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没有物归原处的想法,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张芝麻,她搜了屋子还拿走了荷包……
    张芝麻此时已经约莫走出了三里地,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嘴角泛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来,“希望我精心捡的石头,能得此二人的喜欢。”
    与此同时,王敏的惊叫声突然从屋里传出来,几乎把正要进门的陈氏吓得摔倒。
    “张芝麻,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陈氏心觉不妙,连忙进了屋,“敏儿,你喊什么?怎么了?”
    王敏满脸惊怒地转过头来,将荷包递给陈氏,“娘,您看看这都是什么?我们被那个贱人给骗了!”
    陈氏狐疑地接过荷包,打开一看,瞬间变了脸色,“石头?怎么全是石头?”
    “娘,就是石头,里面全都是石头!”王敏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嫂嫂真是好心机!把我们娘俩耍得团团转。”
    “张芝麻!”陈氏死死地攥了攥荷包,手背青筋暴起,“老娘今日若不给你点儿厉害尝尝,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走,敏儿,我们接着搜!只要她这钱还在家里放着,便是挖地三尺,老娘也要给它掏出来!”
    说完,陈氏拉起王敏就奔着厢房而去。
    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搜遍了所有的角落,奈何毫无收获,一个铜板都没能找到。
    王敏埋着头趴在炕上哭了许久,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
    而他们恨到骨子里的张芝麻,走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走回了娘家。
    “大姐,你怎么回来了?”
    刚推开门,正挥着扫帚的二弟弟小高粱先是一呆,然后迅速地冲了过来。
    “大姐,你又瘦了”,小高粱只有八岁,却装得一副大人模样,“快跟我进屋去。”
    张芝麻见到自家弟弟,心里满是抑不住的欢喜,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又高了呢!今日怎得在家?前一阵听说你入了书塾了,这才几天功夫就学会逃学了?”
    小高粱拽着张芝麻进了屋,又殷勤地把她让到椅子上坐好,这才回她的话。
    “弟弟岂是那等不懂事的人?塾里的夫子身体不适,只能把我们放回家里令我们自行温习课业。”
    张芝麻点点头,“那你就听夫子的,可莫要落下了,爹娘供你读书不易,你可要好好学,将来才能有出息。”
    小高粱拍拍胸脯,“大姐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懂得。我一定好好学,将来也挣个功名回来。”
    张芝麻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像话!”顿了顿,又道:“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家里人都去哪里了?”
    “哦,他,他们啊,他们去往浑阳城里了。”小高粱状似随意地抬起手,指了指浑阳城所在的方位。这么说应该可以吧?大姐听见大人们不在家,没准儿只略坐一坐就回婆家了。希望她赶紧走,但又真的很舍不得,哎!
    张芝麻闻言诧异,心里暗怪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去城里了?去城里做什么了?那啥时候能回来?”
    小高粱搔了搔脑袋,眼珠子一转,“怕是得后晌才能回来,至于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也没人跟我说。”
    张芝麻的脸上带了几分不赞同,“到底是什么事?非得去城里不可?爹那身子骨能行吗?别再把自己折腾着!”
    “没事儿大姐,爹这几天精神还算健旺,出去走走总比一直躺着强。”小高粱继续圆着谎。
    张芝麻这才点点头,又问他:“那你二姐呢?怎么也不见她?”
    小高粱见张芝麻终于不再问爹娘的去向,悄悄松了一口气,听她问起二姐蚕桑,便大人一般摆摆手,“问她做什么?无非是每日围着李大户的闺女转罢了。”
    张芝麻无语,“那李大户的闺女还真是一块香饽饽。”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大姐,你这次回来,当真是不凑巧了,怎么就选了个爹娘和大哥都不在的日子呢?”小高粱假模假样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他又接着道:“要不你今日就不要回三槐村了,你索性在家里住一晚,见了爹娘再走。”小高粱歪着头,语气里满是试探,反正以往大姐回家很少在家里留宿,都是当天来去。
    张芝麻抚了抚他鬓边的碎发,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好久没在家里留宿过,今儿我便不回去了。”
    “啊?不,不是……”没想到张芝麻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小高粱大惊失色,“大,大姐,你就这么同意了?”这怎么办?就大哥哥那个臭脾气,怕不得和大姐吵起架来?
    “嗯,今儿我就在家住上一晚。怎么,难道你不高兴?”
    这话绝对不能认!虽然,确实,小高粱并不希望大姐在家留宿,但他仍旧摇头否认,“怎么可能?我巴不得呢……”
    两人正说着,张氏夫妇与大儿子张稻谷从外面走了进来。
    听到家人的声音,小高粱登时把嘴咧得比哭还难看,完了完了,暴露了!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中午还得留在二叔家里吃个杀猪菜的?
