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只好又答,“她本名叫张芝麻。”
    “芝麻?能磨香油的那个芝麻?”
    李妈妈也识不得几个字,到不好回话。
    张芝麻只好自己答了,“禀姑太太,约莫就是能磨香油的那个芝麻,家里的弟弟们要么是稻谷要么是高粱,还有个唤作蚕桑的妹妹。”
    赵春云笑了,“挺好,这才像话。这名字听着就叫人喜欢。”
    说话间,她又把头转向李妈妈,“你回去同她说,令这孩子仍旧改回去吧。好好的孩子,叫什么香荷,这是拿她当丫头待么?”
    李妈妈尴尬笑了,纵她一向精明,也不知道此番该如何应答。其他的仆人也都耷拉了脑袋,连个声音都不敢出。
    说起来,赵春云同文馨置气不是一年两年了,尘土般大的事情也非要掰扯出个子丑寅卯来,中间遭殃的往往就是下人们,常常闹得里外不是人,受主子的夹板气。
    赵修海从中调停多次,从未改善分毫。赵春云这些日子越发摆出与文馨死生不复相见的架势。
    气氛就这么僵硬起来,赵修海无奈,正要抬步出来时,小雀儿终于回来了。老远就朝着姑太太挥手,很有些被纵得没大没小的样子。
    “姑太太,姑太太,找到了一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支。”
    赵春云也便不再纠结名字的问题,令小雀儿赶紧将簪子呈了上来,“拿来与我看看,一眼便知道是与不是了。”
    小雀儿喘着气将一个小木盒子递了过去。
    赵春云接了,打开看了看,脸上这才有了笑影,“没错,就是这个。”
    说完,将那玉簪子拿了出来,对着张芝麻笑道,“来,我亲自给你戴上。”
    张芝麻膝下未动,手却将头护住,“姑太太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
    “姑太太既然赏了,你只管收着!”赵修海突然打断了张芝麻的话。
    张芝麻一呆,只好再次对着赵春云垂了头。
    赵春云便顺手将金簪子摘下,又将那并蒂花的玉簪戴了上去。
    “好了,抬起头来给老身看看。嗯,好得很,很趁你。”
    张芝麻内心翻滚,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张嘴便要拜谢,“香……”
    赵春云眉毛一竖,“香什么?”
    张芝麻心里一个咯噔,抬起头来看着赵春云结结巴巴道:“香,香,香油芝麻谢姑太太赏赐。祝姑太太长寿安康。”
    在场众人尚可,唯有小雀儿胆子大且年纪小,一个撑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赵春云也忍俊不禁,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张芝麻的额头,“猴崽子,还挺精!好啦,今日且都散了吧。老身也累了。到底是老喽。”
    赵修海闻言赶紧上前,“侄儿送您回屋。”
    赵春云“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将手递给了赵修海,赵修海半扶半搀,将赵春云送回了屋里。
    其他人也都欢欢喜喜地散了,唯有香菊和香兰双双看了张芝麻一眼,翻着白眼走了。
    待人都走光了,张芝麻才想起自己的手里还拿着赵修海的佛珠。
    天啊,这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他几时会从姑太太屋里出来,若是专门在这里等他,被有心人看去,难免徒增诋毁。
    张芝麻犹豫半晌,正进退不定时,却见赵修海从赵春云屋里走了出来。
    张芝麻登时大喜,连忙迎了上去。“老爷。”
    赵修海走到她跟前站定,足足比她高了一头,“香油芝麻是吗?”
    “呃!”张芝麻顿时囧了。
    赵修海朝她伸出手去,“拿来吧。”
    “哦哦。”张芝麻赶紧将佛珠递了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自己还记得这个事,不然以后怕是很难找到好时机把这东西送还回去。
    赵修海接过佛珠,转身就利落地离开了,走出三五步时,却突然顿住了。“你且随我去一趟前院。”
    张芝麻凌乱了,“干,干什么?”
    赵修海把眼睛一眯,“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让你跟你就跟上。”
    “哦,哦哦。”张芝麻只好耷拉着脑袋跟在赵修海身后去了前院。
    第34章 你写的字相当辣眼睛
    东跨院与前院之间以一道月亮门相隔,原本东跨院和后院之间也是开了一道小门的,当日被赵春云发现后,立刻让人堵了。
    赵修海张芝麻二人一前一后自月亮门进了前院,又踏上台阶,就到了书房门口。
    赵修海径自走了进去,张芝麻却顿住脚步。
    赵修海转身坐下,这才发现身后的小尾巴没有跟进来。下意识往门口一看,果然看到张芝麻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一副想进又不敢的样子。
    “需要拿轿子抬你吗?”赵修海挑了挑眉毛问道。
    “不,不用。”张芝麻赶紧摇摇手,这才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塌着肩膀佝偻着腰,脚丫子却抬得略微有些高。
    这间书房同老宅里东厢毕竟是不同的,那是被弃用的,而这间是新的,是神圣的,是正经读书人的地盘。
    张芝麻有些羡慕,又有些自惭形秽,颇有些贱足踏贵地的感觉,每走一步都担心自己鞋底的土会不会沾在地板上。
    “你属蚂蚱的?怎么还弹着进来?”赵修海无语极了。
    “也,也差不多吧。”
    “?”
