
    ......
    ......
    王力从官衙拉着脸出来,把胖商人拉到一旁的巷子里。
    “不是说让你等着吗?”他恼怒道,“你怎么跑上门了?”
    胖商人不怕他的黑脸,笑嘻嘻:“这次搞到了一大批小羔羊,特别新鲜,急着给大人送来,大人就不用总是往外跑了。”
    王力瞪眼:“你小声点!”
    说这话向小巷外边探了探查看,见过往的官兵无人理会。
    “放到城西三条巷子里的老李库房。”王力给商人说了地址,一面拿出钱袋在里面捏啊捏。
    胖商人一双眼随着他的捏,算着钱袋里的数额,补充一句:“很新鲜的羔羊哦,比以前的都新鲜。”
    就是说比以前的都要贵,王力拉着脸又捏了几下,不情不愿的将整个钱袋递过来,胖商人笑呵呵的从他手里用力的拽过来。
    “多谢力爷。”他施礼,高高兴兴的拉着车走了。
    王力拉着脸走回官衙,立刻被几个男人拦住。
    “力爷,你身上好香。”
    “老王,看到你我就想吃肉。”
    “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吃肉?”
    大家七嘴八舌的打趣,有人用手臂试图勒住他。
    王力骂骂咧咧的挣脱跑了,拐进通往后院的廊下,见一个小公子蹦蹦跳跳走来。
    王力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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