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掀衣摆下跪叩首,俊秀的面孔难掩羞恼,高声道,“求父皇母后明察!儿臣是无辜的!儿臣…儿臣怎会做出…做出那等狗彘之行?!”
    他双眸死死瞪着锦甯,怒喝,“你…你怎…...”他顿了一顿,“我自问从未得罪过甯和郡主,不知郡主如今为何陷害于我?!”
    锦甯轻轻掀开眼皮瞥他一眼,又极快敛下。
    无论是气得通红的面容脖颈,愤慨恼怒的急促语气,亦或是那对仿佛要喷出火来的双目……一切一切瞧起来,都再自然不过了。
    仿佛这个不知世事的少年郎当真是受了诬陷勃然大怒,饱含冤屈从而手足无措。
    可是…偏生有一丝违和。
    锦甯心中暗叹。
    正是因为太水到渠成了,仿佛一切都是刚刚好到了应有的位子上,却从而显得那份怒气有余,而慌张不足。
    甚至有一些刻意的…不该有的微妙。
    皇帝眉头紧皱,他心头大乱烦躁不堪,来回踱步。
    于他自然是千万个盼着五皇子所言才为真的,这皇家的天大丑事,传出去…于他自然是百害而无一利,更遑论这可不是一般的丑事……
    皇帝凌厉的眸光冷冷扫向低垂着首看不清神色的禾锦华,缓缓向下移,望了眼她的肚子。
    若此事当真……
    他狠狠捶了下摆满了瓜果蜜饯,各式菜肴的几案,那桌上的碗碟盘盏皆是重重摇晃了起来,发出令人心惶的声响。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当下不敢再说一个字,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甯和。”皇帝眼眸阴晴不定,瓮声瓮气道,“你口口声声说五皇子与忈王妃行那苟且…要知晓这可是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容不得你半句虚言!既如此,你又可有证据?”
    “甯和所言,若有半句虚言,当自刎请罪。”锦甯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复而字正腔圆道,“一月前至善水寺为太后娘娘祈福,甯和曾亲眼所见……”
    虽说是跪着,可那直挺纤瘦的背脊,温柔低敛的眉眼,却衬得她仿佛天边遥不可及的仙人。
    锦甯微微侧垂下首,嗫嚅了两下唇仿佛不忍开口,“五皇子同王妃妹妹……”她言之未尽,可在场众人却个个儿都是人精,心里早便转了十八个弯儿,哪哪儿不门清。
    “什…什么?!”太后终于禁不住了,她原本喜喜庆庆的六十大寿闹出了这番丑事,如今闻言又大受刺激,当下双眼一闭,半晕了过去。
    “太后!”侍候的宫女忙好言安抚了几下,太后才悠悠转醒。
    “你…你血口喷人!”五皇子握紧双拳,剑眉一横,怒目瞪道,“那日我只是恰巧碰到忈王妃,我与她本乃旧友,只是闲聊两句罢了!怎到了你口中,竟成了那等龌龊下作事?!”
    蒋湘元适时给禾锦华递了个眼色,禾锦华面色倏地一变,踉跄两步起身,红着双眼道,“姐姐何必这般羞辱我?!”她猛地一转身,又望向姒琹赟,“王爷又…何苦这般折辱我?!!”
    “我禾锦华乃堂堂正正的忈王正妃,向来安守本分问心无愧!你们将这私通苟且的名头冠到我一妇人家头上,是铁了心逼我去死!”
    禾锦华紧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依你们所愿,以死证清白!”语罢便双眼一闭,作势要撞向柱上。
    “忈王妃!”
    “王妃!”
    众人大惊,侍卫宫女皆向她拥去,心头也是怕得厉害,就怕这位当下烟消玉陨了,那他们的脑袋也算是没了。
    皇帝忙抬手,“快!拦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蒋湘元拦腰扯住禾锦华,倏地泣声大哭,“王妃!王妃三思啊!王妃千万要三思!您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何苦一心求死呢?!您心地良善不愿将那事说出口,那奴婢替您说!奴婢替您说啊——”
    见随后赶来的宫女侍卫将禾锦华护住,蒋湘元当下抹了两把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高台的的皇帝皇后重重磕了数下响头,那叩击石板的声响沉闷得厉害,待她抬起头,额头早便破了一大片,潺潺流着血,可见用力之狠。
    “求皇上皇后娘娘明鉴!王妃从来恪守本分安分守己,绝无与五皇子私通一事!奴婢所言句句肺腑!望皇上与娘娘能还我家主子清白!”蒋湘元痛哭,嘶哑着道,“奴婢不知郡主殿下为何有心陷害王妃!但…但有一事奴婢不得不说……”
    蒋湘元吞了口唾沫,不着痕迹地缓缓对上锦甯的眸,尝试着挑衅地弯起眉眼,如同那日为太后祈福半途中被劫持遇害,锦甯不徐不缓地望向她时那清婉一笑。
    “五皇子同王妃私通一事绝非属实!但奴婢却知晓,五皇子殿下…却是倾慕郡主殿下许久的!”
