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窗口看到宴连的车归家来,罗子琴调整好一个友善的微笑,透过半开的窗户招呼继女:“连连,回来啦?”
    “阿姨。”宴连不太适应罗子琴的热情,回应的笑容有些尴尬。
    罗子琴说:“今天在家吃饭了吧?别天天出去吃,外面不卫生。”
    宴连应好。
    结果一进门便看到了宴随和傅行此。
    姐妹俩持续12年的明争暗斗基本结束,不过也只是如此,这么多年的隔阂想消失谈何容易,两人客套打了声招呼,宴连便上了楼,再下来的时候她换了身紧身运动服,和罗子琴道别:“阿姨,我想起我今天约了私教,就不在家吃饭了。”
    罗子琴反正也不是真情实感想和宴连一块吃饭,象征性地挽留几句,便任由她离开了。
    吃完饭,傅行此没有多做停留,临走前拉宴随:“送我一下?”
    罗子琴笑眯眯地赶宴随:“送送送。”
    皎白月光下,两人并肩下了台阶,过程中两人手背触到,傅行此不顾宴随的挣扎把她的手拽了过来。
    宴随说:“打得你不够疼?”
    傅行此充耳不闻,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手碰到一次可能是意外,碰到两次以上只有一种可能——”
    学生时代刚在一起的时候,矜持作祟,宴随不想随便主动去拉男朋友的手。不过傅行此头一回正儿八经谈恋爱,套路懂的也不是很多,榆木脑袋似的,再加上正好那会是夏天,拉个小手不要太热太黏腻,所以他完全没这方面的自觉。
    直到某天祝凯旋听到宴随和他女朋友聊天,两个姑娘在比谁的男朋友更不解风情,祝凯旋暗戳戳地听了墙角,再万分惆怅地跟傅行此告了状,两个半大的男孩吹着夜风,趴在球场旁的栏杆上,想着原来女朋友对自己有那么多的不满,不禁感慨恋爱好难,聊着聊着,跑了题,开始比较谁的女朋友更不讲道理。
    最后没比出来。
    反正女朋友都不讲理。
    正再不讲理还是得当祖宗哄。
    反正后来傅行此只敢让宴随擦一次手背。
    “你少自恋了。”宴随也记起自己年轻时那套中二的歪理,十六岁的年纪花样百出,奇奇怪怪的规矩数不胜数。现在再想起来,她感到羞耻异常。
    傅行此莞尔,自顾自将未完的话说下去:“想让我牵。”
    “我早就忘记了。”
    手背碰到确实只是意外,但是碰到的瞬间便惹来心怀鬼胎,怎么都没法泰然处之。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傅行此说着,把她不断挣扎的手拉得更紧。
    两人已经走到庭院门口,他停下来:“穿这么点,别送了。我走了,等忙完了一定好好陪你,这几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他这几天虽然本人不常出现,不过不停让生活助理送礼物给她,其中一个礼物是银行卡。
    “我有的是钱。”宴随说。
    他还是笑,“花我的,”摸摸她的头,“晚安。”
    宴随再回屋,罗子琴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电视正播着一部吵吵闹闹的婆媳剧。
    她没当回事,说了声“妈我上去了”就打算上楼。
    罗子琴却悠悠然开了口:“这么想起来,好像每次行此过来,你姐姐都不会留下吃饭。”
    第76章
    姐妹俩喜欢同一个男人的事情, 三个宴姓人士没有经过任何提前交流, 非常默契地一致选择了对罗子琴隐瞒。
    因为一旦让罗子琴知晓, 局势会乱上加乱。
    但显然, 大家都小瞧了宴家当家主母敏锐的洞察力和想象力。
    宴随下意识否认:“您想多了。”
    罗子琴可没那么好糊弄, 她前段时间便觉得家里气氛有些诡异,三个姓宴的家伙虽然表现各不相同, 但磁场莫名统一,现在她有了具体的猜测方向,从前没被注意到的细枝末节统统变得有迹可循,她将最近家中发生的事、以及各位家人的近况梳理一遍,心下越发确认。
    “那你更应该抓紧行此了呀, 给你姐姐点颜色瞧瞧。”罗子琴说。
    宴随停下脚步, 转头看罗子琴。就像宴其盛会下意识反对她本以为母亲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刻喷击宴连,甚至母亲会说哪些刻薄的话语她都自以为能猜到, 可她万万没想到罗子琴居然是以乐见其成的态度看待此事的, 语气中的得意洋洋藏都藏不住。
    罗子琴没发现宴随的不对劲,满是欣慰地继续说道:“财产是你的,行此是你的, 只要保持现状, 公司也一定是你的, 你看, 只要你想要, 就绝对不会输。我就知道, 我的女儿一定比唐越的女儿优秀。”
