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杜颂闻叹息一声,“我原想让你留在太子身边,提醒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我又怕,太子若是厌弃你,你余生又该如何度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祖父……”杜琇莹再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顺着腮边流了下来。
    “是我错了。”杜颂闻闭上眼,“总是担心太子变成先帝那样,可世间的人形形色色,谁也不能按照别人的标准成长。我这些年固执己见,已得罪太子多次,待我走后,你们可怎么办?”
    纵是圣人,对自家人也会更加亲近,更何况杜颂闻还不是圣人。
    “待我走后,你们尽心辅佐陛下与太子,切不可起别的心思。”杜颂闻喘了口气,继续道,“太子虽不是十全十美,但他由陛下抚养,身上定有陛下的一些美德。其他皇子虽各有优点,到底比不上太子的风采。尔等若起了违背之心,便……便……”
    “便逐出杜家宗谱,子孙后代与杜家再无干系。”
    “父亲,儿子等必不违背您的意愿。”杜琇莹的父亲跪行到杜颂闻面前,泣不成声道,“父亲,请您好好休养,您很快就会好的。”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杜颂闻看着杜琇莹,“琇莹是个好孩子,她以后想做什么,你们不可阻拦于她。”
    “儿子明白。”杜大人已是知天命的年龄,跪在杜颂闻床前,哭得却像个孩子。他平日里也怨父亲不知变通、执拗,可到了此时此刻,心中只剩下不舍。
    “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穿着锦袍,头戴玉冠的太子大步走进来:“杜大人,孤不等通报,贸然进府,还请诸位见谅。”
    “殿下。”杜家人没想到太子会亲自前来,纷纷向太子行礼。
    “诸位请不要多礼。”太子快步走到床边,一见杜颂闻的脸色,就知道他不太好了。
    “杜太师。”太子后退一步,给杜颂闻行了一个晚辈礼,“父皇听闻太师病了,心中十分担忧。因他不宜出宫,特让孤来探望。”
    “微臣谢陛下隆恩。”杜颂闻想要回礼,被太子按住:“大人,您是父皇恩师,孤身为后辈,该给你行礼,你好好休息,不要顾虑其他。”
    太子又问杜家人,杜太师是怎么病的,用了什么药,待杜家人回答后:“孤过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御医及一些药材过来,尔等若不介意,孤让御医来给杜太师把一把脉。”
    杜家人闻言大喜,连忙给太子谢恩。
    御医把过脉以后,朝太子看了一眼。太子把杜颂闻的手放进被子里,替他压好被角:“杜太师,孤去看看御医如何用药,稍候便回来。”
    杜颂闻看着起身离开的太子,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太子走到外间,见御医们脸色不好,小声问:“杜太师脉象如何?”
    “太师……已是灯尽油枯。”御医们无奈道,“请殿下恕罪,臣等无能为力。”
    太子沉默片刻:“脉象准确吗?”
    “除非杜太师是能够借助内息改变脉象的高手,不然……”御医道,“世间大多人学的都是外家功夫,几乎无人修习内息功夫。”
    这话几乎明着说,杜颂闻已经无药可救。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太子回头看了一眼,是杜大人跟他的女儿。
    “殿下,几位御医大人的话,下官已经听见了。”杜大人双目含泪,朝御医作揖:“诸位大人尽力救治便是,若是不能……能缓解家父痛苦也好。”
    御医们还了一礼:“请杜大人放心,下官等人一定尽全力。”
    太子返回内间,听到杜颂闻唤他,便走回了床边。
    “殿下,老臣怕是不成了。”杜颂闻勉力道,“还请殿下多向陛下学习为帝之道,不要懈怠。”
    “太师不要担心,孤会的。”太子见杜颂闻把手伸了出来,把这只苍老的手,轻轻握住了。
    “老臣这些年,对殿下颇多苛责,是老臣做得不好。”杜颂闻看着太子年轻有力的手,“老臣相信,殿下未来大有可为。”
    “孤知道太师对孤是爱之深,责之切。”太子声音温和道,“父皇常对孤说,当年肖妃把持后宫,对父皇诸多苛责,太师您却不愿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坚持每日来给父皇讲课,还为父皇在朝中奔走。这些事,父皇都记着,孤也会记在心里。”
    “这只是老臣应尽之责而已。”
    太子见杜颂闻累了,又安慰了他几句,待杜颂闻安睡后,才松开杜颂闻的手。
    杜颂闻这些年对太子有多吹毛求疵,杜家人是知道的。可是太子却以德报怨,不仅细心询问老爷子的用药情况,还陪着老爷子说了这么久的话。
    这样的宽容,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就算太子身上有其他缺点,那也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根本不影响太子的品性。
    杜琇莹是心情最复杂的那一个,她随父母恭送太子到门外,等太子走后,听着长辈们对太子赞不绝口,开始反省,自己评价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太过武断?
