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惕蹙眉,上前一把将裴婠拉到了自己身前,手一抬将她牢牢护住。
    裴婠一愣,全没想到萧惕这样体贴周全。
    下意识抬眸,裴婠想看看此刻的萧惕是何等神情,却没想到差点陷在萧惕明灿的眸子里。
    四周灯火灿若琼楼,一时便像漫天星子落入了萧惕眼底,裴婠怔怔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只觉星波潋滟,能摄心夺魄,这一幕与梦境恍然重叠,她竟又觉得在哪里见过。
    萧惕抬手护着裴婠,却不妨又被行人撞一下,他下盘未动,身子却往前一倾,一下子离得裴婠极近,好似他要将裴婠拥入怀中似的。
    萧惕握紧了拳头,落在裴婠身侧的手臂竟在颤抖。
    这熙攘的人潮皆是为了看花灯而来,可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却觉的便是璀璨河汉落在他跟前,也比不得眼前人令他心动。
    胸腔内积攒的情愫忽而泄洪般涌出,他再也忍不住的,极其克制的,虚挨了裴婠一下。
    裴婠毫无所觉,可萧惕却因这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心头滚烫。
    银汉迢迢,佳期难许,天上的牵牛织女星一年一会,可他等今日,却已足足等了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  萧惕:等了八年,虚虚的假抱,委屈,可怜,无助。
    第11章 争锋
    萧筠下马车就看到萧惕站在裴婠身边,当下便拧紧了眉头,等走到裴婠跟前,低声嫌弃道,“怎么还请了他来?”
    萧惕站在她二人外侧,明显是要护着她们,裴婠心底一软,对萧筠道,“他救了我哥哥性命,你说我该不该请他一游?”
    萧筠被堵住话头,一转眼却见裴琰拿着一盏桃花灯走了过来。
    裴琰走近递上来,“你可算来了,喏,给你的。”
    裴琰和萧筠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很是熟稔。
    萧筠面上浮起三分笑意,“算你懂事——”
    萧筠比裴琰兄妹也高了一辈,便时而以辈分打趣,裴琰听了眉头高高挑起,“要不是婠婠提醒我,我也记不起来。”
    裴婠扶额,眼看又要唇枪舌战,连忙拉住萧筠道,“好啦好啦,咱们该去赏灯了。”
    萧筠哼了一声,这才作罢,便和裴婠手挽手,一起朝东市去。
    东市是京城最繁华之地,沿着主街一路往东南走,尽头便是未央池,今日赏灯的重头戏,便是在那未央池畔,越是往里人潮越是拥挤,她二人走在前,后面裴琰和萧惕紧跟着,生怕被挤散了,主街两侧酒肆楼台林立,门前都扎了数丈高的灯楼,火树银花,明若白昼,走在其中,几疑入了琼宇仙宫。
    萧筠手执桃花灯,漫步赏景本是高兴,可想到后面跟着个膈应的,仍忍不住和裴婠耳语,“你那日说他杀人如麻似个活阎王,却是不假,前日母亲把我叫到跟前,也似你那般叮嘱了我,外祖母当时也在,还说他能在青州一人杀百敌,只怕哪一日惹到了他,他连我们也杀——”
    裴婠听的有些心虚,“这……他杀的是恶敌,对我们怎会如此?”
    萧筠却道,“我们不招惹他,他自然不会把我们当敌人,可有朝一日我们惹到他呢?到时候他视我们为敌,岂非毫不留情?”
    裴婠苦笑,如今她对萧惕虽不再那般恐惧,可萧筠的话却也牵出她心底深处的隐忧,毕竟前世的萧惕为奸为佞,做下的恶事简直数不胜数。
    此时四人已行入极热闹之地,四周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繁盛灯海,摊贩杂耍者也极多,可就在这时,一道被掩在热闹里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走在前的裴婠几人毫无察觉,他们身后的人潮却忽而惊叫起来,萧惕比裴琰快一步回身去看,只见后面的人潮惊惶四散,而四道着蜃龙袍的轻骑入了萧惕眼帘。
    轻骑疾驰而至,竟没有一点因人潮减速的意思,有人被撞翻在地,有人连滚带爬的往街边躲去,不多时,四匹快马已至近前,而在萧惕身前五丈之地,一个落单的三四岁男童茫然杵在原地,眼看着马蹄就要落在他身上!
    裴婠回身之时便看到萧惕飞身往那男童扑去——
    就在萧惕将那男童揽入怀中之时,那疾驰在最前的快马也到了萧惕身边,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裴婠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那匹快马高峻蛮横,萧惕若被撞倒只怕不死也伤!