    又来了。宴随本想无视然后走开,然而身体就像被定在原地,不受大脑控制。
    她想起被罗子琴扔回寒冷冬夜冻死的小土狗。
    想起自己带着家境较为普通的同学回家玩耍,被罗子琴当面为难苛责。
    想起某年除夕夜在奶奶家过年,她和兄弟姐妹们兴致勃勃计划好了第二天的行程,所有孩子万分期待。罗子琴因为和宴其盛吵了架,没事找事打电话过来要她回家睡觉,她当然不肯,没想到戳到了罗子琴的控制欲防线,竟连夜杀到乡下老家,修罗一般将只穿着睡衣睡裤的她从被窝揪出来强行带回家,宴随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颤抖,一方面是冷的,一方面是吓的。
    ……
    堆积了二十多年的压抑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持续发酵,终于轰然爆发:“唐阿姨已经过世十二年了,这场比赛早就结束了,甚至可以说从头到尾就没有开始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唐阿姨从来没想和你比什么,她根本就不稀罕。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会不会膈应会不会没有安全感,不担心我的感情会不会因此有危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拿来获取优越感的砝码,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加入你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攀比当中,从小到大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尊重过我吗?你只要所谓的面子,你只要自己痛快,我快不快乐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头一次面临女儿激烈的反抗,罗子琴急火攻心,简直气疯了:“好啊!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得上我,每一个人都要跟我作对,我以为至少还有你在念着妈妈的好,结果现在就连你也对我喊打喊杀,合着我半辈子辛辛苦苦全是在喂白眼狼,等我死了你们宴家是不是要放三天鞭炮举国同庆啊?!我当初就该听你舅舅的,想尽一切办法生个儿子,生个儿子我何至于提心吊胆二十多年?”
    “你去生啊,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半辈子辛辛苦苦根本是为了你自己。”
    “宴随你放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宴随感到窒息,空气中每一粒分子都带着让她头皮发麻的威力,她除了逃离,别无它法。
    “你敢走试试看,走了就别回来!”出门的瞬间,她听到罗子琴在背后威胁她。
    宴随用尽全力把门掷上,门将罗子琴的后半句话阻隔,那声音微弱下来,活像阻挡了猛虎野兽的追击。
    夜风一吹,她脑子清醒不少,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局势,她没带包,没带手机,没带车钥匙,甚至连鞋都没有换,脚上还套着拖鞋。
    这是一场失败透顶的离家出走。
    几步开外还有一个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没走。”宴随低下头,没敢看他,怕一看,自己的脆弱就会决堤,本来就很委屈了,一看到他,更委屈了,委屈得无以复加。
    在这种时候出现,真是会挑时候。
    傅行此说:“想等你房间的灯亮了再走来着。”
    他走近来,轻声问道,“跟妈妈吵架了?”
    宴随看着自己的脚尖摇头,照例不想随意向别人表现自己的狼狈和脆弱,可下一秒,嘴里说出来的话和摇头的动作完全不符:“她说……早知道就生儿子了。她要是真的生了儿子,我就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她说气话呢。”傅行此脱下外套披到她肩上,哄道,“你是她的女儿呀,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宴随哪里听得进去,抬头控诉:“你为什么帮她说话?你也觉得是我错了?”
