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起来,王鹏便开始打扫房间跟庭院,还好这房子他们才住不多久,算是干净容易打扫的,也不费什么事。
    阿沅把炉子放在门口,放了一口锅煮一只肥鸡,鸡汤鲜香的味道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害的王鹏垂涎欲滴,好不容易干完了活就来要鸡汤喝。
    阿沅拿了三只厚实的海碗,先给王鹏舀了一碗,稍微加了点盐,王鹏便捧着站在屋檐下吹着热气儿哧溜哧溜地喝,阿沅又叫言哥儿跟阑珊来喝汤,叫了半天没有人动。
    原来阑珊自有任务,她在堂下铺开红纸,言哥儿就在旁边研墨,看她写春联跟福字。
    王鹏端着碗欣赏了一会儿,笑道:“小舒,你这字儿写得可真好。到底是读书人啊。”
    阿沅抚着言哥儿的头,笑眯眯道:“好好跟你爹爹学,以后考状元。”
    正在热闹,门外有人道:“营缮所的舒丞是在这里吗?”
    阑珊忙放下笔走了出来,王鹏也跟在她的身后,来到门口一看,却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阑珊便问他找谁,来人笑道:“小人见过舒丞,小人乃是江家的管家,就是营缮所的江所正,我们少爷受了伤不能出门,所以命小人送了些简薄的年货给舒丞。”
    阑珊跟王鹏这才看见他身后一辆车,有两个身着蓝衣的小厮,手中各自提着些东西。
    “这如何使得?”阑珊吃了一惊,向来是下属给上级送东西,今儿怎么倒过来了。
    江管家哈腰道:“我们少爷说了,舒丞若是推辞,就是看不起他,少爷还想请舒丞年下去喝年酒呢,若真的不嫌弃,那就请笑纳吧。”
    阑珊见如此,只得道:“既然这样,我就大胆受之有愧了。”
    江管家笑道:“哪里哪里,您要是不收,少爷定会责怪我们办事不力,这样我们回去也好交差呀。”说着挥手叫人把东西尽数送了进来,两个小厮来回了好几趟,地上也渐渐搁了一堆。
    送了江家的人,阿沅便去查看都有什么,果然齐全的很,除了米粮,炭火外,还有人参鱼胶,腊鸡腊肉,火腿,各色山货、干果,糕点若干,酒两坛子,两匹上好缎子,并两只活的肥鹅。
    阿沅看着阑珊道:“这么多东西如何了得,这位江大人是怎么了?好好的这像是抢了米粮店似的。”
    阑珊蹲下看那两只肥鹅,见雪白可爱:“这是让咱们养着的?”
    王鹏笑道:“自然是过年杀了吃的。”
    言哥儿正也盯着看,闻言忙摇头。
    阑珊问:“言哥儿不想杀了它们?”
    言哥儿点头,抓着她的胳膊,露出祈求的眼神,阑珊笑道:“知道了,那咱们就养着便是了。”言哥儿这才喜笑颜开。
    阿沅在旁失笑:“你们两个居然就商量好了,倒是该认真想想,没个平白无故得了人家这许多东西的,咱们是不是也该回礼?”
    阑珊心里清楚,这是江为功感谢自己在工地上舍身相救之举。便道:“纵然回礼也没这么多东西可给啊。罢了,明儿我去江家走一趟吧。”
    王鹏笑道:“早知道这接二连三有人来送礼,咱们昨儿就不用先买那许多东西了。到底是小舒人缘好,像是我,哪里有半个惦记着我的?”
    他才叹了一声,就听门外有人笑道:“王巡官是在感叹什么呢?”
    大家回头一看,却见竟是大理寺正姚升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阑珊忙起身迎了上前:“姚大人,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姚升早看见地上许多东西,便笑道:“我也不知到底是东风还是西风,只知道必然是一阵很慢的风,这不是比人家来晚了吗?”
    阑珊哑然,便请姚升入内坐了说话。
    来到里间才又愣怔,原来方才阑珊在这里写字儿,满桌子的红纸,还有写好了的春联跟福字儿。
    阑珊一怔之下笑道:“这里乱的很,姚大人别见笑。”
    姚升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桌上的字:“这都是小舒你写的?”
