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安要弄一顶医账,不消片刻就立好了。
    野利父子和那名将领商量过,负责把前线的伤员运送下来。虽然战事还在进行,并且听说穆远正在战略性撤退,有很多伤兵根本不能运下战场,但这已经够她忙碌的了。
    好在她之前制订过相应的、详细的计划,虽说实际执行起来发现还有好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好歹能磕磕磕绊绊的运转起来。只是人员召集的还不够多,而且护士过少。这让赵平安生出一种想法,此仗过后,她需要当地那些泼辣外向,敢于抛头露面的女子们加入进来。
    性别应该平等,但性别也各有优势。相对于男人,女子更适合做护士的工作。
    她早准备了各色的细绳和干净的沙布,大量的药材。
    和现代医院一样,有几名军医经验丰富的人做为第一道关口,负责把伤员分类。
    轻伤,重伤,危重伤,已经无需救治的……都用不同颜色的细绳绑在手腕上,然后由专门的运送人员送到不同的帐篷中,有的简单处理,有的立即医治,有的先清洗伤口,可以再等等。
    不出她所料,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以外伤居多。
    至于那些脏腑受内伤的,她无法一一且当场做手术,只能由楼大掌柜带着几名有经验的大夫先行镇住伤势。在非手术状态下,就算再疼也不能用珍贵稀少的麻醉剂,大夫们就把提前熬煮的、带有麻醉效果的汤药给伤员们灌下去。即便达不到完美效果,能略略减轻一点痛楚也是好的。
    士兵们年轻力壮,除非真的伤重欲死,否则随后只要不严重感染,至少都能活下来。
    但只是这样,赵平安已经觉得场面超出了她的想象,也明白急诊工作真是不谁都能做的。
    她是制药专业的人才,并不是真正进行过训练的专业医生,就算学过解剖学,对人体异常了解,也做过简单的手术,但实际操作起来也不一样,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的模式,自己也很紧张慌乱。
    但她知道她不能退,不能软弱,她退了,就没有人能顶上来,和那些只具备粗浅医疗知识却不得不在战场上充当军医的人一样,她也是边学边做。只是心理压力很大,因为但凡做错,就是一条命。
    刀伤,枪伤,箭伤,断肢,裂肤,血肉横飞,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那场景。
    是修罗地狱吧?
    赵平安几度觉得自己要晕了,窒息和恐惧感比被逼直接给人剖腹做手术还要猛烈。她真想放下一切逃走,却又不能。
    而她努力坚持着,其他人就以她为目标,都咬牙跟了下来。
    “这还不算大战,否则会……”阿英没说下去。
    “会改进的。”赵平安只一句话,就低下头缝合伤口,并洒下消炎药粉。
    断肢接骨她反而不行,自有其他大夫顶上。
    “伤员们也很努力不是吗?”她头也不抬的问。
    开始抬进来时,有的人大声惨叫,有的人污言秽语的咒骂,后来发现是大长公主亲自做军医,为他们中的一些人疗伤,士兵们就尽量不出声了。忍痛,忍骂,无比可爱有礼,有的甚至为此咬破了嘴唇。那些伤势极其重的,但凡知道大长公主在救他们,也提着一口气,努力想要活下来。
    这就是士气!
    这样的士兵不值得守护吗?
    当然值得的。
    而那些进行初步治疗后的士兵们又被抬去其他帐篷中休息,自有赵平安安排好的人喂食喂水煮药,或者安抚。
    可惜在治疗帐中,有又新的伤兵进入,简直无穷无尽似的。
    都说打仗打的是钱粮,难道打的不是人吗?军医的作用在此时就极其重大,因为军医系统如果完善,就能大面积减少人员损失。一个老兵之于战场,比一个新兵强大得不是人数能比拟的。何况,士兵们不是伤亡数字!他们是人!有父有母,有妻有儿的人!
    所以尽管要保卫大江国,尽管大江国是出于自卫,赵平安还是无比厌恶战争。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能好好过呢,为了满足个别人的私心,就发动起全体人类的恶,征战不断,血火连天。
    现在她的愿望,当真是世界和平了。
    “把金十八给我提溜来,我要让他亲眼看看大夏国造的孽。”赵平安忽然想起这点,吩咐道,“这是地图上的疆域,不是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不是美女财宝,是生命!还有会流血流泪,会痛会死的人!大江人会因战争而死,难道大夏人就不会吗?”
