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佩清见了孙恪,自是又惊又喜。
    知他难处,亦知他违命回来不容易,那些大道理也就都不提了,符佩清只笑着冲他道:“我挺好的,孩子也很好。”
    孙恪悬着的心全落下了。
    傍晚时,顾云锦来了慈心宫。
    军情已然十分紧急,庞登的先锋已经快入京畿地带了,后续大军也不会太迟,也许再有个三五日,京城将兵临城下。
    蒋仕煜这时候忙得分身乏术,给皇太后递消息的事儿就交代给了顾云锦。
    府里先前都商量好了,一旦战事开始,长公主与寿安就在宫里守着皇太后,照顾祐哥儿。
    顾云锦这会儿过来,也是要把儿子交给长公主。
    “知道你厉害,”皇太后握着顾云锦的手,道,“不用挂念我们娘几个,宫里吃喝不愁。”
    顾云锦弯着眼笑。
    她其实不厉害,只是大战来了,她的哥哥们在奋力往京城奔袭,她是镇北将军府的姑娘,怎么能躲起来呢。
    入夜时,随着最后一批粮草运入,京城外围十二道城门,全部关闭。
    京师要固守,粮草缺不得,海运仓、南新仓作为京畿一带朝廷最大的粮仓,先前就屯了不少,此番全被蒋仕煜调了出来。
    这是在圣上离京前就商量好的,一番讨价还价。
    用蒋仕煜的话说,除却圣上南下带走的那部分,余下的不搬入京城,等着庞登的人马来嚼用吗?
    庞登吃了不算,回头再放一把火烧了,岂不是怄死人了。
    圣上想到乔靖在蜀地跌的那大跟斗,这才点头应了。
    程言之亲自往两仓调运押送,随着这最后一批回到了京城。
    他从马上下来,进顺天府寻蒋仕煜。
    顺天府已经被蒋仕煜调用了,绍方德负责城内百姓民生,蒋仕煜管守备防卫。
    同样,为了方便办事,三公也不去文英殿了,调了六部衙门的大院子,各道上的官员进进出出的。
    各处城门上,守将兵士们皆排布完整,程言之复命后,又领命,往城门去。
    绍方德的头发在短短几日里白了不少,他也没有空闲到哪里去。
    京郊百姓,有一些随着南下了,但更多的是没有条件走的,他们携家带口的涌入了京城。
    庞登的骑兵到了,这些京郊村子难逃铁骑,不说烧杀,今天来拿个粮、明天来抢个鸡鸭,就能让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与其在村子里惶惶,不如入京,好歹有城墙挡着。
    衙门总不能让这些人去睡大街。
    亏得八月还不冷,这要是大冬天的,更是要命了。
    城隍庙、关帝庙,但凡能塞人的地方都安排上了,又搭了不少棚子,暂且将就。
    可绍方德清楚,城里秩序没有乱套时,这样的准备还行得通,若真乱了,那些因户主南下而空出来的屋子、搬不走的物什,就都是他们的目标。
    而一旦这口子开了,遭殃的就不仅仅是空屋子了,留在京城的百姓都会面临偷盗抢之风。
    为了避免那状况,一个是守军务必给力,一个是衙役、小吏们不能有半点放松。
    京城之内,此时还算是有条不紊。
    京城之外,随着西凉军入境,一片狼藉。
    有人传,那西凉马一路来,沿途踏平了上百个村子;也有人说,西凉兵为了补充粮食,把村民的储粮都给抢走了,谁家不给,直接砍死;还有人讲,庞登是个狠人,因为一镇子里的官兵给京城传军报,他把那镇子全烧啦!
    各个传得有鼻子有眼,吓得京畿百姓无法安眠。
    哪怕不在西凉军东进路线上的城镇,皆是一片惶恐,比知道圣上南下了还要害怕。
    一如蒋慕渊先前设想的那样,本就绷到了极致、一旦有风吹草动随时都会断裂的弓弦终是断了。
    京畿以及周边地方,在不到一旬的时间里,有人揭竿,有人上山,昨儿还是农户,今日就成了绿林。
    当地官府想管、想剿,但眼下哪有兵力顾得了这些。
    一时间,庞登还没有打着京城,京畿的一些村子倒是受了山贼攻击,到处一传开,这罪全被大伙儿盖到了西凉军的脑袋上。
    西凉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第1070章 逃
    消息四处传开,使得本就不安稳的人心,越发惶惶。
    南下的百姓队伍,原就是人员复杂。
    官宦家眷大体跟上了圣上仪仗的前行速度,已经离开了京畿地界。
    也有一些身体弱的病倒了,家里不得不放慢脚步,留了人手伺候,而官员不能耽搁,只能一面牵挂一面随行。
    比这些官家人更后头的,是一些富商家庭的马车。
    他们紧赶慢赶的,想要离前头的队伍更近些,又对官员敬畏,不敢冲撞他们的女眷。
    这些总还是马儿开道,再往后,牛车、板车,甚至是背着包袱全靠两只脚走路的,都有很多。
    圣上是南下行宫,而对这些百姓而言,这是避战祸、是逃难。
    起初还算有劲儿,一天天过去,衣食住行都跟不上,病倒的受伤的,不知多少。
    与此同时,杨家的马车正从后头往前头赶。
    杨家虽家道中落、又分了家,名声差了,但好歹家业没有败透吗,家里不缺的马车。
    可他们先前犹豫太久了,杨昔豫兄弟和他们的父亲为了走还是不走,从听到风声开始商议,一直到圣上都出京了还没有决断,最后才发现,分出去的几房早就跑得没影了,这才下定了决心,要走!
