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热闹不堪,莺莺燕燕齐聚殿中,脂粉气息甚是浓厚,他担心赵舒受不了。
    到了紫宸殿,父子俩下了辇车,直接进了紫宸殿后殿——紫宸殿后殿内有一处小小的温泉泉眼,冬日也散发着水汽,适合赵舒呆着。
    知道泰和帝要和福王说知心话,大太监蔡旭指挥着人在泉眼边摆上精致御膳,便带着侍候的太监和宫女退了下去,自己亲自在殿外廊下守着。
    泰和帝知道赵舒在连贵妃的寿宴上没怎么用东西,便给赵舒盛了半碗汤,温声道:“这汤朕用着还行,阿舒你也尝尝吧!”
    见赵舒答应喝汤,泰和帝就说起了要带赵舒去嵩山温泉行宫过冬的事。
    赵舒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回王府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进宫回禀。
    泰和帝在赵舒身边安排有人,自然知道赵舒对那个姓秦的女孩子的恋慕,想着他是舍不得那位秦姑娘,便笑着道:“阿舒,若是有喜欢的姑娘,明日带进宫让父皇见见吧!”
    赵舒闻言,眼睛亮晶晶看向泰和帝:“父皇——”
    泰和帝见他如此开心,心下也是喜欢,便道:“阿舒,你开心,父皇就开心,只要不过分,父皇都会依你的。你母妃那边,自有朕去替你说。”
    赵舒原本懒洋洋拿了汤匙在搅碗里的汤,这会儿因为太开心了,放下汤匙,起身端端正正向泰和帝行了个礼:“多谢父皇!”
    像他这样的皇室贵胄,娶妻纳妾都关乎朝政,哪里能够自己做主,父皇能答应他迎娶自己喜欢的姑娘,这在大周朝立国以来也是第一宗。
    泰和帝见赵舒如此欢喜,便道:“先把汤喝完。”
    赵舒抿嘴一笑,果真坐下把那半碗汤给喝完了。
    泰和帝从没见赵舒用膳时这样乖过,心情好得很,得寸进尺道:“阿舒,这种面点很软和好吃的,你尝一个吧!”
    赵舒立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身子窝进紫檀木圈椅中:“父皇,我想回去了。”
    泰和帝知道赵舒要去见那位秦姑娘,也不挽留,亲自给赵舒裹上雪貂斗篷,送他上了暖轿,立在紫宸殿廊下,目送赵舒的暖轿离开紫宸殿,逶迤往南而去。
    待福王的暖轿再也看不到了,蔡旭这才小心翼翼道:“陛下,外面严寒——”
    泰和帝转身吩咐他:“朕要诵《真武经》,你去让人准备一下。”
    阿舒今日在宫里,他一直不敢诵经,以至于功课都耽误了,如今离开了,他正好可以把今日耽误的功课给补上。
    蔡旭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薛春雨宅子西隔壁的院子被阿保用高于市价不少的价格买了下来,虽然已经细细收拾过了,书房里的摆设也都是赵舒用惯的,可赵舒还是不习惯。
    傍晚时分赵舒就从宫里回来了,他一直在忙着处理兵部的事务,书房里阿保和阿寿两个小厮陪着他,阿寿读,阿保写,赵舒则负责坐在铺着雪狐座衣的圈椅内思索并说出处理意见。
    处理罢公务,阿寿带了几个侍卫自去福王府外书房,把这些文书送交福王府外书房的幕僚们处理下发。
    阿保则带着阿喜等人在这个宅子里伺候赵舒。
    夜渐渐深了。
    赵舒不肯在这个宅子里睡,却又不愿回王府,只是坐在圈椅内独自想心事。
    阿保见状,不敢多说,待药汤送了过来,便趁着奉上药汤,低声问道:“王爷,您今日进宫,陛下和您说了什么,小的瞧您像是挺开心......”
    王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浑不像十六岁的少年,只有在秦姑娘面前才会有说有笑。
    这次还是阿保发现赵舒偶尔看向秦姑娘送的碧青瓷香炉,嘴角就会翘起,眼睛似有星光闪烁,就猜测他挺开心的。
    只是有时候阿保再去看,却发现赵舒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整个人似被无边的失落笼罩着。
    赵舒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阿保又试探着道:“秦姑娘那边——”
    赵舒轻轻道:“我想见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很怕素梨会拒绝他,怕到不敢开口。
    素梨待他很好,他心里明白,却也知道素梨待他,和一般女子待情人不同,与其说把他看做一个男人,不如说把他当成一条和她一样呆在即将干涸的小水洼中的鱼,可以相濡以沫,也随时会相忘于江湖。
    赵舒如今最怕的就是,他一开口表白心意,素梨就会远远走开。
    夜越来越深了。
    外面没有风,偶然间有一团雪从树枝上落下,发出“蓬”的一声闷响。
    屋内灯花炸响,声音清脆。
    阿保见赵舒一直不肯歇下,便道:“王爷,既然睡不惯这里,咱们还是回樱桃巷宅子吧!”
    赵舒依旧脸色苍白窝在圈椅里,半日方道:“我再想想......”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便传来阿喜的声音:“公子,秦姑娘来了!”