    张芝麻同样听到了家人的动静,她疑惑地看了小高粱一眼,“你不是说他们不是后晌才能回来?”
    小高粱把腰一猫,脑袋几乎扎进□□里,“别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调皮!”张芝麻拍了拍小高粱的脑袋,随后又抬手理了理包着头发的帕子,这才站起身来迎了出去,“爹,娘,稻谷,你们回来了?”
    三人显然没预料到张芝麻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脸上的笑容立刻顿住,表情带了几分错愕。
    几息后,稻谷冷着脸扔掉手里的麻绳,当先回了屋,跟自家大姐连个招呼都没打。
    而张老爹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径自走了。
    张芝麻的老娘见状讪笑了几声,硬着头皮同大女儿寒暄了几句,语气里尽是客气,“芝麻回来了呀?哎,那个,别傻站着啊,快回屋里去。可有一阵没见了,咱们好好叙叙。”
    张芝麻不是傻子,几人的异状早已经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暗了暗眼神,掩藏了自己情绪,转身也跟着进了屋。小高粱紧紧地跟在她旁边,拽着她的胳膊,不时用手拍拍,似是再表达自己的关心与抚慰。
    “你还有脸回来?”众人都已经进屋,张稻谷也就没了顾忌,当即便对着张芝麻发作起来。
    不同于张稻谷的激愤,张芝麻反而很是平静。“大弟弟这话问得奇怪,我为什么没脸回来?”她淡淡地开口问道。
    张稻谷额上青筋尽显,食指几乎顶到张芝麻脑袋上,“哈,还在这里跟我装糊涂!你赶紧给我滚,莫要污了我们张家的门楣,我们家可没有腼着脸去做典妻的女人!”
    “哦,你说得是做典妻这事啊?”张芝麻嗤笑了一声,“按你这意思,是嫌弃我这个要给人做典妻的大姐给你丢脸了是吧?”
    “你还知道这事儿丢脸啊?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做?你知道现在村里人都怎么议论我们吗?你知不知道?”
    张芝麻没再理会张稻谷,她将头转向张老爹和张老娘,“爹、娘,别人怎么议论我,我不管,现在我只问二老,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怎么看待女儿?”
    张老爹许是没想到大女儿突然朝自己发难,他目光微闪,咳嗽了几声,缩了缩身形,没回话。
    而张老娘仍旧是一脸讪笑,嘴里往外说着客气话,“哎呀呀,这真是,稻谷快少说两句!你大姐难得来一趟……”
    就知道会这样,还能对他们有什么期待呢?张芝麻“呵呵”一笑,既笑对方的无情,也笑自己的幼稚。
    笑毕,她抬起头来,“稻谷,我今儿最后再叫你一次大弟弟,过了今儿,咱们以后半分瓜葛也无!毕竟你这张家的门楣,容不得一个典妻辱没。”
    张稻谷仿佛就等这一句话了,听张芝麻如此说了,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好好好,记住你自己的话,最好一辈子都别忘!”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省了一笔开销了,听说你相中了隔壁村的姑娘,大姐祝你百年好合……”话音一落,张芝麻起身就朝外走去。
    第8章
    没走出几步,张芝麻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回转过来,脸上带了几分渗人的笑意,“有句话,得在大弟弟面前辩白辩白,做人典妻一事,实非我所愿。一来婆母逼迫,二来亲娘相求。”
    说到亲娘相求时,张芝麻特意瞅了张老娘一眼,张老娘缩了缩肩膀,讪笑一声低下头去,张芝麻勾了勾唇角继续道:“我实在走投无路,也只能认命。既然惹得大弟弟不喜,那今日便索性拜托大弟弟,帮我毁了这桩典亲。”
    张稻谷哑然,良久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毁得了,你都已经签了文书了,况对方可是举人老爷,我,我这……”
    “那你便跟我去三槐村,替我在我婆母面前撑个腰,若是没她逼迫,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再者,她平时欺我太甚,我心里怨气难平。”
    张稻谷红涨了脸,“这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上门质问,你凡事多担待些,做事勤快些,总能让你婆母高看几分,如今成了这样,怕是你往日不够恭顺所致。”
    张芝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就你这种窝里横的软蛋,也能有姑娘看得上,对方怕不是个瞎子吧?亏我还特地跑回来给家里送钱给你凑聘礼,呵呵,我就是扔进河里听个响,也比给你强。”
    “你,你胡说什么呢?你给家里丢人还有理了……”
    张芝麻没有继续再听下去,用冷森森的目光扫了两位老人一眼后,这才转身走了。
    小高粱见状当先追了出去,他上前一把抓住张芝麻的胳膊,“大姐”,刚喊了一声大姐,小高粱的眼睛就红了,“我知道,这些事都不是你自愿去做的,这些年苦了你了!你放心,等我将来长大了,任谁也欺负不了你。”
    张芝麻本已经沁凉的心终于又感受到一丝暖意,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抹掉小高粱的眼泪,“有你这句话,也不枉大姐疼你几年。”
    “那你带我去三槐村,大哥不肯给你撑腰,我肯,我这就拿上我的弹弓,看我射瞎老虔婆的眼给你出气!”
