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听见声音进来,见顾云锦蹲着身子痛哭,一时也慌了神。
    这是怎么了?
    夫人刚还笑语晏晏与她说话,说今儿个天好,整个人不说欢欢喜喜的,也不曾低落、不曾悲伤,怎么突然之间,夫人说哭就哭了。
    “夫人,”念夏上前,半跪在顾云锦身边,“您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顾云锦一把扣住了念夏的手腕。
    她当然不舒服,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尤其是她的心,跟叫钝刀子磨了无数个来回一样,噗嗤噗嗤往外冒着血。
    念夏伸手半搂住她,低声劝慰,心说虽不合规矩,但这个时候,谁还讲究那么多规矩。
    先让夫人把眼泪止住才是真的。
    顾云锦的眼泪却停不下来,她也没有硬要憋回去的意思,撑着念夏的胳膊咬牙站起来:“备马车,我要出府去。”
    念夏看着顾云锦满是泪水的脸,心里直擂鼓:“您去哪儿呀?”
    “去宫门外,我有事儿寻他。”顾云锦道。
    这个他,当然说的是小公爷。
    念夏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回娘家,哭成这个样子回西林胡同,顾家怕是各个都以为她与小公爷吵了一通呢。
    只是,没有吵,没有闹,她家夫人怎么就伤心成这样了?
    念夏弄不懂,只好言劝她:“奴婢让听风去备马车,再伺候您洗把脸,您这个样子,小公爷见了多担心呀。”
    顾云锦应了声。
    念夏扶她坐下,自个儿出了书房,左右探头寻了听风:“夫人想去宫门口。”
    听风一愣:“小公爷出门堪堪才一个时辰,夫人便是要等,也太早了,好歹下午时,免得空等受罪。”
    “那也比夫人一个人在书房里待着要好,”念夏压低了声,“起先好好的,跟我有说有笑,进里头给小公爷收拾衣裳,突然就哭得停不下来了,我都没有闹懂是为什么。”
    听风一听,整个人也懵了,收拾衣裳给收拾哭了?
    得亏小公爷回来好几天了,听风知道他身上没有伤,要不然都以为他们爷衣服上叫伤口沾染了血迹,叫夫人伤心了。
    可那衣裳好好的,又怎么会……
    他也想不通,但这个时候,照着夫人的吩咐做肯定没有错。
    听风转身就让门房备马车。
    念夏打了水回书房,顾云锦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眼泪还是在落,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怪叫人心疼的。
    替顾云锦抹香膏的时候,念夏留意道,她家夫人的手心里握了一样东西,虽然她看不清是什么,但夫人的手指一直在摩挲着。
    虽净了面,但眼睛还有些肿,顾云锦走到二门上了马车,才把帷帽摘下。
    她现在出门很少戴帷帽了,何况还在府里时,但今儿不想叫其他人瞧见她的状况,回头他们禀了长公主,就平白让长辈担心了。
    马车穿过东街,一路往南宫门外去,顾云锦倚着车窗,垂眸看着掌心——同心锁已经被她捂的与她的手心一个温度了。
    街上熙熙攘攘的,马车行得也不快,顾云锦根本无心去关注外头状况。
    指尖拂过蒋慕渊刻出来的两个名字,她浅浅笑了笑,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同心之锁、结发之情,这是她生母苏氏在世时说过的。
    彼时顾云锦才多大,苏氏说那些,也不是指着女儿懂什么夫妻之情,只是逗趣。
    苏氏对美满婚姻自是向往,但对孩子开口,更多的是带着期盼与祝福,希望顾云锦长大之后,也能有属于她自己的琴瑟和鸣、夫妻同心。
    前世的顾云锦很少想那些,尤其是错嫁了人,又避去了岭北,哪里还会念叨这些。
    直到她明白自己命不久矣。
    白云观里,顾云锦偶遇蒋慕渊,当日些许飘雪之中,他们讲了许多往事,顾云锦说了她对亲人的愧疚,十年感悟,终究太迟。
    她也自嘲过自己的婚姻,以为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结果是一场直到死都不能醒的噩梦。
    她不止活着的时候是杨家媳妇,死后也要入杨家祖坟,骨头烂在杨家地里。
    哪里有什么结发之恩?别说她巴不得离杨家能有多远就多远,杨昔豫对她,也是一样。
    偏生前憋屈,死后更是“身不由己”了
    而她,这三魂七魄,一点儿也愿意被锁在杨家。
    这段陈说,顾云锦本该记得的,可两年前在兰苑里醒来之后,她却丝毫没有印象了。
    她记得遇上蒋慕渊的事儿,记得他们最初说的那几段话,可最后这一段,像是被封印在了时光里。
    直到今时今日,看到蒋慕渊收着的这把同心锁,那些旧忆才一股脑儿的冲破了封印。
    那扇窗户被打开了,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雪的白云观,站在崖边远望,身边人给她撑着伞。
    顾云锦想起来了,她说了那些之后,蒋慕渊什么话都没有说,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大殿后高耸的崖壁,其实,那里还有被善男信女们锁上的同心锁吧……
    而后,蒋慕渊把伞留给了她,转身离开,并没有说过回不回来。
    顾云锦倒是想等一会儿,只是她说了太多往事,心绪起伏,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像是被挖空了似的,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只好随念夏回了庄子。
    只是,那一天,蒋慕渊最后回到那断崖边了吗?
