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老师是大学士宋衍,虽然年事已高,八十还不足,七十已经有余,所以不在朝中任职,但却教导过三代皇帝。宋老先生说过的道理,哪个文人士子能轻易反驳呢?
    “凡是于国于民有损的事,多小也不能做。凡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多难也要做。”赵宸慢条斯理的说着他亲姑教给他的“两个凡是”,“据朕这点浅薄的见识而言,全力支持前线的将士,可是大大的好事。大夏贪婪凶残,不能以德服人,只有打得他服了才行。”
    他这话,说得下面的臣子们目瞪口呆,包括公主党的人在内。尤其是打服大夏这种话说出来,令所有人都有点心虚。对上大夏,大江不是不输当赢吗?还能压着人家不成?
    “皇上,您说得都对。”好半天,苏意走到殿上,施礼道,“可是改动国之章程,没有那么简单的。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对外御敌固然重要,但国内的秩序也不能先乱了呀。”
    刘家旭扬扬眉。
    这老家伙,每回都把反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偏还让人无法怼回去,太阴险了!
    可他是自己的岳父,如此暗骂,总归有些不好,哪怕只是肚子里打了点草稿。
    他抬头看向赵宸,希望这一位得了大长公主的点拨,不要这么快败下阵来。
    令他高兴的是,他没看到赵宸傻兮兮不知所措的模样,反而越笑越欢畅。就像下棋,对方的棋路一步步对上自己的算计,那叫一个爽啊。
    “苏老大人所虑甚是。”赵宸很认真的点头,“国策乃一国之策,自然不能随意变动。这个道理,宋老师也是讲过的。可古语说得好:事急从权。火烧眉毛的事,先顾着眼下。如今大战在即,各方各面都应该倾力支援,以欺胜果,不让我大江百姓再遭铁蹄的践踏荼毒,不让我大江将士含恨杀场,马革裹尸,想细细研究讨论,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所以朕以为,倒不如下一道临时旨意,仅于一个月之内试行此法。往后嘛,看看效果,再行定夺,可好?”
    “皇上英明。”刘家旭赶紧说,并从怀里拿出一个奏本,双手奉上,“于此事,臣也知不该鲁莽行事,免得大江国伤筋动骨,所以早想好了试行之策,请皇上阅之。”
    听听!这是个九岁小孩子说的话吗?
    若是早慧的十四哥儿还有可能,可这一位的前身是混世魔王,何时这么有条理的?铁定是有人出主意,让他生生把话背下来的,记性倒是真不错。
    再看看!小皇帝头脚说临时章程,刘指挥后脚就拿出来了。若说没人在背后操纵,连路过的蚂蚁都不会信的。
    那人是谁?铁定的大长公主赵平安!
    一个女人又出来瞎蹦跶,而且是在国之要事上,到底是要干吗?
    反对派的大臣们人人心里算着账,就没想过,他们的大长公主不是弄权,真是为了国家!
    朝堂上,赵宸从扁担手里接过奏本,虽然学问不是很好,字倒是都认得的。而且刘指挥是武将出身,本也不喜欢拽文掉书袋,一条条写得简单明了。
    他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就点头道,“朕看,就这么着吧。穆大人,陈大人,你们召集内阁商讨一下,看怎么执行才好。”
    “皇上,此事万不可草率。”穆定之本不想出头,却不得不阻拦。
    哪想到一向小佛爷似的赵宸突然发起怒来,“动了国政,你说草率就算了,现在只是试行方案,你都没看过这章程,怎么就敢说朕草率?朕知道,你们不把朕当回事,朕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但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得让人信服才行。”
    嗯,姑姑说了,大帽子先扣过去。这些装腔作势的老家伙们,到底还要脸呢。
    “臣不敢。”果然,穆定之连忙躬身。
    哼,说他是曹操吗?
    哪想到赵宸心里也冷哼一声:假装认罪都不跪下,实在是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啊。
    若不是为了他亲姑,还有所有人都传的,穆大将军可能成为他的姑夫,他现在就想任性一把,就算他没有皇帝管理国家的权利,这时候叫人打穆定之几板子的权利还有。
    第250章 逼宫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出征的可是穆大将军,穆大人的亲生儿子。”赵宸站起来。
    “正因为领兵者是臣之了,才不能以权谋私。”穆定之梗着脖子。
    能把私心枉念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这些臣子们也怪不容易的。赵宸忽然了想起赵平安的话,差点直接笑场,只好强行忍住道,“这事是朕要一力推行,你哪来的私呀?如果你实在不同意的话,朕也没办法。但,你得在立即、马上给朕想出更好的主意。总之,军队的军医要大量增加,免得我大江江士明明可以活下来,却因得不到救治而丧命或者致残!最后影响到整个战局,甚至发生亡国之乱。”
    话越说越重,帽子也越来越大,没人能顶得起来那种。
    当堂上一片愤怒无奈却又无话可说时,赵宸从丹陛上走了下来,直接对刘家旭说,“刘指挥,你这个提议甚好。如若可行,朕要记你头功。”
    “臣不敢。”刘家旭连忙道,“这也并非是臣的主意,不敢专美。是臣在街上听闲人杂谈而得,谁先提的建设已经不得而知。臣只知道,此举深得民心。”
    意思是:这不再是朝堂的事了,民间已经嚷嚷开了。
    那么再拼力阻拦,就成了不得民心的人,是和整个大江国的百姓为敌。
    因为,你挡了下层百姓升迁和改善家族尊严的路!
