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愚蠢的人类!”
    ……
    一段幼稚的小学生吵架。
    剪辑师动动手指,将它剪入训练花絮凑时长。结果没料到,姐妹争美片段出人意料的圈粉,反应热烈。
    “绝美姐妹花!我宣布你们锁死!”
    粉丝们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
    看惊悚片有个不好之处:容易上头。
    上头之后自然而然的失眠,失眠之后自然而然的头疼,所以第二天沈音之状态很差。脑瓜儿昏昏沉沉,眼神散散倦倦,梦游似的熬过大半个早上,走进餐厅。
    清汤寡水本来就非她所爱,眼下更没兴趣。
    默默戳十多下,朴素无味的水煮花椰菜。沈音之实在提不起胃口,终于放下筷子。
    “我不想吃这个。”
    “要不回去睡觉算了?”
    姐妹花异口同声,林朝雾其实没吃几口。没花时间另外打包,提起包直接扶着沈音之往寝室走。
    “最近降温病倒好几个,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让小傻子脱鞋躺着,林朝雾以手背试温度。非常的半吊子,感受不出到底温度正不正常,不由得皱起眉头喃喃:“好像有点发烧,又好像没有?”
    “算了,我先找工作人员拿两包板蓝根再说,下午请假在寝室里陪你。要是晚上还不舒服,直接上医院。”
    她替她盖好被角,关门大步出去。
    半个多小时之后再大步回来,烧热水,端碗热腾腾的青菜香菇粥,又将泡好的万能板蓝根递过来。
    同时忍不住懊恼:“早知道昨晚不怂恿你熬夜。”
    “是我自己要看的,不要你怂恿。”
    沈音之小口小口喝着药,声音软绵无力:“你去上课嘛。我想自己睡觉,不要别人看着,不然睡不着的。”
    “你确定?”
    她再三确定,使劲儿推她。
    林朝雾只好再三叮嘱,拿起课本忧心忡忡的离开。
    房间里没了人,忽然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小傻子似睡非睡好久,黑暗,鼻塞,窒息感与心悸纷至沓来。
    眼前恍惚冒出摇摆不定的货舱,一阵阵浓郁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那几乎是人生记忆的起点,她生平初次发起高烧,身旁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女孩。
    “娘……”
    “我好想您,我还能回家么?”
    蓬头垢面的姑娘埋头在臂弯里,脊背纤细而脆弱。
    沈音之依稀记得她,小名阿香,本是船上最好看最活泼的十六岁姐姐,也是人贩子手里最昂贵的货物。
    她曾把硬邦邦的烙饼分给她;
    还把单薄的衣服被子分给她;
    但是上船第三天,阿香因为试图逃跑,被逮住当众鞭打。——那是条,毒蛇一样光滑艳丽的红色鞭子,打下来有嗖嗖的凌厉声响。
    三大五粗地男人起初又凶又狠,骂骂咧咧地轮胳膊。半个时辰才感到累乏,他们突然发现阿香已是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只有进的气儿而难以再吐出热气。
    “头,我看这贱货死定了,治病买药膏还要花钱呢,还不如……”
    为首的大汉拧起两道粗眉毛,毛糙五指掐住姑娘家柔嫩的脸庞。瞧见她不住上翻的白眼球,不禁呸道:“晦气!还没走出家门就死了一个,赶紧弄完扔江里。”
    “好咧!”
    头头走出去,剩下五六个色眯眯的男人,以及半死不活的大姑娘。
    那群惊慌失措的女孩儿是被迫的旁观者;
    沈音之是里头年岁最小的,正面着阿香。
    这世间的女子有多么容易折损,这世间最绝望凄厉又肮脏的美是什么样子——
    她看到了。
    她看得太清楚。
    一场暴力恶行之后,残破的阿香沉进江底填泥沙。而前往上海的水路慢慢,后来又陆续死去三个女孩。
    尸体在角落里逐渐腐烂、生虫,被啃咬消解。
    人贩子特意留着它们时刻威慑她们,狂妄宣告:“你们这群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娘们儿,除了陪男人有个屁用。记住,落到老子手里就别想逃跑,否则通通这个下场。”
    那天剩下的女孩都哭,嚎啕大哭。
    独独沈音之咯咯地笑,眉目晶莹。
    没有干净的食物和水,没有药,高烧奇迹般退却。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闷声不吭光会哭的老幺,而是出落得水灵又娇憨,傻乎乎能讨人喜欢的新宝贝儿。
    连人贩子都从未见过如此上道的丫头片子,不由得新奇。大手伸过来扯扯她头发,捏捏她脸蛋。
    后来头头更是发话,“卖这丫头保准能回本,得待她精细点。货舱里那个发烂的破玩意儿,赶紧弄出去丢掉,免得咱们的小摇钱树再生病。”
    “知道了!头!”
