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母女两行完礼起身,在宫人引导下落座。
    沈欣茹发现侄女瘦了,原本圆圆的婴儿肥没有了,腰身更加纤细。生下嫣儿时,沈欣茹还见过侄女一次,还是圆润饱满的样子,这才三个多月发生了什么?
    虞氏落座没一会儿,沈欣茹带着众人,去寿康宫给太后贺新春。秀珠走到虞身边,悄声:“夫人,娘娘请你仪典后,去落雁宫小坐。”
    虞氏尽量笑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家里有点小事要处理。”秀珠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光在沈金蕊脸上转了一圈。
    内外命妇朝贺完毕,设宴赐菜,等人走完沈欣茹卸妆,换上家常衣裳,在床上躺一会儿才有精神。七日天之内,记下三百位朝臣家中人口,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还有各家忌讳光彩的事情。
    就算她性聪慧,善强记,也是要命的,沈欣茹甚至连一些重要的管家,陪房也记在心里。
    “娘娘?”秀珠悄悄进来,沈欣茹起身,秀珠连忙帮她披上外衣,又端来一盏花茶。
    沈欣茹喝了半盏,才觉得舒服些:“怎么了?”
    沈欣茹没说什么怎么了,但秀珠显然知道,她低声回到:“夫人说家里有事不能过来,不过奴婢发现蕊小姐哭过。”
    沈金蕊打小就爱说爱笑,是个活泼性子,极少哭。
    沈欣茹敛目:“去查。”
    沈金蕊和母亲坐马车回来,陆文渊还跪在太师府门口。只一眼让她又是心疼又是气,吼他:“走啊,我说了不喜欢你,你赖在这里干什么。”
    陆文渊消瘦的脸颊转过来,看一眼沈金蕊红红的眼眶,眼眶里泪花闪烁。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跪在太师府门前。
    腊月的积雪推在一边,寒冷的空气让人呵气成霜,光秃秃大树下,那个单薄青年垂着头静静跪着。
    原本不是这样的,陆文渊原本不是这样的,他羞涩内敛,眼睛里却总闪着希望的光芒。
    沈金蕊心痛欲裂,走过去一把推倒陆文渊:“我叫你走,你再不走,我叫五城兵马司来赶你,你们承恩侯府的面子还要不要?”
    陆文渊不说话,也不看沈金蕊,挪着刺痛的膝盖重新低头跪好。
    就是这样不说话,就是这样不说话!沈金蕊又痛又急,这么冷的天,这么湿寒的青石板,他不要腿了!
    沈金蕊拿陆文渊没法子,‘蹬蹬蹬’跑上台阶凶门房:“让你们去承恩侯府通知,怎么这么久还没人来!”
    门房也很无奈:“奴才们一早就去了,可承恩侯府说,他们不要陆公子了,送给咱们太师府。”
    ……沈金蕊
    虞氏一直坐在车上,承恩侯府几次三番来说亲,蕊儿都说不喜欢,可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喜欢,陆文渊在京城一众公子哥里,也许不算耀眼,可正和太师府口味:好学、谦虚、内敛。
    虞氏掀开帘子:“蕊儿,娘看陆公子不错……”
    !陆文渊惊喜抬头,看向虞氏,眼里星光燃起闪烁着感激。
    沈金蕊却更心痛:“我不要,我不……”喜欢两个字没说出口,沈金蕊心口的疼无限扩散,晃了晃身子软软倒在地上。
    “阿蕊!”陆文渊吓坏了,爬起来就要扑到沈金蕊身边。可是他跪了太久,膝盖刺痛麻软根本不听使唤。
    虞氏坐在马车里,看到陆文渊连跌带跑滚到女儿身边,一把抱在怀里,叫:“阿蕊!阿蕊!你别吓我。”
    这要不是喜欢,什么是喜欢。
    虞氏吩咐:“把小姐抬回家,拿牌子去宫里请太医。”最后看一眼,紧紧抱着不撒手,脸色苍白的陆文渊。他脸上的惊恐,实在让人不忍目睹,虞氏心里一软:“陆公子随我进去吧。”
    沈金蕊晃晃悠悠醒来,入目是上造的桑皮缎帐子,身下是绵软云锦,鼻端是融融橘子香。这里不像她的闺房,像姑姑的寝殿。
    “醒来了,先把药一喝。”温柔平和的声音。
    沈金蕊转头,看到柔和漂亮的姑姑,看到正在收拾银针包的太医:“我怎么在这里?”
