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大惑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点声。”
    秦青羡压低了声音,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如果有人问你见没见过我,你只说没有。”
    未央:“?”
    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青羡也有怕的人?
    她倒是想见识一下,能把混世魔王秦青羡吓成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一个狠角色。
    未央这般想着,转身向殿门看去。
    四月烟雨蒙蒙,层层云雾遮着日头,只剩下一个模糊光晕洒在人间。
    稀薄日光下,一个小腹高高隆起的貌美贵妇人在小宫人们的搀扶下走进灵堂。
    贵妇人的个子并不高,生得小巧玲珑的,素银簪子挽着她高高的鬓发,微风袭来,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灵秀清雅,如江南烟雨中青莲花。
    未央匆匆看了一眼,便别开目光。
    这般惹人怜惜的贵妇人,肯定不是能将秦青羡吓得躲起来的人。
    下一刻,贵妇人清脆若黄莺初啼的声音穿过闷沉的哭声,传入未央耳内:“阿羡何在?”
    贵妇人问殿门口的小内侍。
    小内侍忙将秦青羡的位置指了来。
    贵妇人顺着小内侍指的方位,向未央走来。
    “你可曾看到阿羡?”
    贵妇人的声音柔柔的,问未央。
    未央怔了怔,实在难以相信面前这个我见犹怜的貌美贵妇人,竟是能将秦青羡吓到缩成一团的人。
    “这位是燕王妃。”
    一旁的近卫小声提醒未央。
    未央忙起身行礼,余光偷偷打量着燕王妃。
    燕王妃走近了,她才发觉燕王妃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一般。
    燕王妃笑了笑,道:“无需拘礼,你与阿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
    “对了,阿羡呢?”
    燕王妃东张西望,道:“我怎么没看到他?”
    未央想起秦青羡的嘱咐,便道:“回王妃的话,少将军刚才出去了。”
    她的声音刚落,却见行动笨拙、需要小宫人们搀扶才能勉强走路的燕王妃,突然快步走向躲在亲卫们身后的秦青羡,身手矫捷地一把揪住秦青羡的耳朵,直将秦青羡从人群中揪了出来,而刚刚分外温柔的声音,此时也提高了八度,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还想躲老娘?!”
    而一向嚣张桀骜一点便炸的秦青羡,此时乖得像小绵羊一样,可怜巴巴地捂着被晋王妃揪着的耳朵,声音都变了调:“疼……”
    “姑姑,疼。”
    听到姑姑二字,未央便明白了,面前的这位对旁人温柔对秦青羡泼辣的燕王妃,是秦青羡的姑姑。
    怪不得她看着燕王有些面熟,眉眼间与秦青羡有些相似。
    燕王的封地在燕地,与雍州城同处北地,燕王娶了世代镇守雍州城的秦家女做正妃,也颇为正常。
    “知道疼还敢躲老娘?!”
    燕王妃一手叉腰,一手揪着秦青羡,原本身材颇为小巧玲珑的她,此时气场两米八。
    亲卫们默默挪动着膝盖下的软垫,为燕王妃让出空间来,生怕燕王妃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未央看呆了眼。
    小皇孙此时也止住了哭,往未央身边缩了缩,挽着未央的衣袖,惊恐地睁大了含着眼泪的眼睛。
    小皇孙本就在灵堂中心,一举一动都被周围的朝臣藩王们注视着,太常卿见燕王妃闹起来,便去寻晋王,让晋王前来劝阻。
    晋王世子见燕王妃的泼辣模样,忙道:“太常卿掌天家宗庙事,此事还需太常卿出面。”
    ——开什么玩笑,盛怒中的燕王妃可抵十万兵马,让他父王去劝阻,这不是往刀尖上撞么?
    晋王也素知燕王妃难缠,踌躇着没敢上前。
    太常卿却道:“晋王殿下如今为皇储,若连眼前这等小事都平息不了,日后又如何驾驭藩王朝臣与世家?”
    一句话,激起了晋王争强好胜的心。
    晋王道:“本王去会她一会。”
    晋王世子苦拦不住,只好跟在晋王身后。
    燕王妃骂道:“小兔崽子,你是要存心气死我!”
    “做这种事情,也不知道通知你姑父一声!你不知道晋王那个老不死的满肚子坏水,素来恨你跋扈,此次若不是未央替你将他的亲卫引走,你哪里还有命站在这喊疼?”
    “老不死”“一肚子坏水”的晋王面色微尬,曲拳轻咳,打断燕王妃的话:“贤弟妹。”
    燕王妃听到晋王的声音,松了揪着秦青羡耳朵的手,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晋王,皮笑肉不笑道:“殿下的这声‘贤弟妹’,我却是不敢当。”
    “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若是殿下的‘贤弟妹’,我岂不是成了与殿下一样的人?”
