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观众会对此越来越敏感,产生逐步加重的心理紧迫感。
    从片名上也能看出,这是个跟时间有关的戏,选这种架构方法,再合适不过。
    他从头开始,仔细地看去。
    剧本并不完善,只用寥寥数语勾勒了一个大概,台词也只暂时填充了一两句,但足够让他看懂剧情了。
    ——
    1、5月5日
    阿京安静地躺在医院里,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床头放着他的病历,已然病入膏肓。
    画面一闪即黑。
    2、6月3日
    一直修长枯瘦的手,在《临床实验协议》上签下“阿京”的名字,他抬起头来,对面前穿着白大褂的人说:“别告诉我哥哥。”
    主任医师看着他叹了口气。于是,阿京跟着一群白大褂,开始进行各种实验,他本人有时状态不好在一旁看着,有时也亲自操作。
    白大褂们会抽取他的血液、毛发等物,往他身上打莫名其妙的针,定期给他做检查。
    日历牌以看不清的速度翻阅着,实验也在慢慢推进着。
    3、8月3日
    苍白寂静的医院走廊中,阿京走过转角,偷听到两个白大褂的讲话声。
    “实在是缺钱,经费所剩无几,快要做不下去了。”
    “如果继续这样,那就只能让阿京……”
    阿京冲出去对他们说:“我可以继续做实验,让我继续参加。”
    两人对视一眼,冲他摇头:“主任不会同意的。”
    阿京来到主任的办公室,刚刚进去,就被赶了出来。然而他锲而不舍地扒在门框上,死不撒手。
    4、8月4日
    阿京在病房里拿着一个本子勾勾画画,哥哥在旁边同他说话。
    “人家主任都把你赶出来了,而且那个实验经费紧缺,又那么危险,就算参加了也……听哥的话,别再固执了。”
    阿京充耳不闻,继续在本子上涂涂画画,镜头下移,他的本子上写着“阿京的愿望清单”,上面列着一溜儿奇葩的愿望,例如“和老妈一起参加lol比赛”、“暴打一顿熊孩子”,“参加的研究项目获奖”……
    但是,心愿单最下面的一项被涂黑了。
    哥哥说你别想七想八,好好治病才是正理。阿京说,这些愿望我能完成。
    哥哥说你怎么完成。
    阿京说:“幻想。”
    5、8月7日
    阿京躺在床上,进入梦乡。他再次睁开眼时,竟然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精神状态也异常地好。
    在这幕剧情里,他带领一个研究项目大获成功,得了诺贝尔生物学奖。
    6、9月1日
    ……
    张三看前面四幕的时候,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是部喜剧,但看完第五幕,他就懂了。
    阿京是一名癌症患者,同时也是个医学硕士,跟着导师研究一种新的抗癌药物。阿京对这项研究异常热情,把它看做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主动提出试验药物。
    但项目组经费紧缺,临床实验进行没两天,被迫中止了。阿京去找导师,结果被赶出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么断了。
    阿京有一个愿望清单,是他死前想要做的一些事。实验中止后,他认为自己活不下去,心如死灰,每天躺在病床上什么也不干,只是幻想。幻想自己实现愿望的过程。
    这些幻想,就是这部喜剧的真正主线。
    就如同穿越一般,在幻想里。
    他有时是奇葩的研究员,凭借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完成实验,最后竟摘得诺贝尔奖;
    有时是妈宝电竞男,带着老妈一起参加比赛,骚操作频出,竟然得了世界冠军;
    有时竟然还变成十来岁的年纪,牛逼哄哄,把同龄熊孩子暴揍一顿……
    总之,他幻想的,都是一些很奇葩很骚气,谁都很向往,但谁都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
    这是非常典型的喜剧片表达,让故事主角做一些观众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满足他们的欲望。
    比如在上面三个幻想里:学生们满足了“不用努力就能当学霸”的欲望;游戏玩家满足了“不被父母阻止、甚至反向操作带着父母一起打游戏”的欲望;而大部分人都满足了“不被道德绑架、想揍熊孩子就暴揍一顿”的欲望。
    而且,不仅仅只是满足,甚至还有溢出——学霸得了诺贝尔奖,游戏玩家得了世界冠军。观众看到一半,已经达成心理预期,看到结尾,会感觉超乎意料地爽。
    张三也看得极为爽快,他甚至已经开始思索,可以往故事里加进什么样的包袱,把它变得笑料百出。
    每一个幻想故事都相对独立,会给观众带来截然不同的观影体验、不同的开心和爽感。
    最重要的是,这种形式很适合这部电影的体裁,每一个日历牌,都会开启一段现实+一段幻想。
    幻想和现实双线并行,前者相对割裂,后者却很连贯。
    在幻想中,阿京的心愿得以实现。
    在现实中,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好,健康状态竟然突飞猛进。
    让张三觉得高明的是,这一切并不是直接告诉观众的,而是借由日历牌、随时出现的病历、阿京的外在表现……在镜头中展现出来,让观众自行领悟的。
    不直接点明剧情,而是用镜头展现片段,让观众自行领悟。
    这种表达方式成熟而有逼格,不像商业电影的表达手法,反倒在文艺片里非常流行。但凡有点能力的文艺片导演,都会这么表达。
    举个例子来讲,许多大导的电影里,会出现这样的镜头衔接:
    第一幕,角色面临一个选择,是开车去上班,还是坐公交车。镜头会展现一些细节,(比如他拿出公交卡又放下,打开手机路况),但绝不直接点明他做了哪个选择。
    到了第二幕,他直奔地下停车场,观众们才知道:他选择开车去上班。
    《倒计时》整个戏,都采用这种衔接、这种表达。
    虽然失去商业片应有的直白简明,但和它本身的段落式结构很搭,细细读来别有韵味。
    继续说回剧情。
    在幻想中实现愿望,让阿京心情变好,病情有了起色。这时他突发奇想:别人能不能也用这种方式治病呢?
