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下人围拢站在一起等着看笑话,还有下人鸡贼地替陆文秀拿来了小火炉和狐狸皮裘大氅,讨好地替他披上,逢迎地笑道:“二少爷,这一百桶水搬到后厨房可有点儿费力,现在已经晌午了,只怕搬到月上梢头也搬不完。”
    陆文秀更加得意了:“那就给我搬到明天,什么时候搬完,什么时候才可以带四妹离开!”
    听到这话,他身边的小女孩回头看了眼薄薄一层的冰面,吓得腿都软了,咧开嘴要嚎啕大哭,但是被陆文秀身边的一个下人一把捂住。
    陆文秀呵斥道:“不准哭!吵死了,哭什么,好歹也是宁王府的庶女,这点儿胆量都没有?”
    小女孩被捂得脸色发白,快要窒息,只勉强来得及喊了句“娘,救——”
    声音戛然而止,被陆文秀的下人拎着衣服,半个身子悬空在河面。
    陆文秀这才回头,挑着眉,跷着腿,笑嘻嘻地对陆唤道:“怎么样?反正你不是力气大么,上回在朝廷考官面前露了一面,挽弓厉害得很,想必一百桶水对咱们三少爷来说也完全是小事一桩吧。”
    陆唤冷冰冰地盯着他,漆黑的眼底一片阴影,冷漠的表情令人心底生寒。
    陆唤虽然不答话,但陆文秀知道,他肯定会去提,因此陆文秀得意扬扬地往后一靠,等着看好戏。
    果不其然,陆唤朝庶妹看了眼,一声不吭地走到那一百只水桶旁边。
    一百只水桶林立,每只水桶有一人合抱那么粗。
    宁王府的水桶都没这么大,这是陆文秀特地让下人弄来的大水桶,一只足足有半个水缸大小,倘若装满了水,就连两个下人都只是勉强能拎得动。
    这十几年来,宁王府给陆文秀、陆裕安两兄弟请了教四书五经和剑法的老师,陆文秀游手好闲,什么也没学到,却没料到被偷偷爬上院墙的小陆唤给偷学了去,要不是上回朝廷考官来查,陆文秀竟然还不知道陆唤这小子有两把刷子。
    他自己不学,但是见陆唤会骑射,会写文章,心里却十分嫉妒,于是愈发的刁难他。
    他知道陆唤力气还算大,拎起一只装满水的大水桶虽然会吃力,但咬咬牙也能搬到厨房那边去。
    但是连续不停地来回搬运一百趟,他就不信累不死陆唤!
    只怕到第三趟,陆唤就该趴下了!
    众人瞧着陆唤站到第一只水桶旁边,也看热闹似的,等着陆唤露出痛苦的表情。
    可是——
    却只见陆唤单手拎起一只水桶,像是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重量似的,拎着在手心里上下提了提。
    众人:?
    他皱了皱眉,另一只手又直接再拎起了一只,似乎仍然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众人:??
    他稳稳当当地拎着左右两只水桶,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众人:?????
    接着,他衣袂轻飘,健步如飞地朝着厨房去了。
    卧槽,等等?
    方才还嘈杂的水井边顿时死寂一片。
    众人盯着陆唤,目瞪口呆,这,不是,这水桶难道没装满吗?分明装满了呀?!
    方才他们两个下人还尝试过,非得两个力气大的壮汉才能抱起来一桶水。
    可陆唤怎么这么轻松——?
    陆文秀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呵斥道:“你们水到底都给本少爷装满了吗?”
    “装满了呀,少爷您看。”两个下人吓得跪了下来。
    陆文秀脸色铁青,但同时也惊疑不定。
    什么情况,陆唤刚才那么轻松的样子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轻松?这么重的水,他怎么会那么举重若轻?
    众人还没狐疑完,只见陆唤就已经送完了两桶水,他走回到水桶旁边。
    这回,他似乎觉得还是不够重,左手两桶,右手两桶,一次性拎起了四桶水,朝着厨房那边走去。
    众人:“………………”
    四桶水,只怕得八个壮汉同时拎,就这么一滴不洒地被他拎着,轻快得像是没有任何重量一样。
    下人们惊奇得像几十截木头一样,齐刷刷地张大嘴巴。
    “三少爷怎么那么轻松?”
    “上回朝廷考官来,的确夸他拉弓如神。”
    有几个并非陆文秀院子里的小丫鬟甚至忍不住悄悄地脸红,小声说着悄悄话。
    陆唤几趟一来一回,竟然一眨眼已经搬了二十桶!
    根本不需要几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完全搬完了,这和先前陆文秀打算刁难他,让他搬到明日清晨的打算完全不符!
