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韵最喜欢凤仪天下四字,笑得无所顾忌,珠钗晃了晃,夏日里的阳光从窗户折射在宝石上,刺得宫人眯起了眼睛。
    当真是凤仪天下,让人不敢直视。如今,谷梁一族被压得抬不起头,旬亦殊失去了最大的支柱,再无翻身的机会。
    长乐宫内宫人都是喜气洋洋,皇后兀自欣赏自己的新衣裳时,二皇子旬亦然一步踏进,面色阴沉,皱了皱眉,屏退了两旁碍眼的宫人。
    走近皇后直接道:“母后,父皇密诏旬翼回京,他要立储。”
    “立储是好事,你就等着做太子就是,”皇后透过铜镜中又看了一眼凤凰的头颅,心中咯噔了一下,眉睫微动,发现不对之处,“立储与旬翼何干,召回他做什么?”
    去年谷梁信去世时,旬翼回来吊唁,不过秘密归京,待了三日便离开。如今无事之际,帝王再召,只怕不利她们。
    旬亦然额前青筋直跳,咬紧了牙根,“若立儿臣为太子,便用不到旬翼;若立三弟,儿臣不服,旬翼回来便是压制儿臣与您。母后,父皇要立三弟为太子,我们输了。”
    皇后只觉得头顶浇了一盆凉水,透骨的冷气钻入了自己的骨血中,站立不稳,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对皇帝陡然生了恨意,“储君该立嫡长,凭什么一个庶子站在我们头上。”
    她又拉住旬亦然衣袖,眉眼陡然竖起,眼中尽是恨意与戾气,“不能让旬翼回来,还有不能让旬亦殊活着,杀了他,你父皇就没的选了。”
    邵韵心中闷怨之意在这一刻膨胀到了高峰,这些年邵家做了多少事,件件都可让整个邵家连根拔起,旬亦殊登基,死的不仅是她和儿子,自己母族也要被灭。
    “没得选……还有四弟呢,杀了三弟又有什么用,不能让旬翼回来,不能……”旬亦然喃喃自语,手中握紧成拳,目光凝结,面上闪过一抹恨意。
    他努力了二十多年,他是嫡长子,怎可屈居他人之下,向他人下跪,他做不到,不成王便成寇,又是咬紧了牙关,两腮的肌肉跳动了几下,眼中杀意毕现,“不能让旬翼回来,三弟也留不得。”
    愤怒之余,拂袖砸下了桌上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尤为尖利,望着地上的碎片,杀了旬翼,父皇再想立他人,他也有了抗衡的权力。
    “对对对,派人杀了旬翼,路上……军营中都可以……”皇后激动到语无伦次,抓着旬亦然的袖子不敢放手,她要做太后,要将邵家带至权力的顶峰,只能指望她的这个儿子。
    多年前她为了让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成为大齐的长子,让人杀了那个刚出世的孩子,伪造成夭折的样子;把持后宫,嫔妃少有所出,这些年皇帝膝下不过三个儿子,旬亦殊能力不足,四皇子还小,没人敢与她争太后的位子。
    现在,皇帝快死了,眼看就要成功了,又要立别人,她绝不能忍,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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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的风格外舒服,今年的夏日让人窒闷,凌云山上树木多,但山顶之处,日头格外大,旬长清热得差点想搬去山脚去住。
    山脚都是客房,白日较为凉爽,但人又多,旬长清怕去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容易暴露,便在紫英阁中忍了数日。
    熬过了炎热的夏日,秋季的风就感觉格外舒服,紫英阁的庭院中一株梧桐高过了墙壁,爬上树便会看到山腰上的景物。
    厨房便在山腰,旬长清每隔一日就会爬树,厨房外过道处若摆着一盆芍药花,便知紫缙寻她有事;秋日芍药无花,紫缙就会摆上开得灿烂的菊花。
    午后,卫凌词进屋午睡,庭院中无人,旬长清今日不知为何眼皮总在跳动,心中有些慌乱,她便爬上树,脚落在树枝上,一手抱着树干,往厨房望去,过道内摆了一盆黄色的菊花,这是紫缙寻她有事。
    站在树上望了很久,树枝因着重力而悠悠晃了几下,她抱紧了树干,想了半晌,都不知紫缙见她为了何事,难不成帝京有变化?可袁谩未曾通知她,那便不是大事。