    春闱结束以后,花长空过了两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懒散日子。当他听说在自己参加科举时,妹妹跑去乐坊玩被太子逮个正着,顿时没了补眠的心思,找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花琉璃:“妹妹,乐坊好玩吗?”
    花琉璃恹恹道:“都是庸脂俗粉。”
    “要求还挺高。”花长空让下人搬了椅子过来,他挨着跟花琉璃一起坐了,“乐坊那种地方,哪有清新可口的小美人,不如养两个斯文白净的落难书生,既懂得情调,又没有风尘气。”
    花琉璃摆了摆手:“没兴趣。”
    “怎么,你不想养面首,想做别的了?”花长空伸手戳了戳懒得动弹的花琉璃,“跟三哥说说,最近有什么新爱好?”
    “没有。”花琉璃叹息,“最近几天那些乐坊酒楼一个比一个没意思,往日去看能看看舞,赏赏曲,最近他们竟然弄什么背诗词出对子的游戏。如果我想玩这些,还不如跟京城的贵女们玩,至少她们玩得更有水平。”
    “再过不久就是百国宴,整顿一下也好,若是其他国家的人敢在大晋地界上犯事,我们也好找他们的麻烦。”花长空道,“不然人家反问,你们大晋自己人都干,凭什么我们不能做。你说,这不是自打脸?”
    花琉璃哼哼一声,拿了一块薄纱盖在自己脸上,免得阳光太烈,把自己的脸晒黑了。
    “明日不是花朝节?”花长空道,“我跟几个京城同榜学子约好去郊外踏青,你与我一块走,还是跟其他小姐妹一起?”
    “我去找嘉敏,不跟你一起走。”硬邦邦的男孩子有什么意思,还是欺负小姑娘比较有趣呀。
    “行。”花长空倒不坚持,“明天人多,你对京城的道路还不太熟悉,不要跟小姐妹们走丢了,记得要把鸢尾跟玉蓉带上。”
    “好。”花琉璃点头,“放心吧,我哪那么容易走丢。”
    花长空笑着轻抚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金珀国俘虏,阿瓦二皇子发现自己多了个邻居。近来他不再闹着绝食跟要见花琉璃以后,总算过上了吃饱喝足的日子,加上天天关在牢里不能动弹,整个人竟是胖了一圈。
    只是他左右两边的牢房都空着,大理寺的狱卒又不爱跟他说话,他闲得快要疯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邻居,他抛下了尊贵的皇子身份,主动跟对方说话:“兄弟,你犯了什么罪,竟然被关进了这里?”
    云寒看了眼那个胖出双下巴,胡子拉碴的男人,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袍,没有理会他。
    “哑巴?”
    云寒一动不动。
    “聋子?”
    云寒没有理他。
    “傻子?”
    云寒忍无可忍:“闭嘴。”
    “你一个卑贱的阶下囚,竟然对我如此无礼?”阿瓦虽然不敢惹大理寺的人,但是面对其他囚徒,还是很有优越感的。他主动找云寒说话,也是因为无处安放的优越感作祟。
    做人嘛,就是靠打击别人,才能获得开心。
    云寒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阿瓦,都是阶下囚,谁比谁高贵?