    电光火石之间,萧惕身形如幻影似的一避,与此同时,他一把拉住快马缰绳,只听一道惨烈的嘶鸣,那匹肆意冲撞行人的快马,竟然生生被拦了下来。
    马嘶声凄厉,周遭所有的热闹都在那一瞬间远去。
    裴婠和萧筠身边的行人惊惶而逃,只有她二人突兀又安稳的站在正中,而那几匹快马如奔涌的洪水戛然而止,都被拦在了萧惕身前。
    裴婠看着这一幕,心头忍不住颤了一下。
    被人徒手拦下,马儿吃痛,马背上的人则狼狈,马儿尥蹄而起的一瞬,马背上的人差点被掀翻下来,马儿还未站定,一道冷厉含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萧三爷。”
    墨色的蜃龙袍泛着冷光,说话之人腰间的伏虎刀更令人生畏,这通身的装扮明晃晃代表着“皇城司”三字,再加上那满含怒意的声音,是个人都要胆颤三分。
    萧惕五指微动,松了松因用力而微麻的虎口,先将那男童放下才看向马背上的人,“戚千户。”
    裴婠这才看清,那马背上的,正是那日认亲宴上传圣旨之人。
    戚同舟居高临下盯着萧惕,细长的眸子微狭,“萧三爷此是何意?”
    皇城司横行无忌,一路闯来,行人或躲或避,或逃或伤,皆无人敢发一句怨言,可他萧惕,竟敢上前拦马,戚同舟将不快显露在脸上,眼底隐隐藏着杀机。
    萧惕却一身泰然,他身无兵刃,站在高头大马之前,气势却分毫不输,“戚千户当街纵马,虽是皇城司特权,可今日秋夕佳节……”
    他顿住,围观之人屏住呼吸,不知他要如何圆话。
    萧惕眸光轻柔了一分,“只怕搅了我小侄女赏灯之兴。”
    四周微哗,戚同舟更是瞪大了眸子,看向不远处,也不知裴婠和萧筠哪个是他口中的小侄女,却觉萧惕这理由匪夷所思,简直……简直是不拿他们皇城司当回事!
    裴琰本就不爽皇城司,此刻上前,“戚千户若有公案在身便也罢了,若无公案在身,我少不得要上本折子同陛下说理,如此节庆,陛下欲与民同乐,皇城司人自己孤寡便罢了,竟当街伤人引发民怨,也不知陛下会站在谁那边?”
    皇城司督主历来为宦官,其麾下更是太监同无名之辈杂糅,因此裴琰才有这孤寡一说。
    戚同舟冷笑一声,好似才看到裴琰似的,“裴世子这顶高帽皇城司却不怕戴,陛下公允,自然知道皇城司忠君之心,如今裴世子和萧三爷虽同入金吾卫,可皇城司有无公案,还轮不到你们金吾卫来操心。”说着,戚同舟不怀好意的看着二人,“金吾卫酒囊饭袋者众,二位却还算俊杰,真是替二位可惜了。”
    金吾卫军将多为世家子弟,虽说纨绔者的确不少,可戚同舟话中尽是嚣张狂妄,意在打压金吾卫,显皇城司权势之盛。
    裴琰气的怒目将骂,萧惕却薄笑道,“戚千户今夜,可是为了青州之事奔忙?”
    如同被点中了痛穴,戚同舟面上狂妄顿滞,他眸光如剑看向萧惕,萧惕却不动如山,“皇城司显赫,可有朝一日,却也沦落到了和金吾卫争锋,孰重孰轻,还未见分晓。”
    皇城司能横行霸道,不过是因为建安帝宠信,可如今本该交给皇城司的青州乱民案,却因为金吾卫而久久未决,这说明了什么,皇城司督主贺万玄明白,他戚同舟也同样清楚。
    青州乱民案最终落在谁手,足以表明二司在建安帝心中地位的轻重变化。
    戚同舟眸色忽沉,一把拉紧了缰绳,急慌隐现,“是什么给了萧三爷这样的信心?回去告诉岳指挥使,千万手段尽管使来,皇城司还没怕过谁。”
    言语仍然狂傲,可底气却没先前足了,双腿一夹马腹,戚同舟利落的道,“二位且与民同乐,我们要为陛下排忧解难了——”
    说完马鞭一落,虽然还是往前走,马速却比先前慢得多。
    四匹轻骑眨眼间便走远,裴婠站在原地,只觉戚同舟御马经过之时,神色莫测的看了她一眼,她拉着被吓住的萧筠上得前来,满眸担忧,“哥哥——”
    裴琰转过身来,哼道,“别怕,皇城司走狗罢了。”
    萧惕也看向裴婠,眼底尽是安抚,裴婠却很是不安,“这个戚千户是何身份?”
    裴琰闻言便不屑道,“贺万玄义子之一戚同舟,虽然是个千户,却也算得上皇城司二把手,怎么了?被吓到了吗?放心,以后哥哥收拾他,现在他狂,以后有他哭的时候!”