    半个身子隐在了树上,本是无人发现,可树枝上头的树叶无故落了数片,卧房内的卫凌词推门而出,瞧见了地面上的树叶,光影叠错,不需多想便知上面有人,当下冷喝道:“旬长清,下来。”
    枝头的树叶又掉落了几片,旬长清懊恼,师父醒得也太早了,不过进去半个时辰罢了,她还想着下来去厨房找紫缙,如此计划都被打乱了。
    不情不愿地从枝头上跳了下来,站在树下,撇撇嘴,低眸望着脚下,并未开口说话。
    “睡好了?”卫凌词衣衫整齐,面色阴沉,不似刚刚起榻的模样,见旬长清面色转白,咬着樱红嘴唇,嗔怒道:“让你午睡,你又在闹什么,十三岁如三岁一般,瞎胡闹。”
    十三岁的男孩子爬树难道不是常事,只是少有十三岁的姑娘爬树罢了。
    旬长清理亏,点点头,只要师父不曾发现她爬树的目的就好,这些年挨得训斥一只手都能数清了,揪着自己衣袖不敢抬首,只是她必须去紫缙那里。照着眼前情景,卫凌词怕是不会让她出门。
    卫凌词觑她一眼,不再说话,只晾着她,自己回了书房,又将对着梧桐树的一扇窗户打开,叮嘱道:“既然喜欢树,那便站一下午。”
    一个下午,紫缙自己定会上来,师父遇到了更麻烦。旬长清僵硬了片刻,这些年她与紫缙摸熟了下山的路,不待过年,她便要下山。
    如果她没记错,皇帝是文宁四十二年春日死的,死后父亲本想回京吊唁,但被新帝阻拦了,一道圣旨让他继续守着西南,不准离开。
    此时,不能让卫凌词怀疑自己,否则,功亏一篑。今年除夕前,她必须离开凌云山。
    她知道这些年,卫凌词待她比前世还要好,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敢再信她了,止步于师徒的情分亦是最好的结果,等她下山,去了西南,二人就算断了情分。
    只是眼下该做的还是得做,她望了一眼渐渐西去的日头,咬牙跑进了书房内,进屋后发现卫凌词站在窗下盯着梧桐树的方向,竟未发觉她进屋了。
    她敲了敲门板,“师父,我想进来。”
    “你的脚已经跨进来了,为师还能赶你出去吗?”
    “不能,”旬长清嬉笑一声,大步跨进去,指尖弯了弯,习惯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师父,我想见赵师兄,他明日早晨就走了,我有早课,不能送他,今天我想去清自苑。”
    卫凌词转过身来,身后阳光打在她的脊背上,光华潋滟,旬长清走近后,她修长白玉的颈间,清晰可见跳动的青色筋脉,她记起今生初次见她时,也是看到了她颈子上的青筋。
    刹那,只觉心中一阵摇晃,心若隐若现的在痛,可她还是忍着收回了目光,转望他处。
    卫凌词凝视她,十三岁的孩子已到她的肩膀之处了,目光幽凉,淡淡道:“现在去?去了再回来接着站树下?”
    前半句对了,后半句怪得很,她若点头便是傻子了,摇头:“我下次不爬树了,师父,我保证的。”
    书房内清香阵阵,细闻之下,又会嗅到书墨的香气。
    卫凌词坐回到书案后,余光扫到桌上一角的书信,一面以古诗掩盖了,一面道:“去可以,一个时辰后得回来,若是回来晚了,真罚你站一夜。”
    得到赦免,旬长清几乎跑着出了紫英阁,不料的是,身后似有人跟随,她察觉后,只好先去了清自苑。
    人走后,卫凌词收拾着桌面,将方才压住的书信拿出来,点燃了蜡烛,置于火上成了灰烬。待一切做完后,书房外又复敲门声。
    来人是掌门身前的随从,请她去灵渊阁,有事相商。
    凌云宗掌门徐恪站在屋内,等她很久了。卫凌词进去后,第一眼便望向桌案,那里摆着厚厚的书信,微微垂睫,轻声道:“师父,您找我?”
    徐恪瞥她一眼,冷冷道:“平南王妃盗走了城防图,现下已经失踪了。”
    此事卫凌词早已知晓,方才她已将书信烧了,未曾想到徐恪的消息比她还快,微微笑道:“凌云不管朝堂上的事,师父怎地提起此事。”
    徐恪盯着她,眸色清明却犹似寒冷的深潭水,没有一丝温度,“不管朝堂上的事,你忘了你的小徒弟是平南王妃阿那嫣然的女儿,二人若有关联,我整个凌云山都会被朝廷剿灭。”
    卫凌词一怔,随即笑道:“师父,你怕弄错了,第一个牵连的也该是平南王府,长清不过是个孩子,日日在紫英阁中,不会与王妃有何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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