    张老娘这时候也追了出来,垂吊的双眼里也带了泪,“冤家啊!嫡嫡亲的同胞姐弟,何至于此?快回去给你弟弟赔个不是。以后总归还是要来往的。”
    张芝麻闻言嗤笑,“赔不是?我张芝麻这辈子除了对不起自己,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不需要给谁赔不是。至于说日后要不要来往,呵,只要你们能忍住不再想尽办法吸我的血,那咱们也没有来往的可能了。”
    张老娘听着这话,当即就双膝一弯,眼看又要下跪。电光火石间,张芝麻眼疾手快地将张老娘一把拖住,没让她跪下去。
    “娘,您可得站直了!”张芝麻似笑非笑道,“这双膝盖我是真的招惹不起了,不是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三年前您这一跪,让我成了冲喜的寡妇,前几天您这一跪,让我成了低贱的典妻。打今儿起,您这双膝盖可千万别对着我弯来弯去了,不然我索性就打断了它们,然后养您一辈子,便是有朝一日您没了,我也跟到地下去伺候着,行不行?”
    张老娘抖抖索索地伸出食指来,“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就这么对待我,你小心遭报应……”
    “遭便遭吧,老天早日收了我,我也算是早日脱离苦海了!”
    张老娘抹抹眼泪,“你走便走,把钱留下!这是你当日应了我的!”
    张芝麻面无表情的掏出十两银子,在张老娘面前晃了晃,“看,足两的元宝,多招人待见,娘您喜欢吗?”
    张老娘伸手欲接,却被张芝麻躲过。
    “喜欢我也不给你!高粱,姐姐今日把这钱给了你,用作日后读书进学的开销。你自己好生留着,若没能耐留下,日后不要找我哭求就是了。”
    小高粱哭出声来,嘴巴咧得极大,“我不要我不要,大姐,这是你卖身钱,我不要。”
    张芝麻死死抓住小高粱的手,没容他挣脱,硬把这十两银子塞给了他。
    “我卖都已经卖了,这钱愿意给谁是我的自由!你只管拿着。”
    总归是给了十两银子,张老娘放下心来,不再阻挡张芝麻的脚步,张芝麻顶着夏日的烈日,又走上了来时的道路。
    *****
    烈日顶在头上,晒得张芝麻头晕脑胀,但她的心里却如同被腊月里的冰雪卷过,透着彻骨的寒意。
    娘家下洼村奔着婆家三槐村的路,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地狱的两端,每一步迈出去,虽然远了这边的地狱,却也近了那边的火坑。
    张芝麻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回去做什么呢?无非还是和婆母小姑继续争吵,徒惹人笑话。
    但是不回去的话,哪里又是她的归宿呢?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想了想,张芝麻决定转道去浑阳城,在那里找家干净的馆子住上两晚,待二十三那天再返回三槐村,反正二十四就要被赵家抬走了,那母女俩想跟自己闹也没多大机会了,这样能省心不少呢!
    既已打定主意,张芝麻立刻转了方向,朝着浑阳城行去。
    果然是兜里有钱,心里不慌啊!钱可真是好东西,有了钱,说话的时候腰杆子都是又硬又直的,还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看来,以后得想办法多挣钱攒钱了。
    胡思乱想间,张芝麻已经迈着大长腿朝前走了七八里。
    浑阳城位于三槐村村北十里,而下洼村位于三槐村东南二十里处,从下洼村行至浑阳城,需得沿着西北方向的路走上约莫二十五里。
    此时已经时近正午,张芝麻在娘家连口午饭都没捞着,这会儿正是又饿又渴又累,嗓子里就像着了火,灼得喉咙又干又痛,而脚底因为走多了路,也是同样疼得厉害。
    不过没有关系,马上就要有水喝了,张芝麻暗暗鼓励着自己,加快速度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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