    “没有,是她说错了,她不该这么说。”傅行此继续哄道,“那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不留在这里了,让她好好反省,好好后悔。”
    *
    屋内,罗子琴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一阵阵发晕,几分钟过去,她在静悄悄的屋子里逐渐冷静下来,看到宴随的包和手机全在沙发上,再回想起自己有关儿子的那套说辞,惊怒未消的同时,后悔翻天覆地。
    多年来,她和宴其盛被问的最多的便是“你们怎么不生个儿子”,中华民族关于姓氏的执着根深蒂固,家大业大的,很多人都想让产业留在自己的姓氏下而不是落入外姓手中。圈子中,没有儿子的人家凤毛麟角,要是正房生不下来,私生子都要凑出来。
    虽然宴其盛一直表示顺其自然并不强求,但罗子琴每天在这套理论中耳濡目染,各种各样的洗脑言论没完没了,压力不可谓不大,真正让她放弃求子的,正是宴随。
    宴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问她:“你生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问得她心都疼了。
    不生了,怎么都不生了。她差点忘了女儿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任务,没有之一。宴随出生的时候,罗子琴抱着粉粉的小团子发过誓的,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爱她保护她。
    可人在愤怒下,一丧失理智就容易口不择言。
    这么大冬天的,没带手机没带车钥匙,连鞋子都没换一双就跑了出去,她这当妈的气归气,怎么放得下心。
    正要追出去,手机收到一条信息:「阿姨,阿随我带走了,她没事,请您放心。你们都冷静一下。」
    很快,又是下一条:「她有冲动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消消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过问你们的家事,但是还是拜托阿姨以后和她说话前能够三思,她外表强势,内心只是个敏感的小女孩,有些话不可以跟她说的,哪怕是气话,因为她会一直记着的。」
    *
    傅行此背着宴随走在通往小区门口的路上。
    宴随趴在他背上,一声不吭。
    “我还得回公司,你是跟我去公司,还是去家里好好睡一觉?灼灼在家。”傅行此侧过头看她,看到她阖着眼,没精打采的样子。
    “灼灼在家了?”宴随问道。傅老爷子过世后,傅行此短时间内没空管妹妹,就把她送去了外婆家暂住几天。
    “跟别的小孩吵架,就非要回来了。”傅行此啼笑皆非,“你要不去陪她?”
    宴随拒绝:“不去了。”
    傅行此没多想,以为她是纯粹身心疲惫没空照料小孩:“那跟我去公司吧,那里也有床。”
    结果宴随又接下去说:“因为跟你的关系变动,我已经好几次对她忽冷忽热,她还小,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只会以为我不喜欢她……我不想一次次辜负她的喜欢,更不想伤害她。”
    傅行此喉结滚了滚:“那我们好好的,再也不吵架不闹别扭了,那就不会辜负她的喜欢了。”
    过了好久,宴随说:“整件事情,我都很生气。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小气,抓着一点问题不放。”
    “是我错。”傅行此已经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前,他说,“你喜欢我,才会小气。”
    “你少自恋了。”
    傅行此闷笑一声,打开车门,当着司机的面,两人没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题,安静无言。
    车来到宗扬楼下,傅行此下了车,看宴随:“能走么?”
    “能。”宴随说,“但是不太想走。”
    夜幕四合,不过宗扬大楼灯火通明,加班的人络绎不绝,这会再背上去就是万众瞩目了,不消多想,此举一定会成为未来十天半个月茶水间窃窃私语的话题中心,十分不利于营造霸总的严肃形象。
    傅行此背对着车门低下身,并在一路上坦然地应下众人佯装淡定实则回头率百分之两千的问候,到顶楼办公室,他把她在沙发上放下,自己俯下身来:“不要瞎想,你是阿姨最喜欢的人。她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好哄你。”
    “不想提她。”宴随撇过脸。
    傅行此换了个话题:“那前尘往事都翻篇,好不好?我再也不让你难过。”
    “也不想说这个。”过了一会,她没忍住要反驳,“怎么翻?她还喜欢你呢。”
    傅行此把她脸上的头发丝拨到耳后去:“这个我怎么控制?”
    “喜欢你一辈子怎么办。”
    “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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