    “大胆!”
    “无耻小婢胆敢胡言?!”
    “猖狂贱婢!看本宫不拔了你的舌头!”
    ……
    数道声音同时叱骂出声,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是懿尊公主,太子爷,太子妃,禾世子与荣世子几人竟皆开口了,心中不免暗暗唏嘘。
    蒋湘元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瑟瑟发抖道,“奴婢…奴婢……”
    “诸位何须如此。”五皇子打断蒋湘元的话,缓缓环视众人,“此事既闹到了这般地步,小五自不好再缄默,以免覆水难收两败俱伤,我便同诸位说句实在话。”
    “我同忈王妃之间清清白白,毫无腌臜。”五皇子面色沉静,朝众人拱手拜了拜,“于甯和郡主,我并非有倾慕之心,只是…只是甯和郡主倾国之色,难免仰慕罢了。”
    那丝微妙感被补齐了。
    五皇子此话一出,可是彻彻底底将锦甯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这话说得巧,却又是阴毒至极。
    于禾锦华,是明明白白划分了界线表明立场;于锦甯,虽说率先否认倾慕,却又强调了仰慕之心。如此便罢,他还非要在前头加上一句“倾国之色”,如此刻意暗示其姿色,又有谁会在意那“仰”,自然只留心于那“慕”字了。
    单是五皇子这一句似是而非暧昧不清之言,无论锦甯是否清白,便足够她名声尽毁。
    锦甯轻轻磨了磨贝齿,多少年未曾冒出的心头火竟陡然簇起几分,她面不改色地用力一咬舌尖,心火终于尽消。
    这心火不是因禾锦华与蒋湘元能使出这般谋略,甚至不是五皇子此番阴毒至斯的言论,而是她第一次感到惊异。
    惊异于禾锦华此人,全身上下有哪一点,竟然能…说动五皇子为她做到这般。
    这是唯一一次,锦甯感到有那么一刹那,事情竟然完全没有在她的掌控之下。
    她浅浅与蒋湘元对视几瞬,却又漫不经心将眸光移开,对上禾锦华的眼。
    禾锦华见她往来也不惊讶,只是微微张嘴同她打了个哑语,嘴角似有若无带着笑。
    后会,无期。
    锦甯看懂了。
    禾锦华几乎快要笑出来了,她强自绷着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终于——终于!!!她等到了这一刻!便是你姒琹赟再护着这贱人又如何?!便是你再狠狠把她禾锦华宛若蝼蚁一般踩在脚下,甚至不惜自己被嘲笑不顾自己脸面又如何?!
    她禾锦甯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早在方才马车之上经蒋湘元提点,她便知晓了这贱人的计谋,再接上方才那仿佛脑子不清醒的老太医为她诊脉时的颤颤巍巍…她便全都捋顺了。
    先前这贱人总是给她送山楂糕她还不觉有异,如今方知,这山楂糕并非主要,那借机同山楂糕一次次一道送来的冰碗,才是重中之重。
    她本就喜爱冰碗,如今虽是入秋,但得了冰碗却是难忍不贪嘴,一连半月,自是难免受寒,葵水因此推迟为其一,更重要的是,她少也会沾染上些许风寒。
    若妇女无病而见滑脉,可判断妊娠与否。然,若染了风寒便不好说了。如风寒,暑湿,亦或是燥火热等皆会引起湿气重,而少有人知,湿气同样能诊出滑脉,同有孕脉象分毫不差。
    禾锦华从不关注这些,原本自然也是不知的,可蒋湘元却对此略知一二,再一联想她推迟的葵水……
    便是禾锦华自己,若不知晓这些,定也会当真以为自己有身孕了。
    毕竟……
    禾锦华喉头倏地一甜,接着便是令人作呕的黏腻感涌上喉,她用力咽下去,勉强抑制住,可仍是控制不住地汗毛直矗,背脊冰冰凉。
    她又记起了那日头顶火红的阳,精细布帛的破碎撕裂声,满身冰冷滑腻的触感,喉头想要呕吐出的酸水,还有撕心裂肺的痛……
    不够,还不够。
    禾锦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突然加深,瞳孔的黑色变得幽深不见底。
    不够!不够!不够!禾锦甯那个表子现在遭到的报应算什么?!比起她这两辈子受的折磨连…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甯和本便是只因天上有的人物,五皇子若是敬仰,本王自不反对。”
    便听一道先前那般剑拔弩张都未曾开口过的声音,不紧不慢出声,“不过王妃同五皇子的关系究竟有无腌臜……”