    尽管本质上就是这么回事,但有些事能做,话却不能说,这口黑得不能再黑的锅谁背?
    眼看着他们君臣一唱一合,背后还似乎冒出某些不安分女人的身影,反对派无计可施。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水,违了民心,可别翻了大江这条船呀。”赵宸就像开了挂似的,金句不断,全仰仗赵平安集中国几千年智慧于大成,现学现卖的。
    “退一万步说,如果因为军医不足,导致我大江军队损兵折将,甚至让大夏蛮夷马踏京城,那时,又该如何呢?投降?你们能投降,朕不能,宗室不能。你们不办事,是想看着朕去死吗?不投降,是想大家一起掉脑袋,死命反对者还要遗臭万年吗?”
    这话,换做任何一个皇帝也不会轻易这样说。
    但姑姑说了,他还小,小孩子不懂事,会乱说话,干脆就用用这种特权,敲敲山,震震这些老虎。这是老天爷给的小孩子的优势,撒泼打滚,童言无忌。
    姑姑还说了:很多臣子,已经失了为国为民之心。凡是有利益的,他们全赞成,凡是没利益的,他们都反对。但反对归反对,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
    为什么呢?两个字,自私而已。
    所以要充分利用他们的自私,只要把事情挤兑到必须由他们中某个人站出来顶雷,基本上就能有惊无险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因为没人会出头的,只要掌握好度,别让他们面临生死存亡的境地,多活活稀泥,也就成了。
    姑姑又说:党争党争,他父皇连消带打,已经消灭了一些顽固势力,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现在他外家又倒了台,穆家父子掌兵让人忌惮,正是党首的真空期,小集团又多。若不趁机动手,以后等士大夫势力统一成两三方大派,就难瓦解了。
    什么叫真空期,他是不明白,但现在看臣子们的神情,他真是佩服姑姑啊,太聪明了。
    “你们商量商量吧,朕困了,要回去补个觉。”赵宸等了会儿,果然没人当出头鸟,就故意如小孩子般放肆,还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完全不顾忌为君者的形象,“明天早朝时能拿出个章程来就好了,免得又浪费一上午工夫。都散了吧,散了吧。”
    说完,迈着小方步走了,以行动宣布退朝。
    赵宸舒舒服服吃了点心,喝了热牛乳,又美美的睡了一觉。自从闹鬼事件,他好几天没好好睡了,分外痛苦。幸好姑姑捉了鬼,还让他说出心里话,安了他的神,他自然格外放松。
    “扁担,我仔细琢磨了下,其实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晚上起来吃晚饭的时候,他由衷的感叹道。
    自从始料未及的被推上那个高位之后,第一次体会到为君之乐。至少在他看来,也没有那么糟糕嘛,只是比大厨师略差那么一点点罢了。
    而他这边这么惬意,却不知自下朝后,大庆殿之南各处的办公院落里就吵成一团。
    尽管赵宸只是个摆设,是个傀儡,但面儿上那些礼节功夫,谁也不能省下。他那么斩钉截铁地嚷嚷着叫大臣们商议,意思意思也得“遵旨”。
    然而,当那些重臣们都派了自家心腹,悄悄上大街去打探后,却不得不重视了。
    因为反馈回来的消息是:京城里早就传开了,皇上有意召集民间医生从军,回来就能加官进爵。平民子弟只要有治疗外伤的经验,经过考核达标,也可从军。回来后能进医官院学习,也有可能被分到官属医馆从医!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上战场就算九死一生,军医总是在相对后方的地方,丢命的机会比将士们小多了。只要放手一搏,有命回来,前程就无可限量呀。再者,平民百姓也有一腔为国的热血,现在有机会报效国家,回来后还有好处,只要有胆的,哪个能不愿意?
    京城这么快传遍了这件事,显见有人故意放消息。
    百姓们又懂什么,不过是不识文章的愚民了,但架不住有人煽风点火。
    这个人是谁?除了赵平安不做二人想。
    她这是逼宫!用百姓逼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宫!
