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郡主都别吵了,若是惊动皇上可不好。”有一个脸长寡淡的贵女拉了拉元娉娉的斗篷边儿,小声劝道。
    “是他无礼,先冲撞我的!”元娉娉一指谢霁,气冲冲道。
    谢宝真回身看了眼谢霁。
    锦帽貂裘的少年直直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意思是‘我不曾冲撞’,还是说‘算了罢’。
    谢宝真心中的无名火更甚,心想这九哥怎么回事?旁人都骑到他头上来了,他怎么还是这副温吞无害的模样?
    罢了罢了,这口气儿,便替他出到底罢。
    谢宝真哼了声:“你欺负九哥口不能言,当然任你指鹿为马、说黑为白咯。不过,九哥虽哑,旁人可不瞎,有没有冲撞你,这么多宫人侍从都看着呢!你若真委屈,我陪你去求圣上做主。”
    “你……”元娉娉满脸通红,往后退了半步。
    谢宝真逼近一步,眨眨眼道:“怎么,害怕啦?”
    “算了算了,都是皇上钦点的人……”两三个女子围上元娉娉,一边给她抚平衣裳褶皱一边低声劝道,“便是为了这身赶工月余才做好的新衣裳,也不要同永乐郡主置气了。”
    谢宝真还不解气,瞄了眼元娉娉那身描金绣银的裙裾,‘哎呀’一声说:“蜀地进贡的穿花缎子,千金难求,光是上头的团花银蝶就要绣上好长时间呢。”
    “还算你识货。”元娉娉打量着谢宝真身上的服饰,虽然也精致漂亮,却不及自己这身费工奢华,顿时觉得扳回一局,不由将尖尖的下巴抬得老高。
    谢宝真弯了弯眼眸,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我们府上嫌这料子华而不实又太笨重,穿在身上不舒服,一向是当桌布用的!今日看来,这桌布料子倒是和临安郡主极配呀!”
    临安郡主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刻薄无脑,哪里说得过谢宝真?一时间气得脸青红交加,咬了咬牙,拂袖而去!
    谢宝真心情大好,还不忘抬手拢在嘴边忍笑道:“哎呀临安郡主,我是不是气死你啦?记得喝茶降火,省的说话好大股酸味儿。”
    等到元娉娉一行人彻底不见了踪迹,谢宝真才转过身来,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
    谢霁的眼睛一直是虚无空洞的,叫人看不透情绪,全然不似现在这般冰冷锐利。
    但只是眨眼一瞬,那股子浸润了血腥的冰冷不见了,依旧是眉目温和的模样。谢宝真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她没在意,只是蹙眉望着谢霁额上的红痕,‘呀’了声说:“你没事罢?疼吗?”
    残阳如血,天色渐暗,已经有宫侍点燃了火把和灯笼。暖光下,谢霁抬手摸了摸额上,那手苍白干净,已经没了可怖的伤痕。
    怔了会儿,他轻轻摇头。
    “唉。”谢宝真叹道,“你除了点头就是摇头,被人欺负了也不吭……”而后才想起,谢霁是可怜的小哑巴,没法吭声。
    心中一软,她改口道:“下次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打回去,有谢家给你撑腰呢!”
    谢霁这会儿笑了,抬起右手,朝她屈了屈拇指。
    谢宝真看不懂手语,刚要问,谢霁却已安静转身,钻入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第二日清晨,一轮红日懒洋洋爬上山头,伴随着雄浑的号角声,狩猎角逐正式开始。
    谢宝真和谢霁跪在最前沿的家眷人群中,垂首等着新帝在长皇子和肱骨重臣们的陪伴下威仪走过。
    新帝还很年轻,年近而立,器宇轩昂,众臣都说他是难得的贤君,比喜怒无常的先帝要更好相处些。
    等到皇帝走到面前时,谢宝真便叠掌置于额前,顿首叩拜,不料皇帝忽的停了脚步,干净的皂靴竟停留在自己和谢霁面前。
    绣着腾云金龙的龙袍下摆在眼前晃动,她甚至能感觉到天子的目光落下,不知在打量谁。
    然而只是停顿片刻,那双龙靴便转了个方向,重新迈开了。谢宝真如释重负,快速直起身,侧首一看,只见身边的谢霁也缓缓抬起头来,喉结滑动,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突起。
    他垂眼看着身下的沙尘,一滴汗顺着他的鼻尖滴入尘土,落地无声。
    九哥看上去,好像比自己的反应还大?谢宝真想:也难怪,第一次面见天子的人,难免有不紧张的。
    ……
    巳时,策马入林,狩猎开始,各家都卯足了劲儿,驯鹰的牵狗的,挽弓的骑马的,都打算在皇上面前讨个好彩头。
    英国公府乃簪缨世家,谢宝真在父兄的教导下学过骑射,马背功夫算得上女中一流。她换了身枣红的束袖骑射服,镂金护腕,马尾高束,骑马沿着猎场边缘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谢霁。
    奇怪,自从早上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又不会骑马,能跑到哪儿去呢?哥哥们和阿爹都入林狩猎了,她总得替他们看好这个病弱的九哥才是……
    正想着,清脆的铃声作响,三四个女孩涉水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个故意冲向谢宝真,直将她的马儿吓得人立而起、嘶声长鸣才堪堪勒住回身。
    谢宝真勒得掌心通红才堪堪稳住胯下受惊的马儿,不由皱眉怒目道:“元娉娉,你作甚?”