    就连溪边四姨娘家的庶女都停止了抽噎,睁大眼睛看着陆唤。
    陆唤眨眼又回来了。
    陆唤心中也感觉匪夷所思,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水桶,明明是装满了水的,但是为何他感觉不到丝毫的重量,就像是底下有东西在托着一样。
    只是他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快速地又拎起了四桶水。
    而陆文秀从完全呆住的状态中反应过来,顿时怒从心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急败坏地走过去,道:“这水桶肯定有问题!陆唤,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说完,他便从陆唤手中抢过一桶——
    可陆唤手里的水桶一到了他手里,却一下子重若千钧!他一只手根本拎不住,整个水桶都砸到了他脚面上!
    众人:……
    水全从水桶里泼了出来,泼了一大半他还提不起来,他从手背到手臂到太阳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龇牙咧嘴,也没办法提起来分毫。
    那只水桶像是被一直脚在上面死死踩住一样,快将他脚背压断了。
    众人:“…………呃。”
    对比实在惨烈,被陆文秀尴尬得头皮发麻。
    “啊啊啊痛痛痛!”陆文秀忍不住了,嚎叫声顿时宛如杀猪,“愣着干什么,快点给本少爷把水桶拎起来!”
    几个下人跑过来,颤颤巍巍地给他把水桶拎走。
    他这才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面若游丝。
    真的好痛,那桶里面装的不是水,是铅铁吧。
    而此时此刻,溪边上方的长廊上立着两个雍容华贵的人,宁王夫人陪着老夫人出来赏梅,却不料就见到了这一幕。
    老夫人:“……”
    宁王夫人:“…………”
    老夫人不忍直视地怒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连一只水桶都提不起来,说出去是要让别人笑掉宁王府的大牙吗?!”
    宁王夫人尴尬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试图辩解道:“文秀前几日生了病,今日许是还没好,所以没什么力气。”
    老夫人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又唾了句:“丢人现眼!气死我了!”
    第9章
    宁王府是武将世家,世世代代就没有不擅长骑射的。即便从当今的宁王开始在朝廷任了文职,也不意味着彻底将骑射放下。
    就是老夫人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能舞刀弄枪的。
    可这陆文秀却——辣鸡!
    老夫人此时此刻的确气昏了头,万万没想到陆文秀居然能草包成这样!连一只水桶都提不起来,还怎么上战场?!
    况且宁王还特意请了禁军教头来教他和陆裕安兄弟俩,却怎么教成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老夫人近些年隐居梅安苑,极少出来,而每逢寿宴出来,这陆裕安陆文秀兄弟俩都会表演刀剑逗她开心,她还真道陆文秀虽然不及陆裕安,可好歹也算是有点出息,不至于太败坏宁王府的颜面。
    可现在偶然撞见溪边这一幕,才知道,她被骗了!
    每次寿宴,陆文秀表演的那些花拳绣腿,全都是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点真本事。
    否则,又怎么会现在拎个水桶都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得跟个废人一样?
    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将怀里的金炉子往身后的丫鬟手里一搁,快步朝那边走过去,宁王夫人面色也不大好,盯着陆唤看了眼,皱了皱眉,也急匆匆跟着走过去。
    身后一群丫鬟蜂拥。
    溪边众人没意料到老夫人居然会出现在此,登时纷纷吓了一跳。
    下人们跪了一地:“老夫人。”
    陆文秀捂着脚,吃痛不止,但见老夫人来了,瞳孔一缩,也赶紧爬了起来:“奶、奶奶。”
    不中用的东西。老夫人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双腿都在抖,心中十分看不上。
    老夫人厌烦地转过了头,视线落在一旁沉默行礼的陆唤身上。
    反而是陆唤,叫她有些诧异。
    嫡子才能继承家业,因此禁军教头来教,便只有陆裕安与陆文秀兄弟俩能参学。可他们学了这么多年,却连个什么也没有的庶子都比不上。
    老夫人的脸色与神情,宁王夫人和陆文秀自然也看在眼中。
    宁王夫人神色难看,而陆文秀顿时便几分委屈几分慌张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同时又忍不住狠狠瞥了一眼陆唤——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出丑?
    “奶奶,我们是在同三弟四妹做游戏。”陆文秀道,身后的手急促地摆了摆,让人把庶女放开。
    老夫人才不管陆文秀是否在欺凌两个庶子,她厌烦道:“游戏做够了,便回去念书吧,一群人围在溪边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陆文秀急切应道:“我这就回静室念书去。”
    说完,他招招手,让跟自己来的下人赶紧跟着自己走。
    陆文秀此次就是为了刁难陆唤,因此叫来了一大群人,方才老夫人来了,这一大群人跪了一地,又不敢离开,因此这会儿全都站起来朝长廊那边走,竟然有些拥挤。
    陆文秀瞥了陆唤一眼,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方才那一幕肯定叫老夫人瞧见了,陆唤害自己在老夫人眼里变成了个废物,真是该死,自己不扳回一成,难不成还真要让他获得老夫人的赏识?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毒辣,对身边的心腹耳语两句。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时间内,屏幕里的一干人等无从察觉,而屏幕外的宿溪却是一下子放下了牙刷,无语地看着屏幕上弹出的那行陆文秀对心腹的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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