    只是,错过了第一波。
    家里有马车,不过他们家里人都在京城生活,车厢里精细舒坦,却不适合行远途。
    京城外,哪怕是官道,也无法与京城的大街相比,颠上几日,三个书生,眼冒金星,就别提女人孩子了。
    而马也不是能行远路的马,没走多远就直喘气。
    偏偏他们启程太晚,都不够工夫去京城的马行再挑两匹好马。
    当然,真去挑了也白挑,流到马市里的马都是次一等的,矮子里头能拔出来的高个,也早叫其他家拿着银子早早买走了,哪里轮得到他们这样慢吞吞的。
    最要命的是,带出来的田契、地契只能看不能吃,银票倒是不少,可这个当口上,哪家钱庄能兑得出大量的银钱?即便有,沉甸甸的,人搬不动、马也拉不动。
    杨昔诚一直安抚焦躁的杨父,说等离了京畿,南下到大城之中,慢慢兑,再重新买马车马匹,路上吃饭花销总是够了的。
    杨父却急得稳不住,没日没夜的抱怨、唠叨,在他看来,大伙儿都逃难呢,京里买不到好的了,沿途大城之中,还会有好货留给他们吗?
    便是原本有,那些大城里的百姓,和走在他们前面的队伍,就能把好车好马都包圆了。
    车颠、马又不够精神,杨父看什么都不顺眼,骂骂咧咧的,使得一家人都很沉闷。
    官道叫行得慢的百姓堵了大半,马车很不好走。
    车把式不敢赶快,怕撞了人,又一会儿行、一会儿停的,气得杨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着他骂:“会不会驾车了?”
    杨父训了车把式,再看了两眼路边赶路的百姓,面色越发难看。
    大部分都是穷苦人,衣服能打上补丁的就已经算很整齐了。
    “说起来都是京郊人士……”杨父坐回来,啐了一口,“我们还是要赶快些,外头不都说,那庞登已经入了京畿,底下人烧杀掳掠,好几个镇子、村子都遭了秧。”
    杨昔诚忙道:“您别听那些传言,哪里都是西凉军干的,都是山贼……”
    “你知道个什么东西!”杨父堵了回去,“山贼?京城边上哪里来的山贼?
    你老子我以前在外头游历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遇上过山贼匪寇!
    说直白些,还不是现在战事给闹的,一个两个的,村里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只能当山贼抢吃的喝的。
    你且等着看,过些时日只怕还要更乱!
    就我们车外面这些人,眼下还往南边奔,真到了要饿死的时候……
    一个比一个彪!
    我们这样有马车的官家,一群人围上来,把你抢光了都没处说理去!
    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么就不明白呢!书里难道没有写过,以前天灾人祸时易子而食的故事?
    你儿子白白嫩嫩的,你不小心些,等着他被抓去吃了吧!”
    不得不说,杨父低沉归低沉,前头那段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可最后这一句,在此时此刻听来,委实叫人糟心。
    杨昔诚苦着脸看杨父,得亏他妻子杨钟氏与儿子都不在这辆马车上,否则还不得给杨父给吓死。
    杨父哼了声:“我们要赶紧走,追上圣上的马车,那都是御林军、中军都督府,没有山贼敢打主意。”
    这一点上,父子三人倒是统一了意见。
    圣上的仪驾,他们不能接近,但只要赶上了那些官员女眷的马车,就安全多了。
    万一有山贼不要命了冲出来,前头的官员还能不管他们这些车马不成?
    想法是对的,但毕竟落后了一程,想往前赶也是有心无力。
    又行了一日,消息传来,说是庞登的大军已经围住京城了。
    城墙高大,自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攻克的,西凉军一面围城,一面攻击四方镇子村落,眼下京郊已然是火光冲天了。
    这讯息是真是假,大伙儿都不知道,但足够让人害怕和慌乱。
    杨父更加不愿意耽搁了,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赶路,可车把式能挺得住,马儿却不听话,不得已,夜里只能停下来歇息。
    为了安全,他们选择了和很多百姓一块,壮胆之余,亦有浓浓防备。
    杨昔豫守后半夜,可他太困了,坐在车前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后头传来尖叫声、哭喊声才惊醒过来。
    人群在大叫,喊着“西凉军来了”、“西凉军来了”。
    火光到底还是冲起来了,空气里有鸣谢的血腥味道。
    杨昔豫吓得连杨昔诚探头问他话都没有回过神来,不住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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