    赵舒闻言,身子一震,扶着圈椅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抬眼看向门的方向。
    西暗间门上的锦帘被人撩起,秦素梨走了进来,她梳着堕马髻,穿着件玫瑰红绸面披袄,系了条月白马面裙,越发衬得肌肤白皙眉目浓秀嘴唇嫣红,一双清澈双眼看向赵舒:“我有话要和你说。”
    赵舒深吸一口气,轻轻道:“进来吧!”
    阿保奉上茶点便退下了。
    素梨在赵舒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她和赵舒之间隔着一个黄花梨木小圆桌,圆桌上放着一壶素梨爱喝的杏仁茶,另有两个御窑的素瓷盏和两碟点心两盘水果,都是素梨爱用的。
    她端起素瓷壶,倒了两盏杏仁茶,一盏递给了赵舒,一盏放在了自己面前。
    赵舒背脊挺直坐在她对面,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眼波,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
    素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杏仁茶温度正好,甜度也恰到好处,盛杏仁茶的茶盏也是最上等的御窑瓷器。
    她抬眼游目四顾。
    这里不过是赵舒临时呆的地方,可是屋子里的摆设低调奢华,所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包括眼前这个清俊瘦弱的少年。
    可是,这却是素梨想要逃离的。
    前世她进了端王府那个黄金牢笼,这一世好不容易逃离,难道要再度走进福王府这个更奢华的牢笼么?
    那她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素梨一直躁动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她看向赵舒:“你是福王,对么?”
    赵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素梨。
    素梨那样聪明,他也怀疑素梨早猜到了,只是不肯说透。
    素梨看着烛光中清俊高贵如同谪仙的少年,一颗心被悲伤笼罩。
    她喜欢同赵舒在一起,喜欢照顾赵舒,喜欢挨着赵舒,喜欢同赵舒一起散步,一起读书,甚至呆在一起,一句话不说。
    可是,这不是爱。
    爱是燎原的火,是鼓荡的春风,是想要交融在一起的激情。
    片刻后,素梨微笑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
    赵舒何等聪慧,他已经知道了素梨的选择,可是他还是想再尽力挽救:“素梨,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素梨怔怔看着赵舒,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了下来,她有些狼狈地用手抹去,然后看向赵舒:“嫁给你,就意味着成为福王妃,然后就是各种繁琐的礼仪,各种妻妾间的勾心斗角,各种政治上的阴谋算计,各种贵族间的迎送往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赵舒眼睛早红了,泪水盈满眼眶,他身子前倾,死死盯着秦素梨:“那昨夜呢?昨夜我们明明已经......按照大周的世俗,你已经是我的人,你只能嫁给我。”
    素梨看着赵舒,伸手覆在了他青筋绷起的手上:“赵舒,我不嫁给你,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相处,岂不是很好?等将来你娶了妻子,我再离开你的生活。”
    赵舒用尽全力甩开素梨的手,抬手抹去眼泪,大声道:“秦素梨,你是我的女人,你嫁给谁,我就弄死谁。我赵舒说到做到!”
    素梨当即起身,沉声道:“我早就不准备嫁人了。嫁人有什么好?若不是想自己生一个孩子,我才不想嫁人!如今我不想要孩子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了!”
    说罢,她起身向外走去。
    赵舒刚要追上去,可是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他身子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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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初吻
    素梨正要伸手撩起西暗间门上的锦帘, 忽然觉得背上寒毛全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扭头看去,恰好看到赵舒向前栽倒。
    刹那间素梨反应极快, 转身箭一般冲了过去,正好在赵舒将要栽到地下时抱住了赵舒的腰。
    赵舒被素梨从背后抱住,身子向前, 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素梨心里一惊,忙抱起赵舒放在了床上, 又叫阿保去请大夫。
    想到赵舒吐出的那一口血,她整个人如堕冰窟,浑身发冷, 把赵舒抱在怀里,轻轻抚着赵舒胸前,轻声唤着“阿舒”。
    赵舒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看见素梨的那一瞬间, 他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阿保到底经历得多, 心里虽然焦急,却也算稳得住, 请素梨陪着赵舒, 他出去命人去樱桃巷宅子接沈寒之。
    看着赵舒唇角的血迹, 素梨心如刀绞,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拭去赵舒唇角的血迹, 轻轻道:“你哪里不舒服?”
    赵舒吐出了那口血,胸臆之间反倒舒服了许多,可是见本来要无情离去的素梨如今把他抱在怀里照顾他,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轻轻阖上眼睛,道:“我胸口难受......”
    素梨轻轻揉着赵舒的胸口,把赵舒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冷汗浸湿了里面的中衣,这会儿冷飕飕的。
    见赵舒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唇色却红得异常,她心里难受,贴近赵舒额头,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只要你不提成亲的事,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多好,我和你作伴,你陪着我,我陪着你......”
    赵舒想要反驳她,可是实在是提不起气来,气息太弱,只得暂且作罢。
    沈寒之很快就赶了过来。
    给赵舒看罢脉息,他神情变得轻松了些,看了素梨一眼,不知道当着她的面该如何称呼王爷。
    素梨心中焦急,忙道:“请问沈大夫,阿舒他——”
    沈寒之这下子知道怎么称呼了:“这是肺腑间的淤血,淤积已久,公子能吐出来,其实是好事,只是公子身子太弱,须得好好将养——”
    见依偎在秦姑娘怀里的王爷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沈寒之福至心灵,当即道:“须得有人日夜贴身照顾公子,免得他病情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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