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午饭?”
    男生提包过来,站在她边上。
    白皙的试卷因为突来的访客,投下一道阴影。她的目光沿着阴影的边际来回描摹,辨认男生脸部的轮廓,最后连个嗯字都无法给。
    “给你吧,反正我下午有事不来了。”
    许一暗从包里翻出红豆奶油面包,放到她桌上。
    动作平常,语气稀疏。
    就像扔垃圾一样自然而然。
    学校门口的连锁店,这个面包十三块一个。距离上次吃,已经有半个月,还是张茜茜为了感谢她帮忙补习。
    她默默盯一会儿,随手推落在地。
    啪——
    男生站一站,手紧了紧包,走了。
    地上的影越来越远。
    确认他离开后。
    陈萝推开桌椅,蹲到地上,捡起奶油面包放到鼻尖,轻轻嗅——除了香甜馥郁的味道,还有一点点汗味。
    大概和外衣放在一起粘上的吧。
    使劲吸几口,女孩冷漠的表情变得有些失控。飞快打开外包装,左手捂着疯狂蠕动的胃,右手一个劲把面包往嘴里塞。
    吃完舔过唇角的碎渣。
    将塑料纸折叠成块,塞进笔袋。想到是王菡给他的,又把塑料纸拿出来,撕了剪碎,扔到垃圾桶。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
    但好像以前也不知道,什么是正常。
    许一暗下午果真没来。
    他在哪?
    和谁在一起?
    在做什么?
    ……
    这些问题无穷无尽。
    如果一直想,脑子炸开是迟早的事情。
    她把他剔出来,用了两节课的时间才重新听进课。回过神来,看着乱七八糟的笔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已经是别人的。
    却依旧像昨日幽灵,阴魂不散。
    女孩下定决心,要远离他。
    要重回安稳的轨道。
    但是命运的吊诡出现得猝不及防——平淡压抑的日常生活,毫无征兆转进漆黑的隧道。
    她并不知道今天的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晚自习结束后,女孩乘上老式公交,摇摇晃晃往前去。全市的线路基本都换成电动车,只有少部分没什么补贴的线路,还在沿用这种噪音极大的巴士。
    车里当然也没有空调。
    英语单词背了五十个,短文背了一篇,她的胸衣已经汗湿了。这里是城市中心的村,路灯全靠街坊房屋照出的亮。
    车上,同龄人几乎没有。
    只有几个穿着邋遢的民工提着塑料桶蜉蝣似的往下挤,陈萝故意靠后,慢慢下车。
    倒不是嫌弃。
    只是她只有一套换洗的校服,要是沾上油漆,明天就只能穿私服去学校。
    她的私服都是表姐穿剩下的,不仅不合身,还有一股令人可怜的年代气息。
    她不是可怜的。
    至少她不想让别人认为她是。
    路面上偶有亮光,通常是尚未熄灭的烟头或者瘾君子烘烤锡纸的火光。本该在家休息的街坊坐在水泥台阶上,聚在一起,或亢奋、或萎靡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变化。
    陈萝拐入黑巷。
    早该淘汰的诺基亚5228发出微弱的光,照亮舅舅家墙壁上巨大猩红的——拆。
    女孩站一会儿。
    脑袋里的弦断掉。
    她掏出钥匙,悉悉索索打开大门。
    十来平米的院子那头传来舅舅和舅母热烈的讨论声,表弟吵着要换新手机,表姐说她想去旅游,还要整容。
    陈萝摸摸干瘪的肚皮。
    爬上三楼,躲进属于她的小隔间。
    这是这座城市最老的城中村。
    自经济开放后,大家蜷缩在厕所都没有的小房子里,等待拆迁。等了一代又一代,城市从江边一直修建到隔壁省的县级市。
    甚至在几百公里以外的荒山划定了自贸区。
    很多人卖了房子,不等了。
    但坚守的还是等到了。
    今夜,大家都是胜者。
    只有她是丧家犬——虽然已经不指望陈爱美回来找她,但是老房子没了,妈妈大概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常年被油烟熏烤的窗户沾满油污,她擦过,擦过很多遍,怎么也弄不干净。透过油腻的玻璃,隐隐看到都市高耸璀璨的摩天大楼,远处天空,飞机的尾灯一闪一闪。
    今夜没有雾霾。
    所有的一切都很清晰。
    就当是流星吧。
    就算是人造的流星,还是能许愿的,不是吗?
    她不想要光明。
    只想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她,消化她,让世间再也没有她。让时时扼住她喉咙的命运,和她本不该存在的生命一起,全都消失吧。
    全都去死吧。
    女孩虔诚合十,许过愿,睁开眼看着自己皲裂的指,又自嘲似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最后都会远离。
    如果冥冥中真的有天意。
    那么可能最该死的就是天意了。
    凭什么,她就什么都不能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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