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梨和秀芹随着李淑进了起居室,起居室里已经有两个女孩子了,见她们进来,笑着起身相迎。
    李淑笑吟吟做了介绍,原来那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李淑和李济的姑家表妹沈丽娘,一个是李太太的干女儿许昭君,许家也是做瓷器生意的。
    沈丽娘生得眉目清丽,中等身量。
    她一见素梨,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意味深长道:“原来是你呀......”
    这就是舅母替济哥哥看中的姓秦的女孩子?虽然长得还行,不过衣着打扮看着可是有些寒酸。
    素梨觉得小姑娘这样斗心眼很好玩,不肯接招,笑嘻嘻道:“就是我呀!”
    沈丽娘瞟了她一眼,上前拉了李淑的手撒娇:“表姐,你不是说在海棠红买了新香膏,要送我一盒么!”
    见李淑被沈丽娘拉走了,素梨知道沈丽娘这是要排挤她呢,她才不在意这些小妮子的小把戏,和秀芹相视一笑,也跟了过去。
    素梨关心李淑在海棠红买的新香膏,因此虽然沈丽娘一直排挤她,她却依旧关注那边的动静。
    李淑果真拿出了一盒玫瑰香膏递给了沈丽娘:“这是海棠红新出的香膏,一两八钱银子一盒,虽然贵,却有贵的道理,又香又红又细腻滋润,别的香膏都比不上,与这香膏一起卖的还有玫瑰香油和玫瑰香脂,玫瑰香油香气持久,香脂特别滋润,一点都不油腻......”
    沈丽娘听了,忙道:“真的这么好?那我让济哥哥去给我买一盒玫瑰香脂和一瓶玫瑰香油!”
    她说着话,却抬着下巴示威般瞟了素梨一眼。
    素梨听人家夸她的货物好,心中美滋滋,才不在意这些呢,笑眯眯坐在那里继续听。
    她在这起居室里呆了没多久,便把其中的纠葛弄得清清楚楚——李家老太太想要孙子李济娶外孙女沈丽娘,李太太却不喜欢沈丽娘,想要在外面给李济聘娶妻子,婆媳俩如今正在打擂台。
    一时酒席齐备,总共三桌,都摆在了花园假山下纳凉用的清凉洞中。
    酒席很丰盛,旁边又有从巩县勾栏里请的歌女弹唱。
    弹琵琶的歌女叫申莉儿,约莫十七八岁,打扮得粉妆玉琢,轻舒玉笋,含笑弹拨着怀中的琵琶。
    唱曲的歌女叫刘新香,约莫十六七岁,生得甚是娇美,大眼睛,挺秀的鼻梁,樱唇嫣红,正款跨鲛绡,轻摆腰肢,唱着时新的“漏夜相会”。
    李淑悄悄和素梨说道:“这两个□□,都是巩县勾栏内的头牌,请到家里唱一次得二两银子。”
    素梨微笑着打量这两个歌女。
    李淑又道:“那个刘新香,小名叫‘香儿’,是巩县首富胡大官人的相好,也常去监修河道的秦公公宅里唱......”
    她正说得兴起,却觉得有些不对,再一细看,发现刘新香长得竟然有几分像秦素梨,只是刘新香妆容浓艳,秦素梨素面朝天,乍一看不像,细看的话却很有些像,忙住口不说了。
    素梨打量了一番,含笑点头,心中却道:这个刘新香生得似有几分像我......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刘新香一曲唱罢,给申莉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前递酒——刘新香执壶,申莉儿端酒——两人先递了李家老太太,待李老太太饮罢,刘新香的手指在壶身上摸了摸,这才斟了酒又去递陈老太。
    素梨总觉得刘新香动作有些不对,正悄悄打量暗自琢磨,却听那边席上李老太太吩咐丫鬟:“去请大公子过来,让他见见亲戚。”
    这李老太太约莫六十左右,生得又矮又胖,整个人跟圆筒似的,一张大方脸上眉毛直竖,一脸凶相,看着很不好惹,她既然发下话来,那小丫鬟不敢违逆,急急出去传话。
    李济很快就来了。
    他行罢礼直起身子,一眼看到了在旁边席上坐着的秦素梨,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却听李老太太道:“阿济,你丽娘表妹也来了,她难得来一趟,你带她去花园逛逛吧!”
    李太太最怕儿子再和沈家牵扯不清,忙道:“我们大人说话,未免拘束了这些女孩子,阿济,你带着这些妹妹一起去吧!”