    这招逼宫术,之前大臣们玩得很熟练,专门逼着先皇当恶人,不得已为为。哪想到有一遭,居然还能让赵平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窝火又无奈。
    好在这件事能做成暂时的,先应付过去这一波舆情再说,不至于真的动摇士大夫集团根深蒂固的统治力量。
    于是,以穆定之和陈左为首的反对派,对上以刘家旭为首的支持派,以及以苏意和杨明为首的“中立派”。他们从互相对抗过渡到讨价还价,最后终于拿出了一份试行的暂时章程。
    赵平安在联手刘指挥提出建议时已经打出了富余,这时候就算被削掉一些条款,总算也得到了一个勉强接受的结局。
    第251章 瞎搅和
    第二天中午,当赵平安听到早朝上的消息,不由得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待到下晌,街上的喧哗声都传入府内了。
    “听说皇上下了圣旨,东京城里张贴了皇榜。外面是百姓奔走相告,还敲锣打鼓的怕有人不知道。皇榜上言明,有意从军且符合条件者,限时一个月报名。由专人考核,通过了即可分批赴西北。到最前线的军医,还会授予陪戎校尉、陪戎副尉。虽只是个武散官,并非职官,但对大多数平民来说,也是极难得的晋身机会了。可惜啊,这消息传到大江各地,再有有心者赶过来,只怕误了期限。”唐太医例行来给赵平安请平安脉时说。
    接着忍不住又叹息道,“可惜微臣身在太医院,抽身不得。不然真想上战场,就算拿不得兵刃,也好为将士治伤,算是间接打击大夏虎狼了。”
    “要报效国家,可不止上战场一途。本宫还有特别重要的事交待你做,做好了,比一百个随军大夫的功劳还要大,能拯救更多人的生命。当然,想做好也非常难,要耗费大量心血。”
    唐春太医闻言,眼睛立即亮了,“大长公主放心,但有吩咐,臣必呕心沥血也要完成。”
    他是个医痴,兼有正直青年的热血,听赵平安这么说,怎么能不激动?他期待的望着如今他最佩服的大长公主,可赵平安却只是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有个大胆的主意,可是还没有考虑成熟,毕竟医学观念不能太超前,有特效药也得包装成古人能接受的东西再往外放。
    在此之前,当然不能泄露想法。
    不过唐春见她不语,却也没有怀疑和追问,只热切的搓了搓手。他只觉得此事必定未到时候,他只有静静等待,总归大长公主不会骗人的。
    “皇上的身体好了吗?”赵平安转了话题。
    “捉了那鬼,皇上的身子立即大好了。不过为了给大臣们看,臣还给皇上一日三剂开着疏散的药,最近皇上吃得有点油腻了。”唐春道。
    赵平安点点头。
    今儿一早她已经得到消息,太皇太后以闫婕妤行为不检,起卧奢侈为由,当众申斥了闫婕妤,并命她去行宫修身养性,好好学学规矩。
    大江国连皇宫都很小,哪里会有豪华的行宫?仅有一处还占地颇小,并远在京东西路的应天府。这一下,算是把闫氏发配了,离得十四哥儿远远的。田氏这一回,真是顺了赵平安的意,也不枉她偷偷把人送去,没有公开打田氏的脸。
    闫氏性格孤拐,不讨这宫里任何人的喜欢,田氏处置闫氏毫无压力。
    而且可能是从小到大寒酸惯了,自从升了位份,儿子又不要跟前后,闫氏确实变得张扬起来,得罪了不少人,平时的吃穿用度一直超过份例。田氏懒得管她,她自己又没眼色,简直给了别人现成发作的理由。
    只可怜了十四哥儿……
    他年纪还小,闫氏毕竟是他的亲娘。这样小的孩子,才失了父亲,又失母亲……
    再想想九哥儿,还有他那个更奇葩的娘,赵平安忍不住觉得人无完人。皇兄那么好,却在挑女人的眼光上奇差无比。
    “十四哥儿跪求太后放过他母亲,被太后叫进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借故出宫的阿米回报她道,“许是太皇太后说了实情,十四哥儿出来时眼睛都哭肿了,毕竟太小,掩饰不住难堪之色。随后去了福宁宫,避了周遭的人,向皇上负荆请罪。这小哥儿俩不知又说了什么话,到后来抱头痛哭。依属下看,两人的感情不但没有损伤,到更亲近了些。”
    可以理解呀,毕竟都有极品娘,父亲又仙逝了,这两小只算是同病相怜,又都没有安全感,于是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这样,蛮好。
    不管将来谁做皇帝,都能兄友弟爱,不用骨肉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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