    于是,他开始心理学书籍,自学催眠、心理暗示……最后,总结出了一套“幻想疗法”。
    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催眠的方式,让病人幻想实现愿望、幻想病情好转……在幻想中舒展心情,进而影响健康状态。
    剧情最后一段,阿京的幻想疗法大获成功,在病人中推广开来。
    他赚到了一大笔钱,把这笔钱全部投入了导师的项目。最终,抗癌药物研制成功。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
    倒数第二个日历牌:阿京再次做了检查,病历显示的症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
    倒数第一个日历牌:他看起来和健康人没什么两样,并且已经不住病房。他来到导师的实验室,看到自己的心愿清单,往上面写了最后一条愿望。
    ——
    张三把剧本放下,沉吟片刻。
    随即,他抬起头对林景说:“不可否认,这是个好本子。虽然现在还没加入喜剧元素,但看出来是个绝对的喜剧故事,完全可以笑料百出,包袱不断。”
    “幻想故事不光有主角的,也有其他病人的,幻想内容是我们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很丰富,很刺激。”
    “我最欣赏的,就是这部戏的整体构架。它采用了断章式的手法,一个日子一个故事,虽然幻想显得相对割裂,但它和现实双线并行。现实线非常完整、圆满,最后反倒让这个割裂的故事,变得很有意思。”
    “说实话,过去十年,没有人这样拍喜剧,我们的观众也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喜剧。我不敢妄言它会否成功,但至少,成功的可能性,比失败的可能性要大。”
    “虽然‘靠幻想治病’显得荒谬不现实,但它是一部喜剧,越荒谬越出彩,甚至带有一种特殊的……浪漫主义色彩。说实话,作为我本人,真的很喜欢‘靠幻想治病’这个命题。”
    “最后,这部戏的表达手法也很先进,通过镜头衔接,让观众自己把剧情连贯起来。只要导演的表达能力强,剧情就可以承接得很自然,给观众带来一种真实、直观的观影体验,这是我爱用的表达手法之一。”
    他先把这部戏夸了一顿。
    而林景听着,全程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但是,”张三终于话锋一转,“抱歉,请恕我还是不能接下这个项目。”
    “为什么呢?”林景问。
    “成也幻想,败也幻想。”张三说,“这部戏全是由幻想填充起来的,就连现实线,也是一种荒谬的幻想。幻想治病不可能存在,新的抗癌药物更不存在……”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直说。其实还是因为,这是部喜剧。”
    张三有很多拒绝这部戏的原因,比如虽然梗概还算有意思,但剧本根本就不完整;比如这么扯淡的剧情,硬写的话会有很多硬伤;比如这种形式的喜剧前所未有,从来没人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但他只说了最根本的原因:他不想拍喜剧。
    作为国内最厉害的文艺片导演之一,他虽然惯用浪漫主义手法,但拍出来的故事,内核无一不悲,无一不立足现实、关注现实主义问题。
    他最爱的,是摔碎虚假的浪漫,暴露现实的无奈。
    所以他拍的戏,几乎全是悲剧。
    而这部戏,从头到尾由幻想充塞,太理想化,太圆满。
    林景安静地听完他的理由。
    他微笑了一下,对张三说:“不是的。”
    张三皱了皱眉,“不是什么?”
    “这部戏不只是幻想。它既是幻想,又是现实。”
    林景说:“全部都是幻想。全部都是现实。”
    ——
    张三很无奈。
    他根本搞不懂对方在打什么哑谜,也不想搞懂。
    他正要再次推拒,却听林景又道:“张导,您还没把剧本看完呢。”
    “什么?”张三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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