    第415章 恶人做到底
    “已经来了。”一道凉凉的声音从角落响起。
    赵平安百忙之中回头望去,就见穆耀抱着手站在帐篷的阴影中。他手里牵着一根绳,绳子那端拴着委屈的小狗一般的金十八。
    但此时的金十八根本不是委屈,而是面色惨白,眼神闪烁,嘴角还挂着点可疑液体,显然是吐过,而且已经吐得肚子空空,再没什么东西可吐了。
    显这种蜜罐子里泡大的娃,哦,还有药罐子,虽说聪慧有雄心,战争的理论,治世的理论,谈起来一套套的,从本质上拿人命不当人命,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景,必然会感到震撼和难以接受的。
    “你还觉得这些大江人是羊吗?”赵平安指指简易床上,身上被血染透的士兵,“就算是羊,你吃掉它们也要懂得感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该当被你奴役,该当被你予取予求的。”
    她哼了声,目光瞥到穆耀。
    见后者就那么倚墙而立,神情几乎是淡然的,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无法引起他的内心波澜。
    赵平安对穆耀有点心疼。
    他无动于衷,是因为他从小时候就见惯了。
    穆远不是一样吗?不同的是穆远还要强迫自己坚强。他逼迫自己走上沙场,为挡住群狼而流血。那些同袍在他身边倒下,近在咫尺,久而久之,他的心能不冷硬吗?
    所以,她要倾尽自己的一切去温暖他,融化他。
    “人呢?抬进来。”她快手快脚的收治完最后一名伤员,看着空了的床位,问。
    这才多久,几个小时而已,半天时间不到,她已经可以很麻利顺手的处理简单伤了。可见环境有多么锻炼人,人的潜力无穷,这么被压榨,她觉得自己可以迅速成熟起来。
    “没了。”野利花花探进头。
    赵平安很意外,又很惊喜,“打完了?谁胜了?”说完又后悔。
    什么谁胜了,必然是穆远,必须是穆远!
    哪想到野利花花却摇了摇头,“公主,这场仗看样子还有得打呢。只是现在没有伤员抬下来,是因为两军到达胡杨林那里,激战正酣,伤员一时运送不下来。但是我和我爹这就过去,能救一个弟兄是一个。”
    “到胡杨林了?”穆耀插嘴,长眉微挑,看起来有些……兴奋?
    看到赵平安疑惑的神情,穆耀抬脚,轻轻踢了下金十八的大腿,“你小时候,不是你父君将你置于腿上,与你讲战局吗?你可知道,胡杨林那地方尽管没有人烟,却是天然的藏兵屏障。地形嘛,有如一个巨大的口袋……”
    “上当了!上当了!”金十八突然跳起来。
    不过他一只手上脚上拴着绳子,牵在了穆耀手里。
    穆耀看着虽瘦,武力值与他二哥相比也天差地远,但到底有武功底子,对付一个小病娃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只一拉,金十八又萎靡的蹲下去。
    “太贪心了!太自负了!”金十八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仿佛已经预见到这场战事的结局。
    贪心说的是他五哥金秀,自负大约是他自己。
    自以为算无遗策,实际上从开始就掉入了别人的陷阱。
    怪道穆远被称为常胜将军,大夏起于绝望和勇武,却会毁于傲慢和贪婪啊。
    “这件事你的责任倒是不大,是你那五哥一手毁了好局,你的错误只是还没有参透人性复杂自私。就算是亲生父母,你都得去争取,你就没想到兄弟之间可能你死我活吗?”穆耀嗤了声,“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
    怎么会哦,这简直是在人家心灵的伤口上洒盐好不好?而且洒得很开心。赵平安心想。
    “我怎么不知道身为皇子,兄弟之间就是你死我活?”金十八脸色唇色都惨白,眼睛却红着,“从小到大,我不知死过多少回又活回来多少回,还不是拜我那群兄长和我的父君所赐。对我父君来说,把我丢在‘狼’群里历练,不死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儿子。对我的哥哥们来说,我是绊脚石,必须一脚踢开!”