    “不作甚,和你打个招呼而已。”元娉娉冷笑,“你等着,今日猎场我定要赢你!”说罢一抽马鞭,领着数人踏水扬长而去。
    谢宝真拍了拍身上飞溅的水珠,正要发火,却忽觉不对。
    她吸了吸鼻子,而后‘咦’了声,望着元娉娉离去的方向心道:她还没开始狩猎呢,怎么飘过去一股子血腥味?
    “宝真,来和我赛马!”远处小山坡上,一袭松花色袍子的七公主挥舞马鞭道。
    算了,不管她。
    谢宝真撇撇嘴,勒马回身,朝七公主奔去。
    谁也没想到,谢宝真和七公主才赛了两轮,就见林中传来一阵骚乱,几名太医背着药箱来回匆忙,接着元娉娉满身是血的被羽林军抬了出来,凄厉的痛嚎声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怎么了这是?”七公主拦住一个宫女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方才临安郡主独自追着一只獐子入了深林,迷了路,口渴难耐,拔了水囊塞子就要饮水,谁知水囊里的清水不知被谁替换成了新鲜的雄鹿血,郡主当即被鹿血灌了满嘴满身,竟引来了一群野狼……”
    说罢,宫女捧着水盆毛巾等物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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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因元娉娉受伤之事,营帐里乱成一片,七公主先行前去安抚了,不多时皇帝也匆匆赶了回来,脸色颇为凝重。
    大殷朝以武定国,秋狩之事关乎国运,元娉娉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皇上责备羽林军清场不干净,帐外跪了一片人,连谢淳风也牵连其中。
    谢宝真策马越过山坡,在溪边背阴处找到了独自歇息的谢霁。
    天高云淡,焦黄的草坡绵延天际,潺潺溪流浮动金光,白鬃马儿甩着尾巴垂首饮水,而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则屈腿坐在一旁的大圆石上,望着天边变幻的浮云出神。
    一阵凉风卷地而来,云在动,草在动,树影也在动,唯有谢霁淡漠的眼神不曾有丝毫变化,有种独立于喧嚣之外的寂然。
    谢宝真打马过去,逆着光,镂金护腕,嵌玉腰带,绣金的红袍在阳光照射下鲜妍不可方物。勒缰下马,她甩着马鞭问:“你不会骑马,来这作甚?”
    私底下,她仍是不习惯唤他‘九哥。’
    谢霁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天边的流云。
    “云有甚好看?”谢宝真在圆石的另一端坐下,玩弄手中的马鞭半晌,才低低道,“元娉娉被狼咬坏了腿,还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了一只手和两根肋骨……你知道此事吗?”
    谢霁将目光从天边收回,落在谢宝真幼嫩的脸上。他眼里似乎有些诧异,又似乎没有,看不太透。
    出发前皇上再三强调过不可独行,不可贸然入深林,元娉娉非是逞强不听,落得这般下场也是自讨苦吃。
    想着,谢宝真揪了一根野草道:“听说她行囊里的水不知为何变成了鹿血和鹿肝,这才引来狼群追逐。圣上让羽林军用猎犬搜寻带有鹿血气味之人,你……”
    又是一阵风吹来,枯草地沙沙作响,谢宝真在谢霁那双平静漂亮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飞扬的发丝。她眨眨眼,见四下无人,这才稍稍侧过身子低声道:“你能不能,让我闻闻你的手?”
