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伤一养便是半月有余。
    等到能自如地下地行走,已到了七月末。
    这一日,宋姝在书房继续磨字,外边传来吵闹声,书墨慌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宋姝皱着眉,本想说书墨几句,可又看到她那惊慌失措的脸色,改而问起什么事。
    “姑、姑娘,太师派人来说要你去接圣、圣旨,”书墨往日里伶俐的口齿变得呆滞,不安地盯着宋姝看。
    “来人是这么说的?”宋姝放下手里的笔,从书桌后方走出来。
    书墨惨白着一张小脸点头,“一字不差。”
    “去换身衣裳,别耽误了,”宋姝换了身正式的夏装,才领着书墨往大门口走。
    “姑娘,不会是有什么事吧,”她家姑娘前不久才从土匪窝里出来,可别再摊上什么大事了,书墨绞紧了帕子,呼吸像是被人卡着。
    宋姝摇头,“别担心。”
    纵使是坏事,现在也躲不过去。更何况,自己安分守己,宋府劳苦功高,不应会有祸事。
    刚刚到了大堂侧边,江卿卿便拉着她叮嘱一遍又一遍,等到跪地前,宋姝脑海里还在想这圣旨怎么该她来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大理寺寺卿宋灼之女宋姝温婉贤淑、才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荣王府世子年已弱冠,当婚娶之时,择贤女与配。值宋姝待宇闺中,与荣王世子乃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宋姝许配荣王世子为世子妃。望择日完婚,钦此。”
    头顶上响起公公尖细的声音。
    宋姝惊愕得微微抬眸,上头的公公乐呵呵地开口,“宋姑娘,接旨啊。”
    接旨?
    这算哪门子旨意。
    男不情,女不愿,又是成了谁的佳人之美。
    “姝儿,接旨。”
    宋太师的声音在宋姝的耳边嗡嗡响起,她下意识地抬高手,嘴里吐出官话,“臣女谢主隆恩。”
    宋府门外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两两私语,宋姝耳边只剩下嗡嗡声。
    她抬眸看过去,公公朝祖父贺喜,母亲差人拿了打赏钱,门口百姓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竟是恍惚得很。
    也不知站了多久,太师府的大门送走了宣旨公公,将门外的百姓关在了门外,宋府的下人站在一边小心翼翼,主子们脸色莫名。
    “去书房讲话,”宋太师看了眼宋姝,对着宋灼开口。
    江卿卿走到自己女儿身旁,朝自己的夫君叮嘱,“别气糊涂了。”
    热夏的院子里透着股闷热,犹如宋姝此时的心境。
    “姝儿,随我去一趟吧,”宋灼安抚了自己的夫人几句,转头看向自己女儿。
    宋姝张嘴应了声,喉咙处却哑得厉害,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心神恍惚间,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祖父书房,又站定在书房中央。
    “姝儿,这圣旨你可提前知道?”
    或是缓过来了,宋太师的脸色并没有之前那么难瞧,可语气比之平常,像是老了许多。
    宋姝听到这句话,从原先那种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祖父,姝儿不知。”
    陆深与自己的关系是有所好转,但万万还没到同结连理的地步。
    这一道圣旨来得糊里糊涂,完全没在宋姝事先的预料之中。
    至于陆深……
    也没道理非要娶她,可是圣上又为何突然下一道这样的旨意?
    “祖父,父亲,这道圣旨……”
    宋灼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又对着自己的女儿沉吟道,“姝儿先不用担心,等荣王府派人上府商谈后,我们再做决策。”
    默了默,宋灼看着宋姝,迟疑道,“只是,这婚事怕是改不了。”
    圣上向来厌恶他人反复,这旨意是不得不遵。
    他的声音一落,书房三人皆陷入沉默。
    坐在首位的宋太师叹了口气,“如今再追究这圣旨是从何而来已是没了意义,先看看荣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吧。”
    宋太师抬起头,对着宋灼道,“你先出去,我与姝儿单独说些事。”
    他站起身,背对着宋灼与宋姝,面朝墙壁而站。
    后边的两人相互看了眼,宋灼朝书房门口走去。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宋姝与宋太师二人。
    两人静默许久,宋太师苍老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这十多年来,荣王四处游玩,大长公主闭门不出,圣上稳坐龙椅。看起来风平浪静,揭开遮羞布,说到底还是圣上问心有愧。”
    语气平常,可其话里话外皆是他人不知的密辛。
    宋姝惊愕抬眸,不知祖父为何突然说起这些皇家秘史。
    “祖父,这?”