    “属马的,不是属蚂蚱的,但听起来差不多。”
    “……”
    赵修海没再搭理她,他伸手拿过一张宣纸,平铺在桌子上,又提笔蘸了墨,悬起腕子垂头写起字来。
    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张芝麻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偷偷瞄了一眼赵修海,又被他那认真且沉实的模样灼了眼,心跳立刻不受控制了。
    张芝麻只好收回视线,但真的收回来后,她又暗恨刚才没有看得更仔细,少了许多眼福。
    纠纠结结中,赵修海停了笔,抬头瞟了张芝麻一眼,正好与她偷偷递过来的眼神相互交接在一起。
    赵修海犹可,张芝麻却很是尴尬,有一种做错事被抓包的感觉。
    “过来!走近些。”赵修海道。
    “哦哦。”张芝麻往前蹭了几个小碎步。
    赵修海递给她一张纸,“可都认识了?”
    张芝麻满是疑惑地接过宣纸,待看清上面的字后,眼睛立刻亮了。“回老爷话,这几个字我都认识了,您之前教过我的。”
    “读来听听。”赵修海命令道。
    张芝麻咧嘴一笑,伸出手指依次戳在每个字上,“尽人伦曰忠曰孝,守家业宜俭宜勤。”读得慢慢吞吞,但确实没有出错。
    “勤”字道出口后,张芝麻把头一抬,“老爷,我可都读对了?”
    赵修海悄悄压下嘴角才弯起的弧度,干咳一声后微微点点头,“没错,都对了。可见你也算用心。”
    对识字的渴望以及一片赤子之心,是赵修海对张芝麻印象改观的重要原因,他自己是个读书人,自己愿意读,也愿意看到别人读。不光是张芝麻,便是家里的小厮李青大壮等人,也曾有意培养提携,甚至佃户家里的孩子,也没少给他们资助学资。
    只不过这些人对读书一事并不上心,些须识得几个字后,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放弃了。
    “那可会写了?前一阵瞧你似乎对着垂花门练过。”赵修海继续问道,正是有感于张芝麻的好学,他才起了几分指点的心思,前些日子就想将这几个字写了送与她,奈何当时纸笔皆无,只能作罢。
    张芝麻谈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心神也松弛许多,甚至隐隐露出几分得意来,“除了少数几个得照着描,剩下的我都记在脑子里。动动笔就能写的。”
    赵修海闻言立刻想起论语里那半片纸,上面的字丑的不忍直视,但如今看她这般自信,莫不是已经改善了许多?
    想到此处,赵修海也不含糊,直接把纸推了过来,毛笔上也蘸了墨递过来。
    “接着!写给我看看。”
    接过纸笔的张芝麻兴奋的脸都红了,当下也不犹豫,攥着毛笔就信心十足的挥洒起来,中间觉得墨少了,居然还半趴在桌子上,胳膊伸出老远去蘸。
    看着她握笔的姿势,赵修海好看的眉毛拧了拧,暂时却未说什么。
    半晌后,将自己会写的都写了出来,张芝麻停了笔,立刻将纸捧给赵修海看,“老爷,我写完了。您看看。”
    赵修海随手接过,瞄了一眼后,神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这几个圈是什么意思?”
    “哦,那是我暂且没学会怎么写的。就用圈先代替了。”
    说完后,二人陷入沉默。
    良久,赵修海无奈叹气,“你去那边拿块湿帕子过来给我。”
    张芝麻赶紧应了,乖乖走到墙角,将壶里备着的水倒入木盆中,又将旁边挂着的一条帕子打湿,拧的不再滴水后,仔细折好递给了赵修海。
    “老爷,您要的湿帕子。”
    赵修海接过,当先就赶紧把眼睛擦了擦。
    张芝麻抿了抿花瓣般的嘴唇,试探着出声问道:“老爷,您看我写的……”
    赵修海赶紧摆手止住她的话,直白道,“相当辣眼睛!用鸡爪子蘸墨水去耙,都比你这些要像样些。”
    张芝麻闻言小脸一僵,唇色逐渐变得暗淡。
    赵修海放下帕子,扫了她一眼,“怎么,这就被打击到了?”
    张芝麻委屈地踮起脚尖踢了踢地,嘴上说出的话但也有几分骨气,“我今日得了喜钱,赶明儿全都买了纸笔,多写几遍,肯定会进益的。”
    赵修海闻言缓了脸色,微微点点头,“愿意多练习,终归也是好的。”
    想了想,他从笔架上另外拿了一支笔,将握笔的姿势展示给张芝麻看,“握笔的姿势,是有讲究的,你得像这样。”
    张芝麻仔仔细细端详一遍,点点头,“嗯嗯,记住了。”
    “那你试试。”
    张芝麻听话地提起笔来,握在手里,举在半空中,“是这样吗?”
    赵修海看了看,伸出胳膊,用自己手里的笔杆敲了敲张芝麻的食指,“这里再往下些。”
    “哦哦,那这样呢?对不对?”张芝麻听话地收了收食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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