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馨面沉似水地坐在车上,心中暗自思忖,她父母兄长俱亡,虽有个姨母,却恨不得对自己啖肉噬血,若果真赵修海执意行事,怕是无人能替自己出头。
    她苦思一个晚上,从宗族想到世交,又从亲朋想到故旧,一个个皆被她排除出去。直到最后,文馨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熊台镇的李老先生,如今能治住赵修海的并替自己出头的,怕是只有他了。
    事不宜迟,文馨也不敢耽误,天色未亮,她就带了香菊急急地奔着熊台镇而去。
    文馨脸色不好,一言不发地坐着。香菊怕触了她的霉头,便捡了一个角落躲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怕文馨的,却也暗自窃喜。
    昨日赵修海的意思如此明显,在场众人便是当时难解其意,过后也自然能反应过来。
    她这赵家奶奶的位置,怕是不稳了!呵,早晚有一日,她香菊会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悉数还回去,让文馨也尝尝被人朝打暮骂的苦楚。
    到那时,再看她还如何作威作福?
    马车颠颠簸簸行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进了熊台镇,停在李家大宅门前。
    文馨香菊二人付了车脚钱,下了马车。
    当下便有小厮上来询问,“不知二位来此所为何事?手中可有请帖或拜贴?”
    香菊缩头缩脑不懂应答,文馨忙出声应他,“好叫小哥儿知道,我们是贵府李老先生学生的家眷,如今有急事求见他老人家,手中并无请帖,也未曾备了拜贴,还请小哥儿帮忙前去通禀。”
    那小厮果然不同一般人家的仆人,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大家气相。
    当下他朝着文馨略一施礼,脸上带了笑意开口问道:“可是浑阳城小赵相公家里的?”
    文馨忙答他,“正是。”
    如今李老先生只收二徒,一个是赵修海,另一个是高笼鹅,高笼鹅尚未娶妻,因此文馨的身份并不难猜。
    小厮知李老先生甚喜二人,因此也不敢怠慢,忙喊了一个小丫头伴着二人进庭院客房里吃茶,他自己则快步进去禀告给二门里的小厮。
    李彦霖听了下人的禀告,脸上立刻有了几分急色,“修海的夫人?这么一大早过来,难道是家里生了事?快快请她进来。”
    下人领命去了。
    不多时,文馨被领了进来。
    “小妇人请李老先生安,今日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请您见谅。”
    “不必多礼,快说说,家中生了何事?修海怎得没来?”
    文馨拿出绢子拭了拭眼泪,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小妇人如今已是走投无路,思来想去,天下之大唯有老先生能替我做主,故今日求上门来。”
    看来果然是有大事发生,不过也不怕,只要修海这孩子未曾作奸犯科,他自有手段解救他,“快快起身,有事你但说无妨。修海乃老夫学生,老夫若能出手相助,绝无坐视不理的道理。”
    旁边便有一位婆子上前要扶了文馨起来,文馨便在她的搀扶下落了座,口中却道:“求老先生替小妇人做主,小妇人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如今娘家已无人可以相告。而现下家中虽无公婆,却有个姑太太。她一向对我不喜,平日里诸多为难。小妇人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
    话听到这里,李老先生突然有些尴尬,他本以为是赵修海出了事,令妻子前来相求,但看来并不是这样,倒像是夫妻之间生了矛盾,过来寻人调解。
    李彦霖干咳几声,“咳咳,修海做事一向稳妥,你二人年少气盛,有些口角,呃,也在所难免,那个,刘妈妈,你领了娘子去见夫人吧,令夫人开解一二……”
    李彦霖话音未落,文馨连忙抬起头来求肯,“好叫老先生知道,如今并不是夫妻间口角,而是,而是他被女色所迷,如今定要休妻另娶啊!”
    !!!
    “什么?”李老先生嘴角边的胡须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再说一遍,这小子要做什么?”
    文馨眼神一敛,“他要休妻另娶。”
    这就不是简单的夫妻矛盾了,被美色所迷,要休妻另娶,这分明已经是德行不修了!
    竟不知他赵修海背地里是这样的面目,平日里到装得一派君子端方模样!
    “他居然有这等糊涂念头,简直是岂有此理,老夫岂能容他!刘大,刘大……”
    外间的男子听了李彦霖的声音,忙出声相应,“老爷,小的在。”
    “你去,这就去浑阳城里,把赵修海那小子给我绑来,我到要看看,他是生了几个胆子,竟敢做出这等事情?”