    谢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的眼眸很干净剔透,盛着些许薄怒和担忧,却唯独不见怀疑。谢家人上下齐心,一致对外,这是刻入骨血中的家训。
    下一刻,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递到了谢宝真面前。
    这双手苍白瘦削,手背上有淡青色的血管隐现,怕是连缰绳都捏不稳,连弓都拉不开,又如何能猎杀一头雄鹿、将其剖腹放血,再越过羽林军和内侍的重重守卫,将其灌入元娉娉马背上的行囊?
    谢宝真抿着唇,小狗般凑过去闻了闻,对方指尖透着淡淡的茶香,无一丝血腥气。
    她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她倏地坐直了身子,杏眼里满是生动的怒意,愤愤不平道:“我就说嘛,鹿血之事怎么可能是我们做的!元娉娉方才哭喊着说是谢家害她,弄得阿爹和皇上俱是头疼万分,查了那么多人也没查出个蛛丝马迹来,可见是胡乱攀咬人。平日里她就骄横无礼、树敌无数,想来恶人有恶报,随意欺辱他人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谢霁依旧笑得淡薄,没点头也没摇头,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件事。
    被平白泼了一身脏水,谢宝真仍是喋喋打抱不平,直到身后草地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个锦衣太监躬身走来,朝谢霁一行礼道:“请问,阁下可是英国公府的谢霁谢九郎?”
    谢霁抬眼,起身站直,朝太监一颔首。
    谢宝真止住话头,亦拍拍裙裾起身,替谢霁答复道:“他是。何公公找他何事?”
    这位面白无须的大太监朝天一拱手,笑道:“陛下有令,让老奴请谢九郎帐中一叙。”
    皇上要见谢霁?难道是听说了昨日元娉娉与他争执之事,怀疑于他?
    谢宝真用马鞭抵着下巴,眸子灿然,软声问道:“那,圣上是连同别人一起诏见,还是只见九哥?”
    “回永乐郡主,老奴不知。”何公公嘴严得很,也不晓得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谢宝真下意识拧了拧手中的马鞭。
    她仍记得今晨跪拜天子时谢霁紧张得双拳紧攥,这会儿要面见天子,想必更是心慌得不行。想到此,她转身看了谢霁一眼道:“你不必紧张,圣上仁慈,不会为难人的。”
    谢霁嘴角极淡地一扬,点点头。
    下午的阳光凉了些许,谢宝真闷闷地牵着马往回走,不太摸得清皇上诏见谢霁是为了抚恤朝廷遗孤,还是听了元娉娉的胡言乱语而怀疑谢家……
    正想得入神,却听见一个温和的嗓音传来:“宝儿,你在那作甚?找了你许久。”
    谢宝真抬头,眼睛一亮:“五哥!”
    谢临风一身黛蓝的骑射服挺立,面如冠玉,朝她招手道:“临安郡主才出事,你可别乱跑了。”
    “五哥五哥!”谢宝真丢了马小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一袭红袍子随风飘飖。她喘着气禀告,“圣上诏见谢霁了!”
    “我知道。父亲也在龙帐之中,不会有事。”谢临风负手向前,替妹妹牵了马,状似无意道,“宝儿好像很担心阿霁?”
    “谁担心他啦?”晚霞秾丽,人影斜长,谢宝真用马鞭抽着道旁的枯草,低声道,“昨日元娉娉趁你们都不在就欺辱九哥,我瞧不过去就与她起了冲突,当时汝阳侯和张尚书家的姑娘也都在场,我是怕皇上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起疑心,反倒连累谢家。”
    “是么?竟有这事……”谢临风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宝真,“为何不告诉父兄?”
    “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再者鹿血腥味极重,我鼻子很灵的,可方才并未在九哥身上闻到什么可疑的血腥味。”谢宝真笃定道,“你看他那瘦巴巴病怏怏的模样,连马也不会骑,终日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怎么可能独自猎杀雄鹿放血嘛。”
    谢临风不置可否,淡淡道:“装血的水囊是临安郡主常用的那只,不太可能是放错了马背。放心,皇上召见谢霁并不是为了此事。”
    “哦。那查出鹿血是谁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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