    燕王妃的话将晋王噎得一滞,保养得颇好的面皮上泛上一丝红。
    晋王有心与燕王妃争论,但又觉得与一介妇人论长短有失分寸,更何况,燕王妃怀着孕,孕期的女人,总是分外暴躁的,就跟他家里的那位一样。
    晋王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道:“燕王妃这般大的火气,只怕对肚子里小世子不大好。”
    虽不好与燕王妃论长短,但他能戳燕王妃的痛处——燕王妃与燕王成婚数十年,子嗣异常艰难,肚子里的还是头一胎。
    早些年,天子见燕王膝下无子,曾赐下数位良家女为燕王延绵子嗣。
    燕王妃为此事与燕王闹了好大的脾气,直将燕王闹得灰头土脸,次日清晨,燕王便去请奏天子,将良家女尽数退回。
    这件事让燕王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笑柄,为此还得了一个妻管严王爷的称号。
    秦青羡听晋王讥讽燕王妃,面上一寒,将燕王妃拉在自己身后,冷声道:“此事不劳晋王挂心。”
    未央知秦青羡并非巧言善辩之人,与晋王动起手来能占上风,但若是口舌之争的话,只怕不是晋王对手,便在一旁帮腔道:“少将军所言甚是。”
    “生子若蠢钝如猪,心思恶毒,戕害子孙后辈,这样的儿子,若叫其父母知道了,只怕后悔没将此子掐死于襁褓之中。”
    未央目光悠悠,看着晋王,意有所指道:“您说是不是呢,殿下?”
    晋王被未央含沙射影的话骂得满面通红。
    他有心想让卫士们拿下未央治罪,可未央并未点明话中所说之人到底是谁,他若治未央的不敬之罪,便是对号入座,成了未央口中之人。
    可他若不治未央的罪,心中又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犹豫之下,晋王手指紧握成拳,指尖微微泛白。
    “父王,”晋王耳畔响起晋王世子温和的声音:“吉时已到,您该与太常卿主持太子殿下的起灵之事了。”
    此地是钧山行宫,太子与天子在行宫养身体,太子去得突然,灵堂便暂时设在了行宫,但三日之后,仍需将太子灵柩送往华京皇城,再由皇城出发,送至皇陵安葬。
    今日是太子去世的第三日。
    晋王心知那个叫未央的女子牙尖嘴利,自己难以与她争辩,且与她争辩会失了身份,见世子开口打圆场,便恶狠狠地瞪了未央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未央只当没看见——她早就将晋王得罪了彻底,不差今日这一次。
    晋王走后,晋王世子好脾气地冲众人笑了笑,道:“父王年龄大了,脾气越发孤怪执拗,望婶娘勿怪。”
    晋王世子态度颇好,又是晚辈,燕王妃便收了刚才对晋王的冷嘲热讽态度,略与晋王世子说几句话,便放晋王世子离开。
    太子起灵,亲卫护卫在太子灵柩周围,未央牵着小皇孙,周围的小宫人们上前搀着燕王妃。
    燕王妃又欲再骂秦青羡,秦青羡忙不迭躲开,走在未央的另一侧,探着头与燕王妃说道:“下次再做这种事,我与姑姑知会一声便是了。”
    “你还想有下次?!”
    燕王妃再度拔高声音。
    未央牵着小皇孙走在两人中间,听着对外人温柔此刻却对秦青羡疾言厉色的燕王妃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秦青羡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有这么一个关心爱护他的姑姑。
    未央丝毫不怀疑,哪怕秦青羡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燕王妃也会拼了性命护着秦青羡。
    燕王妃身后是能征善战、坐拥燕地十四州的燕王,是众多藩王中实力最为强盛的王爷,燕王爱极了燕王妃,秦青羡又是燕王妃的眼珠子,这大抵也是秦青羡敢在华京城横着走的原因之一。
    想到此处,未央有些羡慕秦青羡。
    萧飞白虽然也护着她,可她总觉得,萧飞白对她的态度怪怪的,并不像舅舅对待外甥女的态度。
    未央走出灵堂,庭院中,禁卫军银甲如霜雪,太子的棺木缓缓被抬动,白色的铜钱飘飘洒洒,如瑞雪降临人间。
    小皇孙再度哭了起来。
    未央抚了抚小皇孙柔软的发。
    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前走着。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银甲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过来。
    男子虎背熊腰,颇有威势,顾盼之间,尽显杀伐之气。
    未央不知男子身份,看他衣着,只以为他是三公之一的大将军,正欲行礼间,听一旁的秦青羡唤了一声:“姑父,快将姑姑领走。”
    “灵堂哪里是孕妇能待的地方?”
    未央便知道了,这位极有威势的男子,便是素有“妻管严”之称的燕王。
    未央向燕王见礼,燕王略微颔首,快步走到燕王妃身边,遣退燕王妃身边的小宫人,自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燕王妃。
    燕王身量颇高,燕王妃小巧玲珑,他需要弓着腰,才能平视着与燕王妃说话。
    他身上穿的又是银甲,弯腰轻手轻脚的动作,别提有多滑稽了。
    燕王道:“我一会儿看不到,你便跑得没影了。快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莽撞?”
    燕王妃道:“还不是阿羡把我气的。”
    燕王便道:“收拾阿羡的机会多得是,不差这两日。”
    说话间,抬脚去踹一旁的秦青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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