    沈欣茹替她掖好被角,笑的温和包容:“我派秀珠去家里,刚好看到你昏倒在地,她就把你接到宫里了。”
    陆文渊呢,有没有被训斥,不会还跪在太师府门前吧!沈金蕊面上闪过焦急,但是很快压下去:“给娘娘添麻烦了。”
    “这又不是朝贺,叫姑姑就行。”沈欣茹一边说,一边接过药碗喂沈金蕊。
    沈金蕊有些不好意思,坐起来接过药碗一口喝掉:“过年姑姑这么辛苦,都是金蕊不懂事,给您添麻烦。”
    秀珠适时奉上金丝梅,沈金蕊捡起一粒,抬头对秀珠笑道:“谢谢……”金丝梅掉在锦被上,咕噜咕噜滚下去。沈金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坐在桌边的齐越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
    沈金蕊心里一跳一跳的,她不知道皇上在这里,她更不知道……陆文渊也在。头发有些散乱,锦袍像是被人用脚踩过,皱巴巴东一块西一块灰尘。只一眼,沈金蕊就低头,她怕自己眼里露出什么情绪。
    齐越看看低头不语沈金蕊,再看看旁边满眼心疼的陆文渊,眼里多几分耐人寻味。
    “你们姑侄聊,朕还有事。”齐越站起来准备把地方让开。
    沈欣茹起身屈膝:“恭送陛下。”
    陆文渊长揖:“恭送陛下”
    沈金蕊来不及下床,在床上弯腰:“恭送陛下”其余宫女内侍也纷纷行礼。
    等人走了,沈欣茹才对沈金蕊开口:“太医说你急火攻心,到底怎么回事?”
    沈金蕊嘴唇动了动,低头:“没什么。”
    陆文渊跛着腿过来,有些小心翼翼:“娘娘能让文渊说吗?”
    沈金蕊飞速抬头:“不能”
    这么理所当然凭什么?凭她知道陆文渊喜欢她,至于她说的不喜欢,都急火攻心晕过去了,能没有感情?
    这是一对有情人,沈欣茹了然,转身对陆文渊微微一笑:“你说。”
    第71章
    齐越要出门, 一干伺候的人立刻跟上,汪成全接过披风给皇帝系上,小声问:“陛下要不要暖轿?”
    “不必”
    走出殿门, 走过坚硬的青石路, 齐越来到落雁宫门外, 往东是去清宁殿,往西是去寿康宫。齐越停下脚步, 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成全领着一帮宫人, 静默不敢发出声音。今儿个看见文渊公子和金蕊小姐, 汪成全就知道不太好, 这不是为难陛下么, 汪成全垂着头默默心疼。
    齐越想了一会儿,抬脚往东走, 可是走了十几步又停住,后边一干宫人收脚不稳差点摔了。
    “陛下?”汪成全小心问。
    齐越淡声:“摆驾寿康宫,朕去看看皇儿。”
    落雁宫里火盆静静燃烧,案头鹅黄腊梅开的娇艳, 厚实的花瓣好像黄玉雕成,还有高低错落的花架上,几盆红白山茶竞相绽放。
    陆文渊觉得有些热,可他顾不上难受。努力这么久, 能不能娶到喜欢的女孩儿,就看这一次。已经闹到帝国,最尊贵的夫妻面前, 如果这次不成功,他大约只能孤独终生。
    恭敬揖手:“娘娘容禀,学生认识沈小姐,是在南槐私塾,那一年学生十二,沈小姐十岁出头。”
    中了秀才便是天子门生,可以自称学生,不过沈欣茹知道,今年秋闱陆文渊中了魁首。这在人杰地灵的京城,算厉害。
    陆文渊还在继续:“学生性讷少言,常被同窗欺负……”
    随着陆文渊的话,床上沈金蕊想起过往。她出生母亲血崩,差点丢掉性命。母亲无力照顾她,放到大嫂屋里,可是进门一年多的大嫂恰恰有孕,不足两月身孕精力不足。
    没人精心看护,沈金蕊生下来不到半月就病了。七岁的沈欣茹,看着上吐下泻的小侄女,把她接到自己屋里。沈金蕊的名字,也是沈欣茹取得,那时候,沈鸿海心思都在妻子身上,沈太师忙朝政常常彻夜不归。
    一时半会想不出好名字。
    沈欣茹带着童音宣布:“就叫金蕊,她不仅是我沈家金枝玉叶,还是花中之蕊。”最珍贵,最娇嫩。沈欣茹不想因为难产,让别人下眼看小侄女。
    十岁前,沈金蕊是跟着沈欣茹长大的。她很喜欢姑姑,喜欢姑姑写字的样子,喜欢姑姑练琴的样子,喜欢姑姑温柔又漂亮。别人都觉得沈欣茹清冷高傲,可沈金蕊知道自己姑姑,清冷之□□贴又细心。
