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厅出来,飘雪了。
    银蓝色的雪花在熠熠灯火下飞舞,细薄的,落到脸上来悄无声息。
    是初雪。
    整个夜幕下,是庞大的静寂。
    简嘉看到信息,嘴角忍不住又轻轻撇下,自言自语:“你让我去,我就要去吗?”
    倔倔的。
    她直接回医院。
    十点半,陈清焰回到公寓,隔着玻璃窗他端来红酒,看雪。
    二十分钟后,没等来人,他拨过去,无人接听,很快,回来一条信息:对不起,陈医生,不方便接电话我要看书考证。
    陈清焰凝神看许久,问:台湾会下雪吗?
    医院里,简嘉对着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噗嗤笑了:地理很烂?
    台湾是亚热带气候,极少下雪,海拔高的山上有可能。
    她给出非常专业的解释。
    陈清焰手撑在玻璃上,秒回:到我这里来,程程。
    手上夹的烟,燃到一半,他掐了,来到阳台吹冷风。
    心情像在编织裹尸布。
    台湾下不下雪其实不重要,因为,周涤非不在台湾。
    安锡小镇,坐落在阿尔卑斯山的脚下。
    和南城,时差是七个小时。
    阳光,从天上飞流下来,让湖水变得比苍穹更为干净清澈。
    植绒窗帘被拉上,周涤非赤、裸的身体在洁白如雪的床褥间舒展如天鹅。
    室内成夜。
    床边,是失去性、功能的台商。
    他伸出手,力道温柔,从她的头发开始,到圆润的胸脯,再往下,忽然残忍,她没有湿,但他的手指大刀阔斧闯了进来,代替他的废物。
    痛得一头冷汗。
    她在泪水中再一次想到陈清焰。
    眼前的暗影,像只蟾蜍。
    这就是自新婚以来黑夜为她所准备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很快,她在这种自虐自毁的过程里湿润,身子忽如白鱼打挺,粼粼闪光,在巨浪里,奏鸣,澎湃,最终大口大口喘气。
    蟾蜍喃喃:“真美,年轻真好。”
    他吻她时,口水黏在她年轻的脸庞。
    她脸上的泪水,不再纯粹,混着两根手指的后遗症,和口水。
    两人似乎都很满足。
    南城在落雪,这里,阳光不如夏季强烈,但万物依然被捣碎其间在运河上没有具体色彩。
    周涤非枕着台商的手臂,哪怕再怎么清洗,他身上还是有遮掩不去的体味,属于老年人,衰朽的,一步步靠近死亡的,像甜烂的苹果。
    但周涤非还是生出安全的错觉了,枕着的身体,没有活力,仅存的性、欲唯有手指不等量交换,而手指,依然可以给她带来快感,微弱的,像山洞尽头的光芒,她在洞的最深处。
    守着不可测量的内心。
    周涤非起来时,台商打着重酣,像过隧道的火车,她一个人换衣服,化妆,动静不大,独自带着东西出门。
    完全像个优雅随性的法国女人。
    入乡随俗。
    这是蜜月。
    上一站,是圣米歇尔山天主教堂,哥特式,远远望去,教堂的尖顶似乎真的和天国相接,引导俗世的人,向上飞升,周涤非摸着罗马式大石柱,在心里祷告,希望神可以洗涤她的罪孽。
    虽然,她认为,上帝也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狗货。
    从来没正眼看过人间。
    他也曾道成肉身,然而,没有感同身受。
    偏要说拯救世人,没有他,就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虚伪得让人憎恨。
    但她依然含着热泪,在空旷的殿堂里,获得那么一瞬的安宁和力量。
    在山顶,她看到流沙,十五公里外,是海水,成一道光带,比天空还要深邃邈远的蓝。
    她把画夹上的作品取下,装好。这一回,周涤非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这个季节过来滑雪的游客,他们喧闹,而她神情清冷,跟雪一样。
    拿起画笔,她心尖开始融化,一帧一帧轻轻盈盈潜入色彩里。
    空气完全平静。
    直到最后不得不再一次想起手中物是准备送给谁,周涤非开始哭,她发现,无论到哪里,去过多少地方,做过多少次爱,而自己,总是不能够忘记陈清焰。
    “学长,你还好吗?”她在心里说。
    天空变得低矮,黄昏近了。
    周涤非把为陈清焰画的第九幅作品带回酒店,台商看到,开始毫无边际地赞美她的才华,她反胃,但推着他的轮椅,一起就餐。
    南城,凌晨四点,陈清焰是被雪压青松的声音惊醒的,他没等来简嘉,一身噩梦,梦里,周涤非在和面目模糊的男人在他面前交、媾,她说,学长救我。
    陈清焰心里空得要吐,他拥着被子,坐起,头发乱七八糟,把手机摸过来,打给简嘉,响一声,他又给挂掉。
    这个时候,简嘉正披着衣服从卫生间回来,看到未接电话,发涩的眼,清醒一下,她蹑手蹑脚来到走廊犹豫着给拨回去。
    三五声后,接通了。
    但没有人说话,她试探问:“陈医生?”