    金十八在重大的刺激下有些失控,随即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猜不透,他一向以勇武机智著称,怎么就能被功劳迷了眼,连这么浅显的诱敌之计也看不出来。”
    “你不是也没看出来,成天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讨厌死了。”穆耀毫无同情之意,“现在看你这怂样,我终于爽了。”
    他长出一口气,恶人做到底。
    赵平安心系穆远,现在既然知道前线的情况了,手头又暂时没有伤员,她就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这让她感觉气闷,干脆也不管这两个被宠坏的天之骄子,慢慢走到医帐之外坐着。
    阿英跟着她,秋香带人去其他医账帮忙。
    穆耀想也不想,直接牵着金十八也出来,就像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紧跟赵平安。他们席地而坐,都不多主知,显然也是紧张的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公主小姐姐不祈祷上苍保佑你家大将军吗?”金十八绝望之中心生恶意,一脸讥讽的道,“小姐姐不是会道术?之前的障眼法用得炉火纯青。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有今日之败吧?那你要不要再施展点道术,保佑你们大江官兵?”
    而赵平安看似平静,内心岂有不担忧之理?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不那么理智好脾气,于是干脆直接怼了回去,“我们大江官后凭自己本事踩死大夏军,用不着老天帮忙。你若对道术这么好奇,不如我求求雷祖,降个雷,第一个劈死你,省得你在这里聒噪。”
    金十八被噎住,穆耀在旁边哈哈一笑。
    笑完又感觉不是滋味:平安就这么喜欢他二哥吗?别人说一句都不成,气得连风度也不管了,恨不能露出小牙来咬人。何时,她也能对他这样维护?
    这一生,他还有机会吗?
    金十八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再也说不出话。于是三个人就坐在那冷场,别别扭扭的。好在人虽然在这儿,心思却都飞到了战场上,各不吭声。
    第416章 大捷
    过了一小会儿,野利山带着儿子大步走过来。
    “大长公主,依臣的意思,你还是先回志丹会比较安全。”野利山匆匆一礼道。
    “不回。”赵平安简单粗暴两个字。
    野利花花就看了亲爹一眼,那意思:如何?说了也是白话吧?
    可野利山却觉得还要尽责一些,于是解释道,“大长公主,顺宁寨离此地约有半日的路程,这是以马车的推算时间。军马行走起来,会快上一倍多。而那片胡杨林的所在,正好是到中间的一半。所以……万一有什么意外,您还是在志丹比较安全。这里,太近了。”
    “我知道。”赵平安点点头,站起来,微微侧过头,“你仔细听,还能听到战场的擂鼓声。”
    理论上来说,并不能十分确定那是鼓声,但不知是幻觉还是太过专注加强了感应力,总之隐隐约约又似乎能听到。
    “大长公主,您的安危是最重要的。”野利山吞了吞口水道。
    “穆远不会退的,所以我没有必要退。”赵平安站直了身子,“我是大江国的公主,我要与将士和百姓共存亡。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说着,又坐下了。
    短短的相处,野利山早看出他们的大长公主是个做了决定就雷打不动的人,意志相当坚定,关键时刻也很能吃得苦,并不是那些娇贵的金枝玉叶。他很钦佩,却也觉得难搞。就像现在,他觉得是担负着大长公主安全职责的,可这位公主实在是不怎么听劝啊。
    唉,算了,顶多死守在这里,万一有点什么意外,他豁出老命就是。
    “那请公主安坐于此,我去安排安排。”他只得说。
    赵平安点了头,又丢给阿英一个眼色。
    所以野利山带着儿子离开时,阿英跟了上去道,“大长公主身边的暗卫都中了毒,还在休养,不能近身保护,就有劳老大人了。”
    野利山好歹是番军将领,职位虽低,官位却不低,阿英这声老大人吃得顺畅。
    “能保护大长公主,是臣等的荣幸啊。”野利山连忙道,“只是……”
    “老大人不用担心,若真有什么不好的情形,你自来告诉我。”阿英道,“我自会劝谏公主,一切以安全为主的。不过我们公主坚信穆大将军不会输,老大人也不防放宽心。只是厢军们依令已经向前进攻,志丹和金汤还有援军赶来,前前后后都要经过这里,后勤做准备的人也不能乱。所以以我的浅见来看,老大人还是维持秩序为主。再者,此处有如此多的伤兵伤员,尽管看起来全是我大江将士,但也要提防有人混水摸鱼。”
    野利父子是领导番兵的,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并不擅长护卫和后勤工作,因而想得并不周全。此时听阿英一说,都是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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