    沈欣茹走了,沈金蕊觉得整个太师府无处可去,小女孩儿孤单了,想去上学找新伙伴新快乐。
    这个朝代不比别朝,女子虽然不能为官,但是可以上学,可以做些小生意。当然也有做大生意的,汝南首富就是女子掌舵。
    沈金蕊要上学,家里没人反对,可她不肯去合适她身份的,嫌都是认识的,嫌那些捧高踩低。于是去了京城外的南槐私塾,南槐私塾是一位举人开的,学问不差收的都是富户子弟。
    沈金蕊去就是为了玩,她不像姑姑喜欢看书,再说家里先生教的比举人好多了。沈金蕊三心二意上完课,对学堂有些失望,这里的孩子长得不是胖就是傻,完全没有姑姑那种仙女一样气质。
    下学后,沈金蕊没什么意趣收拾笔墨,几个孩子围过来。忽然来个漂亮女孩儿,小孩子们当然好奇。
    “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住哪儿?”
    “你家做什么的?”
    沈金蕊看着桌前,七八个脑袋,装的张牙舞爪的小孩儿,没好气:“我叫什么,先生不是介绍过了,我家住哪儿与你们何干?”
    这么凶的吗?围着的纸老虎,有些反应不过来。恰在这时,丫鬟护院进来:“小姐。”沈金蕊读书,她爹娘给配了马夫、护院、丫鬟,保证女儿不会受委屈。
    “你们在做什么?”护院浓眉一拧,高大的男人,吓散一群小孩儿。
    丫鬟青儿手脚麻利收拾好笔墨,两个下人簇拥沈金蕊往外走,在门厅又遇到那群孩子,这次明晃晃在欺负人。被欺负的是个单薄男孩儿,穿着豆绿色细棉衣裤。
    男孩儿被推来推去,食盒滚在地上,几个包子散落,其中一个包子被踩破,韭菜豆腐馅的。
    沈金蕊记的这个男孩儿,坐在她后边叫陆文渊,好像课业特别优秀。
    “要我帮你吗?”小姑娘抬起下巴,骄傲的像个大小姐。
    陆文渊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在护院、丫鬟身上转了一圈,敛目不说话。沈金蕊好心没好报,哼一声走了。
    学堂外的树下停着她家马车,马车里备着小火炉。虞氏原本打算,把学堂隔壁买下来,让女儿休息。沈金蕊不愿意,她原本就是为了出去玩,太特殊还玩什么。
    沈金蕊上车,桌上已经摆好两碟小菜,一盘白胖饺子正冒着热气。青儿一边伺候沈金蕊洗手,一边说:“小姐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沈金蕊想再玩两天,要是觉得没意思,就不来了。
    夹一颗饺子咬下小半口,沈金蕊又想起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儿,心软这毛病,姑侄俩都有。
    “把那个男孩儿叫来。”说完继续慢慢吃饺子。
    陆文渊过来的时候,一盘饺子还有大半,扫了一眼车里情形沉默不语。
    沈金蕊有兴趣了,放下筷子:“好歹我救了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多谢”简短两个字,说完就没了。沈金蕊来这里是为了好玩,陆文渊却不同。陆家在前朝便是名门,他们有自己的家风家规:凡男子十二,须独自出门求学,直到十六。
    这是为了孩子重新认识人情世故,可不巧的是,陆家基本都是武将,他们一般会去军营历练,偏偏陆文渊是个学文的,于是只身一人来到南槐私塾。
    “这就没了?”沈金蕊惊讶的瞪大眼睛,陆文渊点点头,转身就走。
    ……沈金蕊,这么特别。
    “等等,你吃不吃饺子?”沈金蕊担心他孤傲不肯低头,还准备柔声劝劝,结果走出三步的陆文渊回头上车。
    就这也没话,沈金蕊服了这个哑巴,让青儿给他煮饺子:“饿不?先吃菜垫垫。”
    陆文渊接过沈金蕊递来的筷子:“叨扰”然后一筷子,一筷子吃菜。十二岁的小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一会儿两碟小菜各剩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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