    裴婠心惊不已,目光一转看向萧惕,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提醒萧惕……
    前世的戚同舟在萧惕取代贺万玄之前便死了,可戚同舟,却是因毒杀萧惕不成,而被贺万玄以同门不得内戕之名处以极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说原文名有违规之嫌,所以改啦,希望大家喜欢新名字。
    第12章 葵水
    前世的戚同舟和萧惕同为贺万玄义子,皆受倚重,皇城司虽然是由贺万玄把持,可在贺万玄之下,戚同舟和萧惕却因地位相当,一开始便明争暗斗。
    后来,戚同舟伏诛之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萧惕虽然入了金吾卫,可前世的争锋相对似乎又重演了。
    裴婠欲言又止,萧筠心有余悸的低喃,“皇城司可不好收拾……”
    说着,萧筠目光复杂的看着萧惕,皇城司横行京城,便是忠国公萧淳也避其锋芒,可萧惕却是胆大无忌,萧筠一边腹诽萧惕此番会不会给忠国公府惹上麻烦,心底却又隐隐觉得萧惕适才徒手拦马救人果真厉害。
    若是她另外两个哥哥在此,只怕绝不会吱声。
    裴琰没听见萧筠之语,只笑道,“好啦,咱们是来赏灯的,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坏了兴致,走,去未央池——”
    裴婠咽下满腹杂思,带着萧筠往前走,萧筠想起刚才萧惕的话,撇着嘴学舌,“只怕搅了我小侄女赏灯之兴,合着侄女比妹妹还亲,合着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
    萧筠边走边嘀咕,裴婠听见了不由失笑,“你对人家都没好脸色,人家怎么敢提你?”
    萧筠张嘴,却辩驳不了,回头瞄了一眼萧惕,低声道,“他怎么一点也不怕皇城司,他是不是刚来京城,还不知道皇城司的厉害?”
    裴婠哭笑不得,“天下谁人不知皇城司的厉害?”
    不是不知皇城司厉害,而是要比狂悖,只怕谁也及不上他萧惕!
    而此时的皇城司虽然狂妄放肆,却远比不上前世萧惕掌权时的皇城司。
    贺万玄再如何得圣宠,明面上却还和世家井水不犯河水,好比他戚同舟再如何大胆,也不敢对裴琰拔剑相向,后来萧惕掌权,皇城司才真正凌驾于世家权贵之上,萧惕于朝野只手遮天,活阎王之名令人闻风丧胆。
    想到活阎王就在身后,裴婠禁不住背后一凉。
    戚同舟带来的惊惶很快散去,等未央池方向有烟火升空时,整个东市的热闹打到了极致,裴婠一行还没到未央池边,便被挤在人潮中难进一步。
    裴琰看向未央池正对面一座明灿琼楼道,“真是……怎么挤在这了,我还在春风楼定了位子,咱们在那楼上赏未央池景才是最妙!”
    此处距离春风楼不到百步,然而前面的人潮不动,他们只能干看。
    萧筠不耐道,“往年也没见这般多人,怎么今年这般挤,咱们哪里是来赏景的,根本是来受罪的——”
    人潮摩肩接踵,萧筠出了一身的薄汗,只觉又闷又热,裴琰仗着身量高往前看了一眼,“是个戏班子在前面搭了台子唱戏呢。”
    萧筠越发焦躁,垂眸一看,只见自己手里的桃花灯不知何时,被挤得桃花穗子都掉了,萧筠心火乱窜道,“我的灯都坏了,不成,我要换一盏去!”
    进虽难,退却容易,萧筠转身便往左后方的花灯铺子去。
    裴婠忙要跟上,“不能让她一人去,人多出事就麻烦了——”
    裴琰无奈,又知萧惕和萧筠不和,只好认命的道,“行了,到处都挤,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着那位大小姐。”
    萧惕点头,面上八风不动,心底却已醺然。
    裴琰追出几步,一回头见裴婠和萧惕就站在原处便颇为安心,到了铺子便催萧筠,奈何萧筠买完了灯,竟又看上了一旁花样繁多的荷包扇坠儿来,偏生铺子里也人多,她迟迟凑不到跟前。
    裴琰跟在她身后耐着性子等,没多时一回头,却见外面拥堵的人更多,而刚才那地,哪里还有萧惕和裴婠的影子?!
    萧惕和裴婠只听见前方一阵欢呼叫好,继而拥堵的人潮忽然就动了,后面的人挤上来,她二人竟被裹挟着往前去,裴婠一时着急,“他们还没回来——”
    裴婠被挤得歪歪扭扭,萧惕忙将她拉在身前护住,前面戏台子又起乐声,人潮更是汹涌,萧惕和裴婠被挤在一起,裴婠后背几乎贴着萧惕胸口。
    萧惕看了一眼春风楼,“别着急,我们去春风楼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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