    素梨正看李家婆媳打擂台,却见李老太太忽然爆发,拿起手边的碧青瓷盖碗朝着李太太就砸了过去,李太太习惯了婆婆的突然袭击,头一偏,只听“呲啷”一声脆响,碧青瓷盖碗砸在了清凉洞的壁上,热水四溅,刘香儿和申莉儿距离最近,脸上身上被热水溅到,顿时惊叫起来。
    素梨当即冲上前,护住了自己的母亲,同时喝令春颖护住姥姥。
    李济也上前护住了自己的母亲。
    清凉洞内乱成一团,尖叫声叱骂声不绝。
    素梨见状,忙道:“洞里地方小,都不要动,先静下来再说!”
    在素梨和李济的安排下,众人安全离开了清凉洞,不欢而散。
    回到陈家,陈老太直接和里正娘子说道:“嫂子,这门亲事就到这儿吧,以后咱不提了。”
    里正娘子也是没想到当着自己这李太太娘家人的面,李家老太太还如此任性,也是无奈得很,道:“李家老太太也实在是......罢了罢了,这事就此作罢,以后遇到好的,我再来给素梨做媒人!”
    送走里正娘子和秀芹,素梨见陈老太和陈氏面面相觑坐在那里,忙上前给她们斟了茶,笑吟吟道:“幸好今日李老太太发作了一番,不然等我嫁过去,她再发作,岂不是晚了八百年?到时候我怎么办,只能上去和李老太太对打了!”
    只是这李济,那样好一个人,居然摊上这样的祖母,真是可叹可惜。
    陈老太原本在生气,听了素梨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这样一看,今日这事倒也是好事,只是你的亲事还得重新谋划了。”
    素梨左手摆在腰肢上,右手抬起翘了个兰花指,学着沈丽娘的模样一脸傲气:“我这么美丽,怕什么呀!”
    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在门口立着的春颖也抿着嘴悄悄笑了。
    素梨安顿好陈老太和陈氏歇午觉,自己带了王四儿去后院一楼的作坊准备海棠红订的货。
    她在马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儿一点渴睡都没有,见王四儿坐在那里直打盹,忙笑着推醒他,让王四儿去一边的竹床上睡去了。
    待王四儿睡醒,素梨已经把十斤薄荷全处理好了,就等着明日榨取薄荷油了。
    此时不远处的皇陵别院内,柳翎正在见刚赶来回话的刘宜真。
    听罢刘宜真的回话,柳翎笑了起来,道:“宜真,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就该如此。”
    李老太太当众发疯,素梨那样谨慎,怎么可能答应李家的亲事。
    这件事罢了,素梨起码会安生一阵子了,他正好用这段时间陪着端王进京。
    刘宜真是个俊美而带着些脂粉气的青年。
    他嫣然一笑,道:“公子,我妹子在酒壶上做了些手脚,给李老太太斟的酒里加了些药,李老太太原本就暴躁易怒,这些药不过是让她更烦躁罢了,谁知她直接在客人面前就动手了。”
    他的妹子正是刘新香,兄妹两个是乐户出身,他家世世代代都从事这一行业,女为娼妓,男为小优,苦不堪言。
    柳翎正是用把他家阖家转为良籍做诱惑,把刘家兄妹笼络到麾下的。
    柳翎微微一笑,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我这段时间要离开巩县,这些银子你拿去盘缠,记得我交代的话。”
    刘宜真答应了一声,接过了银票,向柳翎行礼:“多谢公子。”
    柳翎双手负后,姿态优雅:“以后别让你妹妹接客,我自有用途。”
    那刘新香一个卑贱的乐户女子,居然生得与素梨有几分相似,柳翎不能忍受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手心作痒,恨不得把谁给弄死。
    刘宜真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秋枫进来通禀:“公子,王爷请您过去呢!”
    柳翎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见一切妥当,便带着秋枫去见赵序。
    傍晚时分,他要陪着赵序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虽是夏季午后,天气炎热,可是临河别业后花园内古木参天,却还算凉爽。
    昨夜后半夜赵舒一直咳嗽,又是服药,又是扎针,一夜没怎么睡,这会儿正躺在窗内锦榻上假寐。
    阿保提了食盒进来,把六碟小菜和一碗碧粳粥摆在了小炕桌上,口中唠唠叨叨:“王爷啊,昨日秦姑娘可说了,您还是得用些饭,这样才有气力,这粥您多少用一些......”
    赵舒阖目不语。
    阿保把小炕桌搬到锦榻上,自言自语道:“这会儿秦姑娘怕是正在那个李济家吃寿酒,不知道李家是什么情形......秦姑娘生得美,性子又好,那个李济若是眼睛不瞎,定会看上秦姑娘吧?这样的话,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吃到秦姑娘的订婚酒——”
    赵舒忍无可忍,蹙眉低声道:“滚。”
    阿保不敢违逆,抱头“滚”了出去,临出门,却又扭头补了一句:“王爷啊,这粥您还是尝尝吧!”