    宋太师并未回头,像是强迫着自己去回忆,“听我说完。”
    “当年,太后与长公主本属意荣王,事先也问过荣王的意思,荣王只说但凭太后的旨意。虽是这么说,但到底也算是答应了的意思。”
    “可在其后的及冠、选妃,荣王屡屡违逆太后,甚至在之后的边疆一事之中,自请守疆。”
    宋姝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只言片语,可勾勒出的事情太过沉重。
    “随后,太后改扶当今,大长公主自此闭门不出,荣王热衷于游山玩水。”
    “这其中的事情太过复杂,就连太后都不清楚圣上与荣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看圣上的态度,荣王或许始终是圣上的一根刺。”
    宋太师转过身,看向宋姝,“姝儿,荣王府就像是一个□□,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会点燃圣上手中的那根引火线。”
    宋姝不言,因为她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若如祖父所言,那圣上将宋府与荣王府绑在一条绳子上又有什么好处?
    不待宋姝开口,宋太师紧接着又道,“现如今,不管圣上为何颁此旨意,我们唯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自己,明白吗?”
    荣王府与圣上就像是站在桥上的两端,宋府要往哪边去,反而成了个难题。
    “姝儿明白。”
    但光靠明白也无用,现如今摆在太师府的难题仅靠明白又如何得解。
    “当前……”
    宋太师的话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宋姝望了眼祖父,得到示意后才喊了声进来。
    管家站在门外,“太师,荣王府的人来了。”
    距离颁旨还不到两个时辰,怎来得如此快。
    宋姝本以为,待荣王府上门至少要等两日后。
    “既如此,那便先去见见,”宋太师似乎早已预料到,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顿住。
    宋姝跟在后头,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祖父,“祖父?”
    “吩咐人将荣王府的人带到正大堂去,”紧接着又回头朝宋姝道,“你去大厅左侧的暖阁里,随着一起听一听。”
    管家应了声,神情似是不解,在临走前又道,“太师,荣王、荣王妃还有世子都来了。”
    第18章
    荣王、荣王妃还有世子都来了……
    结亲之礼,理应聘请媒人第一次过府。
    就算是圣上赐婚,略有不同,也不必操之过急成这般。
    “无事,来便来了,”宋太师脸上并无惊愕,朝宋姝挥了挥手,“你先去,我慢慢走。”
    宋姝侧头望了眼自己的祖父,自赐婚旨意下来后,祖父像是年迈了许多岁,透着一股沧桑感,远没有平日里的威严肃穆。
    将这莫须有的想法摒除脑外,宋姝加快步子朝大堂的左侧暖阁去。
    大堂内。
    荣王坐在左侧首位,荣王妃伴在其旁,陆深站在一边。
    对面坐着宋灼、江卿卿。
    宋太师进来时,荣王与荣王妃纷纷起身,脸上喜色不掩,“太师好久不见。”
    倒是与宋灼这边的强颜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姝站在屏风后,心里不由得提起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在她这个方向,只能看到陆深的背影。
    不似往日,今日的陆深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衣长袍,宽肩窄腰,身材挺拔。
    虽是从后边看,也无端令人心生愉悦,也怪不得京城众贵女对他赞誉有嘉。
    宋姝看着陆深的背影,思绪渐渐偏离。
    要论她接到圣旨的第一刻反应,除了理智上的思量大抵就是情感上的失措。
    一个女子,谁会不期待自己未来的夫君。
    两个月前,宋姝对郎君的憧憬,大多是围绕着江如是的模样描绘。
    后来不了了之,就只剩下一个壳子,看不清人脸,只能在失神时在脑海里幻想几秒。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嫁的人会是陆深——那个小时候肆意妄为,长大后摸不清看不透的人。
    陆深像是感受到了宋姝的视线,目光不经意往宋姝这边的屏风瞟了一眼,宋姝立即转过身,像是被人捉了个正着。
    耳根子微微发热,脸颊两边生了些烫意。
    她坐回美人榻上,再起身时,荣王正在向宋家众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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