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第二天,圣上下旨,说自己要静养,由皇三子监国。
    孙睿对此并不意外,只觉得是情理之中的安排,可他到静阳宫来给虞贵妃请安时,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振奋与得意。
    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旨意在手,就跟得了定心丸一样。
    他们看孙睿就是在看得道之人,小心翼翼地奉承、恭维,仿佛全然忘了,顺德帝还在养病。
    那个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帝皇,仅仅只是病着罢了。
    那时候的孙睿还没有琢磨过味道来,他依着父皇的心意治国,直到顺德帝驾崩,圣旨上压根不是他的名字。
    孙禛登基,孙睿再一次走进静阳宫,看到那些奉承、恭维的笑容都转到了新帝身上,他才霎时间尝到了滋味。
    宫女嬷嬷内侍们哄着孙禛,反正得道的是静阳宫,谁登位又有何干?
    他们只记得孙禛了,把当了几十年幌子的孙睿抛在了脑后,一如当初他们忘了养病的顺德帝,一模一样。
    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失落,他的质疑,他一切的一切,在荣登大宝的孙禛面前,不值一提。
    而现在,这种笑容又落到了他的身上,孙睿抿了抿唇,他只觉得浑身冰冷,炭火带来的那点儿暖意都无法抵抗。
    许是孙睿迟迟没有动静,在内殿里与孙禛说话的虞贵妃寻了出来。
    见他站在炭盆旁,虞贵妃紧了紧眉宇,道:“今儿又冷了些,你从文英殿过来,怎的没人给你备个手炉?”
    “备了的,过来得着急,忘了拿了。”孙睿淡淡答道。
    虞贵妃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你忘了,也无人替你记得?身体要紧,底下人马虎,你自己不能马虎。还过来得急呢,你真急,怎的禛儿都坐了好一会儿了,你还不进来?”
    “是他着急。”孙睿又答。
    虞贵妃望着孙睿。
    若是搁在以前,她大概就笑着说孙禛贴心了,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惯会在母妃跟前讨巧,可她现在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从孙睿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疏离,不明显,却叫人心惊。
    虞贵妃又想到了前回母子俩说过的话,她斟酌着道:“母妃知道你担子重。
    那么多兄弟,只有你从小随你父皇学政,较之其他人,你远远走在前头,如今,其他殿下们进了文英殿,你亦不敢落于人后。
    你说你父皇没有真的认同你,可是睿儿你看,他松口了,他的选择还是你。
    你别自己胡思乱想,想得连兄弟情分都生疏了,你能得进一步,禛儿也很高兴……”
    孙睿没有打断虞贵妃的话,他就这么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前世已有答案,他也无需与虞贵妃争论对错。
    直到提及孙禛,孙睿的唇角才露了一丝讥讽,又很快压住了。
    孙禛此刻兴许是高兴的,他还没有对皇位露出渴望,或者说,他自己也知道,除了偶尔做个春秋大梦,龙椅轮不到他。
    比起让孙祈、孙宣上位,孙禛当然希望继位的是孙睿。
    可一旦知道自己够得上,也能坐得了,孙禛的想法就变了,变得恨不能孙睿去死。
    哪怕为了虞贵妃,他不能立刻杀了孙睿,他也决不让对方好过。
    今日的高兴是真,将来的杀意也是真。
    孙睿扶着虞贵妃往内殿去。
    孙禛从落地罩后头出来,慢悠悠道:“母妃与皇兄在说什么?我左等右等不见你们进来。”
    虞贵妃一手拉住一个,道:“说你皇兄的身子骨,依我说,即便没病没痛的,还是要让太医开个养身的方子,整日里这般畏寒,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孙禛应了声,总觉得他们先前并不是在说这个,他的母妃在瞒着他呢。
    孙睿不附和,也不解释,他随着虞贵妃落座,听着孙禛与母妃说话,慢条斯理饮茶。
    他发现了,虞贵妃下意识地在平衡兄弟之间的关系,她不仅仅替孙禛在他跟前说好话,也不拿他的事儿去“怪罪”孙禛了。
    刚刚状况,换作以前,虞贵妃必然会嗔怪孙禛,说他是个急性子,自个儿风风火火的,以至于孙睿都忘了拿手炉。
    这是母亲对儿子的唠唠叨叨,责怪真没有几分,更多的是关心和呵护。
    她对孙禛,向来那般。
    可这回她没有说,大抵是在担心孙禛会以为孙睿告状。
    孙睿抿着微甜的枣茶,他想,他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
    这高兴并不是因为虞贵妃在维系“岌岌可危”的兄弟关系,不是因为虞贵妃在重视他的感受,而是,虞贵妃和孙禛的母子关系会变。
    孙禛蠢是蠢了点,但他迟早会注意到母妃的欲言又止和小心谨慎,他们母子相处不再轻松自在。
    当年,孙睿身处天牢,没有亲眼看到虞太后娘娘和孙禛在裂痕产生后的相处方式,现在倒是可以亲眼看看了。
    这样的裂痕,孙睿颇为期待。
    今儿这顿晚膳,虞贵妃用得并不欢喜。
    原本该是静阳宫欢欣鼓舞的一日,她却颇为心累。