    阑珊道:“让姚大人见笑了。”
    姚升摇头连连:“哪里哪里,这写得好极,至少我是自叹不如的。”
    阑珊才要把那些都收起来,姚升制止道:“才写好了的,这收起来岂不是折了?只管放着,红彤彤的看着也喜庆。”
    见阑珊收手,姚升才说道:“门外那些东西是江大人送的?”
    “是,江大人才派了人来,刚走不多久。”
    “一看就知道是江所正的手笔,”姚升扫过那两只已经给言哥儿放开、正在满地撒欢的大白鹅,感慨:“真的是……应有尽有。”
    阑珊笑道:“我正愁不知送什么给江大人回礼呢。”
    “他家里不缺这些,何况对你跟他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姚升自然也明白江为功是感激阑珊救命之恩的,说了这句才道:“本来我也该送点东西给你,只是今日只是路过……”
    “不不不,实在不敢当,姚大人千万别费心,”阑珊早看出他似有仓促之色:“可是有事?”
    姚升笑道:“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
    “可以说吗?”
    “自然,说起来还跟你有一点点关系呢。”
    阑珊越发感兴趣,却听姚升看着她问道:“你先前是不是跟温郎中在一名叫做芙蓉的风尘女子起过纠葛?”
    因为姚升身份特殊,这会儿王鹏也自觉避嫌,屋内无人。
    饶是如此,阑珊的脸上仍是开始涨热:“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本以为姚升会问自己怎么跑去嫖妓,谁知姚升并没追问,只说道:“我今儿接到报案,就是这名叫芙蓉的女子被人打了,差点儿就毁了容。”
    “什么?”阑珊吃惊地瞪着他,“是,是谁做的?”
    姚升的脸上却浮出为难之色,又且意味深长:“谁做的嘛,当然不是你了。”
    阑珊给他这一句,心中猛然转动:“是温益卿?”
    姚升听她直呼温益卿姓名,微微挑眉,却笑道:“不,温郎中虽有时候性子耿直了些,却不是个喜欢这样粗暴动手的人。”
    阑珊心想那是你没看到那天他挥鞭的样子,笑说:“那可奇了,不是我也不是他,是另有其人?”
    “你再想想。”
    阑珊摇头:“实在想不到了。”
    姚升才倾身过来,手在唇边一遮,轻声道:“你才来京内大概不知道,温郎中的那位夫人也就是公主殿下……其实十分的善妒啊。”
    阑珊猛然坐直了:“是华珍公主?”
    姚升道:“坊间如今的传言,说是温驸马跟一名下属官员,因为叫芙蓉的风尘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公主听了难道会忍?不过虽然知道是公主派人所做,却也奈何不得。”
    阑珊咬了咬牙:“怎么奈何不得?”
    姚升笑道:“你就是太单纯了,那可是公主殿下,何况打的是个风尘女子,而且……在不明就里的邻舍报官后,那个芙蓉反说其实无事,连她身上的伤都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倒而伤的。”
    阑珊想起芙蓉那千娇百媚娇滴滴的模样身段,那天虽然她心神恍惚,但却也知道是个极为细心体贴的女子,却不知给打的什么样子:“因为是风尘女子,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吗。”
    姚升道:“你还真怜香惜玉了不成?罢了,横竖要过年了,所有人都巴不得天下太平,无事就好了。我只是顺路经过进来看看你,等年下再聚吧。”
    阑珊起身相送,姚升回头看着桌上的字道:“我来了一趟,索性跟你讨个‘福’吧。”
    “这不值什么,就怕拿不出手。”
    “哪里的话,求之不得呢。”
    阑珊便从桌上挑了两个:“好事成双,姚大哥新年多福,步步高升。”
    姚升大喜:“有你这句话,什么都有了!”
    次日阑珊雇了一辆车,带了言哥儿,打听着江家的住址,驱车前去探视江为功。
    来到江家报了姓名,里头急忙叫请。
    阑珊且走且打量江府住宅,这才明白为何江为功出手竟那样阔绰,原来江家的宅子颇大,又是京城土著,就算是在卧虎藏龙的京内,也算是殷实人家了。
    直到这是阑珊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位其貌不扬的顶头上司,还是个隐形的小小土豪。
    江为功正在自己的卧房中趴着,面前放着一本摊开了的书,旁边有个丫鬟端着切好了的蜜汁藕片递到他嘴边,江为功努嘴道:“没听见有贵客来了吗,快拿出去!”