    人贩子们欣然答应,因此不再苛待她。
    货舱也就这样打扫干净。
    罪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始终萦绕不散。几乎跨越时间空间,来到寝室大肆扩散,加倍腐朽。
    沈音之猛然睁眼坐起,已是大汗淋漓。
    *
    茫然发呆两分钟有余,她掀开被子,沿着梯子往下爬,再踩着拖鞋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每个动作都做得很难、很晃晃,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半路遇到保洁阿姨手握拖把,边哼着甜蜜蜜,边活力四射地旋转跳跃拖走廊。
    沈音之停下脚步。
    “阿姨,我想借手机。”
    沙哑的嗓音从背后冒出,女孩脸白得像鬼。
    阿姨回头被吓好大一跳:“哇你个娃儿,同学?选手?脸色咋子这么难看的啦?”
    “我想借下手机。”
    她看着她,两只眼睛水雾朦胧。
    “手机?”
    多少知道些节目组的规定,今天开始所有选手强制性断网,手机平板笔记本通通上交,就跟高考似的严格。
    区区保洁阿姨生怕违规被开除,为难地搓搓手,信口撒谎:“我,我今天没带手机,你找别人借去吧啊。”
    沈音之垂下眉眼,有点儿失落的抿了抿唇。但不经意看到对方的口袋,大半手机露在外头。
    她固执:“我想打电话,很快的。”
    “哎呀,你这个同学怎么回事。”阿姨急忙转身遮挡,驱赶阿猫阿狗般摆摆手:“说了没有带手机的!没有没有!找别人去吧。”
    “我真的只用一下下,两分钟都不到。”
    小傻子到处摸口袋,软声软气地呢喃:“我有钱的,身上有带钱。你借我打电话,付很多钱好不好?”
    阿姨态度坚决:“不行不行,别说了,真不行。”
    “那我……还有卡。”
    咽喉堵着石头似的难以喘息,尖锐的边角划过脆嫩的喉肉,吐出来的字字低微,鲜血淋漓。
    她犹犹豫豫地,抽出自个儿好不容易到手的宝贝家当,递出去:“……卡里有好多钱的,我只想打个电话。”
    “别别别,你别乱来!”
    清洁阿姨望着走廊四处的监控,表情如遇上越狱逃跑的精神吧患者,“你、你是不是人不舒服?我喊那个工作人员来瞅瞅,让他们给你弄点药,到时候还你手机。你回去躺着,躺着啊,别乱走了我马上带他们来!!”
    说完就撒腿跑,跑出百米冲刺的利索感。
    沈音之在原地呆呆站半天,像块石头。
    好久之后慢慢将卡塞回口袋,原路返回寝室。
    独自裹紧被子想睡觉。
    偏偏窒息感如影随形,她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匆匆赶来。额外带来最近驻扎节目组的医生,量体温、拉眼皮、看舌头,开药泡水一堆乱七八糟的流程,小傻子无精打采全部乖乖配合。
    直到有人主动递出手机,她却不接。
    “刚才保洁阿姨说你想打电话?是不是想往家里打工作人员态度亲切:“虽然规定训练期间不能用手机,不过生病算意外情况,没关系的,你尽管打吧。”
    还是摇头,还是不接。
    她垂下眼皮凝望着被角发呆。
    又没有家人。
    能往哪里打呢?
    工作人员不放心,再度提议:“不想告诉家人的话,不如打个电话给你的经纪人?让他来看看你?”
    沈音之一口回绝:“不要。”
    前头确实有个刹那,她疯了似的想要见到熟悉的人。沈先生,二狗子,周笙都好,很想他们突然现身陪她。
    因为他们都能够证明,沈音之这个人根本不在货舱。
    她压根没有目睹过那些凋零的女子,而是天天珍珠钻石小裙子,精细养在华丽奢侈的西洋房子里,无忧无虑。
    ——尽管那是个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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