    “知道我是谁吗?”阿瓦在墙角摸了摸,找到一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发霉馒头,隔着牢房围栏扔到云寒身上,“注意你的眼神。”
    霉变的馒头砸在脸上,又掉在了衣服上,云寒脸色阴沉下来:“滚,离我远点。”
    啪。
    又是一块发霉的馒头扔到他云寒的脸上。
    不过这次不是阿瓦扔的,是另一边牢房的犯人扔的。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前辈说话就好好听着,不懂规矩的话,到了放风的时候,兄弟几个可以教你规矩。”犯人盘腿坐在地上,一副高人的模样。
    “对对对,你们一定要好好教他。”阿瓦拍腿大笑,“老子最看不惯这种故作姿态的小白脸。”
    “闭嘴。”犯人隔着一间牢房望向阿瓦,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屑:“金珀的战败狗不配跟我们大晋人说话。”
    阿瓦:“……”
    大晋没一个好东西,不仅那些官员讨厌,就连牢里的犯人也都不是东西。
    他气急之下,捡起一块泥巴砸向犯人。可是隔着一间牢房,那里砸得中?最后泥巴掉在了云寒头上。
    “兄弟们,这个金珀狗竟然敢嚣张,收拾他!”
    “砸他!”
    一时间臭馒头、死老鼠、破鞋子从各个牢房飞了出来。只可惜阿瓦的牢房离得比较远,大部分东西都掉在了云寒的牢房里。
    云寒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玩意儿,自己的衣袍也脏得不能看,整个人都崩溃了。
    这些庸俗不堪又丑陋至极的人,竟然敢如此对他。
    待他出去以后,一定要让这些人死无全尸!
    啪。
    一只臭鞋子贴着云寒的脑门掉了下来,他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都不许再闹,再闹今天中午的饭减半。”狱卒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地牢都安静下来,刚才还满口污言秽语的犯人们,坐得比谁都乖巧。
    能关进大理寺监牢的,都是牵涉进大案,却暂时不能死的人,所以他们比谁都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那个谁,还愣着干什么,自己把牢房打理干净。”狱长用棍子敲了敲云寒所在的牢门,转头问跟在身后的狱卒,“这人是刚关进来的,谁接的狱,犯了什么案子?”
    “这人是裴少卿亲自送进来的,身份很有问题,有可能牵涉前面几件大案。”狱卒赶紧道,“裴少卿说了,在案子没有查清前,一定要看劳他。”
    身为大理寺的人,狱长自然知道前面几件大案是什么案子,他挑剔地看了眼云寒:“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采石场那边不是缺人吗,把他带过去。”
    “记得让他把身上的衣服换了,穿上粗布麻衣。”狱长看了眼云寒的脸,“明天带他出去采石的时候,记得不能让他接触有身份的女眷。万一他故作可怜,勾引哪个贵女替他打抱不平,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狱长干久了,什么犯人都遇到过。犯人们为了逃罪,美男计美女计,什么计都使得出来。
    还是防范于未然比较好。
    午时过后,太子坐在书案前,用香笺写了几张邀请帖,都觉得不满意。有些太过含蓄,有些又太过外放,总是缺了些什么。
    即使连个称呼,他都换了几种。
    花家丫头太像兄长对妹妹说话,直呼郡主又显得太过客套,若是直呼琉璃,又显得太过孟浪了。
    “罢了。”太子放下笔,转身往外走。
    “殿下,您的外袍。”随侍们赶紧追了上去。
    出了宫以后,一路直到花家。太子坐在马背上,盯着花府门口的石狮子看了足足一炷香时间。
    花府新来的守门卫兵不认识太子,见他穿着不凡,身后又跟着太监打扮的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道:“请问贵人找何人?”
    “孤听闻贵府三公子考试结束,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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