    这声音清越,说出的话却是不大好听,“本王如今,倒是不置可否了。”
    禾锦华猛地抬眸,便见先前不知去了哪里的胜芳,如今端端正正候在姒琹赟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bb们有没有捋顺一点呀
    剩下没捋顺的一半下一章结束掉嗯
    六点 我越来越能耐了
    第111章 将军
    如此不留情面的一番话……明明白白的偏袒,意有所指的讽刺, 于二人而言, 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些轻飘飘道出口的话无一不狠狠在禾锦华肺管子上, 一下又一下,扎得她生疼, 甚至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酸胀。
    她眸色登时便一沉,原本畅快心绪荡然无存,心头堵起郁火,顿然便要发作,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力掐住了指尖,“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禾锦华动了动唇,扯出一抹极淡的苦笑,“王爷所言, 是断定了我同五皇子有腌臜?”她眼眸直直望向姒琹赟,眉目凄切,“是断然不信…妾身的句句肺腑之言?!”
    “是认定了妾身蛇蝎心肠?!认定了妾身便是那般不要脸竟胆敢同皇子私通苟且的女人?!无论是非如何都恨不得啖妾身之肉, 饮妾身之血, 抽妾身之筋,令你堂堂正正的王妃发妻挫骨扬灰才好是也不是?!!”
    她紧攥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吼叫出来, 眼角霎时滑落一滴泪,绝艳而冰冷的面容倏而便破碎开来,露出了那颗众人从未瞧见过的、脆弱的芯子,无端令人心疼。
    禾锦华心中冷笑。
    对, 正是如此。
    她何必做那蠢笨跋扈之人,平白惹了人厌弃?
    禾锦甯不是惯会做出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引人怜惜么,那她,便忍辱负重学上这贱人一回,又有何不可?!
    “自小便是这般……”禾锦华一双黝黑的眸缓缓盯向众人,那双眼睛仿佛直要望进人心里,带着丝仍未褪去的狠戾,却因那双眸的红晕令人哑口无言。
    “我禾锦华问心无愧,今当着诸位的面,想问老天爷一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您老人家大怒?!”
    “父亲在我将将出世时便给我冠上了个不悻之女的名头!何其可笑!我堂堂正正的嫡女,竟被他借此贬为庶女!此后亲母故去,父亲不疼祖母不护!甚至连一母同胎的胞弟也被夺了去!”她血红的眼深深望了眼禾锦垣。
    “我在继母掌权之下寄人篱下,成日做小伏低!这还不够!我清清白白的好名声也被他们尽毁!嚣张跋扈蠢笨恶毒,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看我的!然而我呢?!世人甚至没有给我半分机会措辞解释,便唾骂诅咒将我贬低地一无是处!我禾锦华,何其无辜!!!”
    她是嘶吼着嗥叫的,话音还未落,嗓子几乎都沙哑了去,这一席话说得句句赤诚淬了血似的,风向一时间难免便朝禾锦华倒了去。
    虽说她这话有失偏颇,将自己歹毒陷害之事尽数抹了去,可便是禾锦华名声已然臭到了沟沟里,在她一番坦诚而示弱的情形下,众人也难免可怜那么几分,连带着看安常静与禾致远的目光也微妙了些。
    虽说顺文郡王与郡王妃的风评一向好,加之还有甯和郡主那么个惊世绝伦的女儿,十几年的好品名自不是禾锦华一番话便可以推倒的,众人也不是傻子便听之任之便一腔热血信了,但人之常情,难免爱对这些小道消息大家秘辛捕风捉影。
    禾致远眉峰一挑,显出十分冷厉,“放肆!不孝女!胆敢在太后娘娘寿辰上口出狂言胡言乱语!还不快跪下!”
    “锦华……”安常静也微微蹙了蹙眉,面上还维持着一派高门的气度,暗暗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将浸满汗渍的手帕子都给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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