    正此刻阑珊带了言哥儿进来,江为功忙侧身招呼笑道:“我正闲得无聊,可巧听说小舒你来了。”他又瞪着言哥儿:“哟,这是你的儿子?居然这么大了?!”
    言哥儿见了生人还有些害羞,便躲在阑珊身后,近来他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只不过大概是因为之前养成了习惯,仍是少言寡语的。
    阑珊道:“这孩子说话晚,大人莫怪。”
    江为功道:“小孩子嘛,又怪个什么?”立刻转头催促丫鬟:“拿果子,拿点心,拿些好玩的东西陪着小公子。”
    丫鬟们过来领着言哥儿到偏间去玩耍,阑珊见他神采奕奕,知道恢复的不错,便先谢他昨日送东西的情谊。
    江为功连声说不算什么,又问起工部的事情,主要是问温益卿是否为难过阑珊。
    阑珊如实回答,江为功却显然意不在此,他见言哥儿在外,便小声道:“小舒,你真的去了青楼?还在哪里遇到了温郎中?”
    阑珊无奈:“我只是去喝个花酒而已,哪想到那么巧就遇到他。”
    江为功笑道:“你可真上道儿,好歹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啊。”江为功又打听到底跟温益卿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听下人说了街上的流言,却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心痒难耐,如今见正主来了,自然要打听个明白。
    阑珊只说给温益卿无意撞见等等,倒也说了温益卿威胁自己的那些话。
    江为功听完笑说:“这件事要单纯地给温郎中撞见倒是没什么,气气他我反而高兴。可糟糕的是偏张扬的人尽皆知了。”
    阑珊问:“这是为何?”
    江为功道:“你是有所不知,咱们工部的老大生平最忌讳的就是嫖妓!我记得之前部里有个青年才俊很得杨大人青眼的,就因为去眠花宿柳,硬是给发配的远远的,现在还在北疆吃沙子呢。”
    “哦,那可真糟糕之极,我会不会也那样。”阑珊皱眉,心中却乐不可支。
    “现下既然无事,只怕不会有碍的,你身份毕竟不同。”江为功安抚。
    阑珊嘴角带笑,假意低头吃茶,不料才吃一口,不知为何心头翻涌,她怕失礼于人,忙回身掏出帕子在嘴边捂着,谁知喉头一阵怪异的感觉,竟呕出点东西似的。
    低头看的时候,却惊见是一块黑红色的血。
    江为功正盯着她瞧,一眼瞥见吓了一跳:“是怎么了?”
    阑珊也不知怎么,虽然头有些略略晕眩,身子却没觉着有大碍。
    江为功却慌了,一叠声催着叫传大夫,阑珊急忙阻止。
    毕竟她是女儿身,最忌讳给大夫诊脉的,两人推让间,江家的大夫到来,阑珊一再不肯,把手缩在袖子里。
    江为功急得从榻上蹦了下来:“你怎么讳疾忌医起来,都吐血了,还不给大夫看?”
    那老大夫果然是有些经验的,听闻吐血便道:“是怎么吐血?”
    江为功怕他不信,就从阑珊袖子里把那块帕子翻出来,老大夫看了看,又闻了闻,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笑意:“少爷别急,这个不要紧的。”
    “你说什么?吐血了还说不要紧?”江为功大叫,若不是信任这位老大夫,只怕要大骂起来。
    “照我看,这口血不是正常好血,是这位公子体内有类似内伤导致的淤血,我大胆揣测,公子最近是否曾受过内伤,是否在服药?应该是药效起了作用,但药力毕竟太猛了,才吐了这一口,这是好事,要是淤血存在体内,天长地久才是大症候呢。”
    江为功立即想起那日阑珊给巨蟒卷住:“是因为那次才受的伤吧?你在吃药?”
    阑珊早上的确吃过赵世禛叫西窗送的药,此刻百感交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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