    些微的呼吸声,不太平整,陈清焰没头没脑问她:“你那儿下雪了吗?”
    同一座城,他问她103下雪了没。
    简嘉觉得陈清焰真的对下雪这个问题太执着,而且,毫无头绪。
    雪没停。
    她忽突发奇想,奔到走廊尽头,拉开窗户,呼啸而入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把简嘉噎得捂嘴,她瓮声瓮气的:
    “陈医生,您听听,外面正在下雪。”
    手机伸出去,刺骨,简嘉坚持了五十多秒,关上窗,背靠墙壁,轻声问他:“陈医生,您听到了吗?”
    陈清焰无声一笑,他揉了下头发:“你怎么不睡觉?”
    好没道理,她碍于礼数给他回电话,他只有愚蠢的问题等着她,简嘉呵了下手,“我在听您讲电话。”
    “先领证吧,”陈清焰突然说,他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开始喧哗与骚动,“这样,我们可以更合理地做。”
    第16章
    简嘉腾下红了脸,又窘又气, 这话, 好像结婚只为了交。配。
    “我讨厌您这样说话。”她唯恐有人偷听了去,压制着说。
    这个怒气, 是文火, 非武火。
    陈清焰重新躺下,两只眼,无望地看着天花板, 外面, 是被雪萤亮的天空:
    “答应我。”
    简嘉没有答应, 她只是摁掉了电话, 又恍惚,陈清焰是个奇怪的人, 而且,好像没什么脸皮,她想了很久,勉强总结。
    道路积雪,街上是环卫工铲雪的声音。
    简嘉收拾好毕业论文所需资料,装包, 缠上围巾, 出103大厅时摔了一跤, 走到门口, 又是一跤, 她平衡感太差, 坐在地上,觉得自己不如爬着走好了,这样肯定不会摔。
    她是被陈清焰给拎起来的。
    隔着他的鹿皮全手工手套,纹理粗犷,同样性冷淡的金属质感。
    一句招呼也没有。
    好像昨天半夜通话的人不是他。
    陈清焰大步走向大厅,留给她的,只是件厚重的深蓝羊毛长大衣在视线里成一个框架,从衣领到衣背,一条线,干净利落。
    一场大雪后,来急诊看骨折的老人激增。
    简嘉小心翼翼回到了华县,打扫卫生,煲汤,老人已经出院戴起花镜读报纸,屋里,放着周璇的《天涯歌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转音圆润,娇俏又天真,简嘉一边忙活一边听着,莫名的,心里跟着柔软得一塌糊涂,那嗓音,好像是往骨头缝里唱的。
    老人悄悄瞧着她脸上的神情,等一曲完,莞尔问:“程程,是不是谈朋友了?”
    简嘉拿着抹布,愣下,忽然撒娇地嘟囔了一句:“姥姥……”
    老人笑:“那就是谈了,好事儿呀,愿不愿意跟姥姥说说?”
    想起那天被卷走的床单沙发布,简嘉顿下,背过身去,她觉得十分丢脸,无颜面对老人。
    撒的谎,老人那天轻易相信,带来的这位朋友受凉吐了。
    因为简嘉没有撒谎的毛病。
    “姥姥,您说,”她平复下,转过脸,“如果两个人相亲相爱,能不能结婚?”
    问完,自己都臊不行,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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