    顾云锦不知道,她要亲口问蒋慕渊,但她明白了顾云妙在梦里问她的最后那几句话。
    “那你还记得你母亲以前说过的同心锁、结发情吗?”
    “记得就好,你要好好的,与小公爷永结同心。”
    看,顾云妙当时就提醒过她,“永结同心”不仅仅是祝福,而是被她遗落在前尘往事里的记忆。
    那是顾云妙在逝去之前,最想告诉她的事情,她这个别扭的五姐姐,直到最后那一刻,还惦记着。
    顾云锦深吸了一口气。
    重活一世可真是玄妙,她明明记得那么多,却让她忘了她最该记住的那几句话。
    哪怕彼时的蒋慕渊没有说出口,可若是她今生从一开始就记得,那该多好……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第708章 他那么好
    马车停在了南宫门外。
    听风站在车旁,搓了搓手,迟疑了一会儿,隔着车窗往里头问话:“夫人,咱们到了,您是这会儿要寻小公爷吗?奴才去文英殿里问一问?”
    顾云锦听见声音,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想了想,道:“小公爷这会儿忙着,你不用特特知会他,我就在这儿等着……我心里还乱,正好理一理……”
    她先前哭得太厉害了,这会儿说话还带着鼻音。
    听风听着,心里忐忑,大着胆子道:“夫人,奴才说句不该说的,咱们爷平日里心还算细,但忙碌起来也许会有疏忽的时候,他要是让您不高兴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您慢慢跟爷说,您的话,他一准听……”
    顾云锦轻轻笑出了声,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的,他那么好。”
    听风听顾云锦语气,不像是在说反话,心也就落下去了。
    虽不知道夫人为什么哭了,但只要不是憋了气,不是对小公爷不满意了,那准能把话说明白。
    顾云锦说她还要理一理,听风也不打搅他,退到了一旁树下。
    车里只顾云锦与念夏两人。
    念夏前几回都没有跟着来,今儿是叫顾云锦一顿哭给惊着了,怕夫人情绪上来了无人劝,便也来了。
    她不多话,就坐在一旁,这一路来,也看清了那把同心锁和上头的名字。
    她认得蒋慕渊的字迹,虽然写字与刀刻不完全一样,但能认出来。
    念夏觉得,小公爷悄悄备了这么一把锁,夫人该高兴的,喜极而泣,也不至于哭成那样……
    好在,这会儿看着,夫人的情绪还不错。
    顾云锦依旧靠着车窗,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梳理这两年的经历。
    前世,蒋慕渊的右手伤了筋骨,在白云观的断崖旁,她起初站在蒋慕渊的右手边,他右手举了一小会儿伞,又换到了左手,为了替她挡雪,人也挪到了她的右侧。
    今生,蒋慕渊一直很护着右手,北三胡同救火的那日清晨,顾云锦都看到蒋慕渊下意识地揉着右手。
    清水观里,他也是绕行到她的右侧,执伞而立。
    蒋慕渊与她说,先前受过旧伤,已经无碍了,只是习惯成自然,才会时不时护着右手臂。
    顾云锦后来问过听风和寒雷,小公爷的右手没有伤过。
    可见这习惯,是前世留下来的习惯吧……
    两年前的那日春日,蒋慕渊出现在徐侍郎府,不是他的一时起意,他也不曾与杨昔豫交往,彼时杨昔豫能请得动他,只是因为蒋慕渊想来而已;
    贾大娘搬进了北三胡同,并不是彼时那院子正好空着,而蒋慕渊刚巧目睹顾云锦被推下水、好意想要帮一把,他分明是想大小事情能帮的都一块帮;
    蒋慕渊能用左手写字,也不是他看了她的鬼画符,意动着练了左手,而是前世右手重伤后,不敢耽误公务,逼着自己用左手写字、舞剑……
    他能赶在蒋卢氏临终前去探望,不是心有感悟,而是他知道太奶奶是何时走的……
    其实还是有很多细节的,顾云锦的心中也早生了疑惑,只是一直按压着、忍耐着,没有盖棺定论。
    哪怕近日常常生出念头来,也因为她的小心和谨慎,数次举步不前。
    可现在她想好了,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那她就来做开口的这个人,尤其是在发现了这把同心锁之后,更是坚定了她的想法。
    她想知道,那天蒋慕渊把伞留给了她之后,去做了什么,是不是又回来寻过她?
    而在白云观一别后,蒋慕渊又经历了什么?
    顾云锦很想知道。
    文英殿里,蒋慕渊听几位大人说话,他不插嘴,就认真地听,孙祈他们若问他,他便答上一两句。
    朝政由不得走神,他即便只是听,也听得很仔细,直到用午膳时,才稍稍空闲了心思,想家里的那个心尖尖的。
    出门前急匆匆的,蒋慕渊只交代了她那么一句,顾云锦心思细,怕是这一日就在琢磨这些。
    偏他没有想好说辞,真话又舍不得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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