    刘大从未见自家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当下也不敢耽搁,连忙领命去了。
    “你且在家里待下,不必拘束,只当在自己家中。”
    文馨忙站起身来,恭声应是。
    “一会儿让刘妈妈领你去见见夫人,待那孽障来了,我们再一起把这事理清。”
    文馨不敢再拒,她也知道来李家一趟,不见见家中女主人,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因此拜别后就由刘妈妈领着去了后院。
    而赵家这边,早饭时间大厨王叔见后院无人过来,自己偷偷令王牛探听了一回,方知这对主仆已经不知去向。
    王叔忙禀了赵修海,他得知消息只略一思忖,便猜出了文馨的去向,这时候老师尚不知内里,如果自己贸然过去,说起这事,他势必会偏帮文馨。
    而赵修海并不想因为这事影响老师对自己的观感。
    如今,他已是不想在文馨身上损失一丝一毫。
    想了想,赵修海叫来了门房的李叔,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方罢。
    约莫到了巳时中,刘大果然到了赵家门外。李叔谨记赵修海的交代,听对方说要求见老爷,忙做出一脸可惜来,“好叫小哥儿知道,我家老爷晨起便外出了。”
    “外出了?怎么这么巧?不知去了何处?何时归来?我们家先生可是急召他过去一趟。”
    “哎呀呀,你看这事真是不凑巧。老汉我只含含糊糊听了一字半句,我们老爷约莫是去了封城,与他同去的还有我们家里一个管事,看那意思,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啊。”
    “可我们先生那边还急等着见他……”刘大想到自己要白跑一趟,很是无奈。
    李叔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老汉我这就去追?家里的马都被骑走了,但幸好还有一头驴,他们走了快一个时辰了,纵我追不到他们,也总会在封城见面,必能把话带到……”
    刘大想了想,“罢了,待人回来再说吧。到时候你可莫要忘了,让他赶紧去熊台镇一趟。”
    “哎哎,老汉都记下了。来来来,小哥儿一路辛苦了,快同我进屋喝杯茶水吧,好歹解解渴。”
    刘大也确实渴了,便也没有推辞,进了门房,草草喝了一杯茶水,这才上马走了。
    赵修海虽没去封城,这会儿却也真是不在家。
    他看过赵春云并强令张芝麻去休息后,自己则动身去了西城。
    第57章
    城西陈家,先帝在时曾出过一位有名的能臣,后面也断断续续有人入朝,只这些年人才凋零,后继乏力,且家产越分越薄,如今不过守着祖产并几间铺子度日罢了。
    赵家陈家在浑阳城里都算不得出头露脸的人家,如今各守一隅,往日里双方并无过多牵扯,见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赵修海骑着马到了陈家门外,却并无上门拜见的由头,只能驱着马远远站着,时不时朝门上瞭望一眼。
    眼瞅着日头高升,他不由得有些着急,这一家子日后保不齐就是自己的岳家,此番若是白来,岂能甘心。
    他自己尚在绞尽脑汁地琢磨借口,门口一个小厮却悄悄进了宅院,见到自家大爷忙不迭向他通禀,“禀大爷,外面有一高壮汉子,已经在咱家门前来来回回徘徊许久,看着很是形迹可疑,别不是哪里来的宵小之徒?”
    陈现眉头一皱,“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等事?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他当先一步跨出门去,那小厮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大爷,您看,人就在那里!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就连那匹马瞅着也是尖嘴猴腮的……”
    陈现瞅见赵修海却一愣,“居然是他?”
    小厮却还在旁边小声请示着,“大爷,莫不如让我喊上三五人来,将他驱走?”
    陈现少不得嗤笑了一声,“三五人,能近他身就不错了。还想着要驱走他?不自量力。”
    小厮知道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当下便把脑袋一缩,再不敢言语。
    “行了,这人我虽然不熟,却也识得,你且退下吧。”
    小厮忙点头哈腰,“原是大爷认识的人,怪小的眼拙了。小的这就告退。”
    小厮仍旧回到门房里,陈现却大跨步朝着赵修海走去。
    赵修海竟有几分紧张,不待他走近就赶紧下了马,朝着他摇摇一拜。
    陈现也立刻抱起拳来,“敢问来人可是赵老爷?”
    赵修海忙不迭应声,“正是小可。”
    “幸会幸会,不知赵老爷来此所为何事?”
    赵修海忙放低姿态,“唤我赵兄弟即可。我此番不过恰好行至此处,得遇陈兄实乃意外之喜。”
    恰好行至此处?既是恰好,为何徘徊不去?可见这说辞未免太过拙劣了。
    陈现也不好戳穿他,便从善如流道:“既有如此缘分,赵兄弟何不如上门喝杯粗茶再走?”
    正瞌睡呢,有人送来枕头,赵修海岂有不应的,嘴上却还虚推着,“乐意之至,只怕会扰了贵府清净。”
    陈现微笑,“无妨无妨。谈什么打扰?令我陈家蓬荜生辉才对。”
    说完,陈现朝门房里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喜子,你过来,快将赵兄弟的马安置好。”
    小喜子忙应了,一路小跑过来,从赵修海手里牵走了他的马。
    “赵兄弟,这边有请。”
    “好,陈兄请。”
    言罢,陈现领着赵修海进了院,两人一边走一边相互寒暄着。
    “闻名不如见面,得见赵兄弟本人,方知素日里他人的夸赞当真是实至名归。”
    “不敢当不敢当,小可到常闻陈兄光风霁月、德行高洁。”
    “哪里哪里,赵兄弟年少中举,真乃人中龙凤。”
    “过誉过誉,陈兄孝名远播,堪为我辈楷模。”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一路,终于进了陈家会客的厅房。
    落座后,赵修海朝陈现问道:“不知今日能否得见令尊?小可冒昧登门,若错过老人家的训示,难免可惜。”
    陈现微微一叹,“实不相瞒,家母昨日身体不适,家父整晚守着,一步不肯远离,如今家母略有好转,家父却又病倒在床。”
    赵修海不禁肃然起敬,“可见伯父伯母伉俪情深。小弟祝伯父伯母早日康复。”
    刚才还令尊令堂,这会儿就喊上伯父伯母了,陈现不禁哂然。
    赵修海继续道:“小弟家中姑母最近也是病体支离,令我忧心不已,好在合生堂的苏青大夫医术高明,现下已是缓解许多。对了,不知贵府可曾请过苏大夫,若是没曾请过,也可以让她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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