    赵舒轻声道:“端出去。”
    阿保见状,知道赵舒是真的心情不好,忙飞快进来,端了小炕桌就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赵舒挣扎着翻身,把脸埋进锦缎软枕中,整个人缩成一团,竭力抵御突如其来的疼痛。
    他是这样的有今日没明日呵......
    外面蝉声嘶哑,一声接一声,在这盛夏午后鸣叫着。
    因赶上下雨,昨日的活没做完,今日傍晚陈三郎又带了工具来临河别业修剪月季花了。
    阿保听说他来了,忙寻了个借口见陈三郎去了。
    赵舒正由小厮阿乐服侍着服药,听到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知道是阿保来了,垂下眼帘思忖道:阿保这是遇到了开心的事情,脚步轻快,走路似带着风......
    阿保一进来就开始忙,又是搬动文书,又是查看书信,可是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吃吃低声笑个不停,显见是欢喜得很。
    赵舒知道阿保等着自己询问,偏偏就是不理他,服了药便闭上了眼睛。
    阿保实在是忍不住了,待阿乐端着药碗出去了,便凑到锦榻上前,笑嘻嘻道:“王爷,你猜秦姑娘今日去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赵舒依旧闭目养神,可是阿保发现他的睫毛颤了颤,便又笑了起来,道:“奴才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听阿保狂笑不止,赵舒只得睁开了眼睛,低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保正等他这句话呢,得了这句话,便手舞足蹈把素梨今日在李家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好似他就在现场亲眼见了一般:“......李老太太举起茶盏就砸了过去,只听‘呲啷’一声,茶盏碎成一片片,热水四溅,众女眷都莺声呖呖叫了起来。那李老太太这一砸,可算是把秦姑娘给砸醒了,这样的人家她怎么敢嫁进去?现如今李老太太砸的是儿媳妇李太太,下次砸的就是孙媳妇了,秦姑娘回家和陈老太一合计,得了,这门亲事就到此为止吧!哈哈哈哈哈哈!”
    赵舒听了,心头似拂过一阵清风,胸臆之间也清爽了许多,嘴角微微弯起。
    阿保瞟了赵舒一眼,道:“王爷,咱们主仆俩如此为秦姑娘担心,秦姑娘若是有良心,就该过来再给您弄点吃的——”
    赵舒听他说的没道理,想要反驳,又懒得反驳,便闭上了眼睛。
    恰在此时,阿寿在外面禀报:“公子,秦姑娘来了。”
    阿保一听,便知秦素梨怕是正在阿寿身旁,因此阿寿称呼王爷为“公子”。
    他瞅了赵舒一眼,眼中满是惊喜:“公子,我去迎接秦姑娘!”
    秦素梨提着一个小小的带着盖子的竹篮进来了。
    她一进来,见赵舒倚着锦缎靠枕坐着,因为病弱,越发显得眉目清隽,弱不胜衣,便道:“赵小哥,你用晚饭没有呀?”
    不等赵舒回答,她便掇了张圈椅在锦榻前坐了下来,道:“我姥爷炖了排骨汤,预备做晚饭,我就借花献佛,用他老人家炖的排骨汤煮了一瓦罐青菜粥,排骨汤甚是鲜美,里面的青菜都煮化了,米粒也是入口即化......我给你盛一碗吧?”
    赵舒本来没有食欲,却被她勾引得有些腹中有些饥意,便乖乖“嗯”了一声。
    素梨见他如此乖巧可人,实在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心中喜欢,便看了赵舒一眼,见他发顶上绑着深蓝缎带,其余长发都软软地垂了下来,长发漆黑柔软,越发衬得脸白如玉,眉目浓秀,瞧着极像睡醒后面无表情高傲之极的雪白小猫咪,心里手里便痒痒的,大着胆子伸出爪子在赵舒头上摸了摸——啊,赵舒的头发好软啊,好像小猫咪的软毛呀!
    赵舒猝不及防,被素梨给摸着了头发,只觉得从发梢酥麻到了发根,不由打了个寒颤,瞪大眼睛看着素梨。
    素梨心里美滋滋,只顾着打开食篮取出瓦罐,接过阿保递过来的玉青碗给赵舒盛粥,根本没发现赵舒的异常。
    见素梨盛好粥递给了阿保,赵舒也终于回过神来,忙道:“你......你喂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哑,还挺好听,似乎有撒娇之意,素梨是最受不了这个的,顿时母性大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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