    躺在榻子上,虞贵妃闭目养神,她不住告诉自己,圣上设文英殿给了孙睿极大的负担,以至于很多事情都想得偏差了,等立太子的诏书真正到了孙睿手中,他定能安心,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第967章 下落
    朝堂上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百姓之中,有议论几句的,但到底没有真切的讯息来得抓人心。
    大伙儿翘首以盼,总算等来了南陵那儿的状况。
    京城南边一个镇子,四年前丢过几个孩子,在听闻孩子极可能都被老郭婆卖去了南陵后,那几家人也来顺天府报过案。
    南陵反了之后,有一家的男人投了军,誓死也要把儿子找回来。
    他暂且没有寻到自家儿子,却寻到了邻家的孙儿。
    那孩子胳膊上有块胎记,一认一个准,被拐走的那年五岁,隐约还记得家乡事。
    依照他的说法,这些年他不能说顿顿饱,好歹没受过折腾,他们这些孩子,小一些的分拣矿石,大一些的背着篓子运送,有人监工,不听话、躲懒的会挨打,好好干活,还是有饭吃的。
    他们被安置在寨子、庄子里,远离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地方,没有外人会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除了在矿山干活的,也有去农地、山林里做活的,只是安排的活计不一样,平时也就不会有往来,更不清楚其他人被带去了崇山峻岭的哪一处。
    至于孙璧有没有炼过丹药,他并不知道。
    只是,随着南陵兵败的进程,管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后来最后干脆没了,他们有人按部就班,有人试着寻出路,在林子里尝试打猎,也寻找人烟。
    那孩子便是出来找活路的一个,毕竟,他们的寨子不比那些在农地、山林里干活的,只靠着矿石,屯粮不足,等天再冷下去,就只能挨饿了。
    余将军留在南陵的人手根据这孩子的描述,寻到了几处寨子,把人都救了回来。
    只是他们被拐走前都太小了,没有几个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出身。
    有胎记的只是少数,大部分孩子,只靠小时候的画像,根本没法对上。
    饶是如此,也足够让等候消息的百姓振奋了。
    不知道有没有炼丹,那就是没有!
    这会儿谁出来唱反调,能被旁人骂死,说见不得人好。
    孩子们被逼着做活怕什么,虽说是吃苦,但起码有命啊!
    人活着,就是对家里人最大的安慰了。
    富丰街那两家撕心裂肺嚎哭了一整天,宣泄了心中的不安和惊恐,商量着要赶去南陵亲自认一认。
    他们孩子被带走时年纪很小,大抵干不了活,应当是被安顿在一处,养上几年,才好出力。
    陈三亦是松了一口气。
    三个孩子是同一天被抱走的,只他家虎子被寻了回来,虽说是人各有造化,谁也怪不上谁,但这样的侥幸到底不是什么好滋味。
    别人家哭,就他家笑……
    现在好了,都有了希望。
    南陵那儿也给救出来的孩子重新画了像,送到京中,再由顺天府发往各处。
    京里也把画像贴出来了,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那两家去看了,觉得像,又觉得不像,心里没个底,左邻右舍一块帮着看,眼睛鼻子嘴巴一处处辨。
    与此同时,大伙儿也讨论着孙璧被截杀的事儿。
    他们各个都对孙璧咬牙切齿,这么个大反贼,谁不骂呀?
    可知道孩子们没有被扔进丹炉里,恨意不禁少了几分,这会儿议论起来,就是不能让孙璧死在半途上了。
    反贼当然要死,但大伙儿骂了这么久,还没有见着人,还没有拿烂菜帮子、臭鸡蛋砸过,哪里能死在外面,这也忒便宜他了。
    再说了,有些孩子寻着了,也还有不少至今不晓得被“养”在何处的,就指着官老爷们从孙璧嘴巴里挖出下落呢。
    孙璧要死,等孩子们都找回来了,等大伙儿都出了气,那才算死得其所!
    也不知道是哪个赃心思见不得光的,不敢叫孙璧抵京。
    所有人忙着辨孩子,给孙璧定罪过,倒是把只有些许风声的立太子搁在了一旁。
    毕竟,以前也有一两回,宫里传出册封太子的消息,最后又都无声无息了。
    初雪那日,顾云锦带着祐哥儿进宫陪皇太后说话。
    皇太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天儿这么冷,别把哀家的乖乖给冻着了。”
    “他裹得可暖和了,”顾云锦笑着道,“马车到宫外,换轿子到慈心宫门口,严严实实的,总共也没有走几步路。”
    皇太后抱了祐哥儿过去,确定孩子手暖脚暖的,重重亲了两口。
    顾云锦照例与皇太后说宫外的热闹。
    “孩子们大多平安,哀家听着也欣慰,”皇太后道,“算算日子,孙璧也快到了,其实哀家也想见见他,想亲自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觉得不用问,手握天下的滋味,不是谁都能抵住那诱惑的,孙璧生了那等念头,也不奇怪,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宁死也要搏一把;
    可有时候,还是想问,哪怕道理编出了花,归根结底还是‘野心’二字作祟,哀家也想亲耳听听。
    这么一看,哀家也是老了,少了从前的果断,心里才会想那么多事!”
    “那若是生擒了乔靖,您会想亲自问问他吗?”顾云锦看着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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