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泽成面色复杂地看着青青, 想到自己如今能成为六皇子的陪读,也少不了她那一分功劳,却又忍不下被她蒙骗玩弄的气,两人僵持在了当场。
    还是那壮汉不屑地腾腾几步上前直接捉小鸡似的将青青提了起来,他俯视了席泽成一眼, 看出他有些身份,没出口为难,提着哭喊不已的青青就离开了八仙楼。
    席泽成也没阻止,他脸色难看地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站了一会儿,上前几步给宁端和周围的人行了礼,而后才发现了坐在一旁的席元衡,登时连眼睛一翻跟着昏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这样的奇耻大辱,居然让大房的人亲眼给看见了?
    “堂、堂哥。”席泽成咬着牙道。
    席元衡要笑不笑地看着席泽成,“如今不是一家人了,不必再这样互相称呼。外边人多眼杂,席大人还是别和咱们一样,给席府脸上蒙羞了吧?”
    席泽成面色一黑一红煞是好看,可当着都察院众人的面,他也根本不敢多说什么,只匆匆说了两句不知所云的话便下楼夺门而出,连藏在一旁的席向晚和碧兰都没看见。
    等席泽成一出门,八仙楼里顿时爆发了一阵整齐的笑声,围观众人无不拍桌乐不可支,“这顿饭值了!”
    “刚还说道左宗人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大儿子一家人都赶了出去,加了一长串莫须有的罪名,他宝贝似地留在家里的那几个就不甘示弱地跳起来作妖了,真真笑死人了。”
    “楼上还是都察院的,御史们稍稍弹劾他一两本,就有好戏看咯。”
    “嘘,不该说的别说,咱们吃饭,吃饭。”
    “来来来喝酒!”
    闹剧来得快走得也快,和席向晚早先计划好的略有出入,不过钱公子和都察院这神来之笔倒也让计划顺利进行了下去。
    接下来,她只需要稍稍添一把火,三房就能自己塌了,席明德摇摇欲坠的脸面,也再不能撑得住。
    席向晚可是很期待眼高于顶的席明德不情不愿、忍辱负重地来求他们一家人回去席府住的。
    而最重要的是,席向晚还准备让父亲和母亲无情地拒绝低下头来的席明德呢。
    席府,不适合再被席明德把持在手里了。
    见到骚动平息下来,席向晚才若无其事地从王骞背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抚了抚丝毫不乱的鬓发,“好了,咱们也接着吃,不能浪费了大哥的钱。”
    席元衡看看自家幺妹,又看看到了这时候才缓缓带人离开八仙楼的宁端,不由得皱起了眉,质问道,“阿晚,你是不是和宁端约好了今日见面?”
    “怎么会?”席向晚失笑,“那难不成,钱公子也是我有意碰上的?”
    王骞在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草包不足为患,宁端倒要成心头大患了。”
    席向晚迎着两位兄长咄咄逼人的视线笑了,“我的心头大患可是别的东西。”
    和樊子期比起来,唐新月甚至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这日都察院众人从八仙楼回去,大家暗地里一琢磨,没见宁端有啥表态,就想着就算他们不做什么,那日八仙楼里看戏似的看了全程的可也远远不止他们几个。
    结果第二日,都察院却一下子炸开了。
    大大小小的各位御史提交了比往日多出几倍的奏状,都和席府有关系,却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弹劾席明德和席泽成的,这也就罢了;另一派却弹劾了席存林,说他为子不孝忤逆生父。
    虽说后一种的数量显然少得多,也足够都察院众人啧啧称奇了:到底是消息多不灵通,才会在昨天八仙楼那事儿发生之后今天还递这种奏状上来?
    宁端见到被分门别类好的各路奏状时,随手翻了几本,便对将这些送来的钱大人道,“少了。”
    钱大人一愣,不明所以道,“今天送来的,前些日子迟了的,都在这儿了。”
    宁端将手指按在弹劾席明德的那叠奏状上,淡淡道,“还不够。”
    钱大人终于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
    都察院的权力虽然大,但也不是看谁不爽就能弹劾的。大多时候,他们的行动代表的还是皇帝的意愿。
    比如,皇帝说王家有问题,行,王家的人直接带走;皇帝说左宗人年纪大了难免糊涂,那有他的弹劾,都察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弹劾席明德的奏状不是没有,而是……都在都察院堆着,并没有全部送上去。
    这要找出来嘛,虽然有点麻烦,但宁端都开口了,那肯定是能找出来的,还能找得特别齐全。
    钱大人自诩宁端的首席爪牙,立刻发动同僚们一起行动,不过小半天的功夫就把最早到八年前的旧账奏状全都给翻了出来又送到宁端面前。
    这下,弹劾席明德的那一叠奏状就堆得实在是有点高了,登时把旁边的两摞都给比了下去。
    宁端看了一眼,低低嗯了一声,“不错。”
    钱大人心里一片亮堂,“下官职责所在!”
    都察院整理好了奏状,那自然就是直接送到皇宫里去的。
    宁端并不担心这些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皇帝一来需要一个能发泄怒火和郁闷的对象,二来……既然他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就一定是在关注着席府动向的。
    如果宁端一直帮扶席府,那皇帝反倒要警惕起来了。
    这整件事里,恐怕最后倒霉的只有席府——还是除去了席向晚那一系,剩下的其他人。席明德和他宠爱的三房一系首当其冲。
    席明德最近本就过得心惊肉跳,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每天早朝时都谨慎低调,低着头一句话不多说,退朝时比谁走得都快——可这也救不了他。
    当第一个御史站出来直接点了席明德名字弹劾时,席明德还没太当回大事,可等第一个御史退下去,第二个御史紧接着又站出来将几乎同样的弹劾换了个法儿说出来的时候,席明德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这是有人特意冲着他来,想要拿他开刀的意思!
    席明德偷偷瞄了一眼陈都御史,见他一脸讳莫如深,顿时冷汗都要出来了。
    紧接着,站在席明德那方的官员陆陆续续出来了几个,绞尽脑汁地为席明德辩驳了一番,虽说理由十分站不住脚,但至少也撑了撑场面,没让席明德被骂得太难看。
    这争论途中,席明德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皇帝也在座上保持着沉默。等众人同时停下来的那瞬间,席明德毫不犹豫地跪到地上,高呼道,“圣上明鉴,臣有罪。”
    席明德电光火石间打好了腹稿,避重就轻地从御史所数的罪状中挑了几条无足轻重的出来替自己辩驳一番,中心思想就是一个:臣糊涂,但是臣太过忠于圣上您才会一时糊涂啊!
    好在皇帝没有将席明德逼死的意思,听完席明德的话后,他抬了抬手,平淡道,“众位爱卿的家事,朕不方便插手,只要处理妥当,不妨碍国事朝政,这便可以了。”
    席明德觉得自己逃过一劫,退朝回府的路上越想越慌张,抹了把冷汗就跑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颐指气使道,“你出府一趟,把老大一家的人给喊回来。”
    席老夫人抬眼看看席明德,无动于衷,波澜不惊,“我腿脚这两日不舒服,走不动道了。”她见席明德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便又不耐烦地补充道,“或许刚到席府大门口,就跌一跤要喊大夫来了。”
    “你——!”席明德顿时恼怒。他刚被弹劾宠妾灭妻,决不能在这时候被人在大街上就看见自己待发妻不好。
    “人是你赶走的,还是我亲儿子一家,想让我去帮你请回来?”席老夫人冷哼,并不怕席明德,“怎么不喊唐氏去?她可不是比我有用多了?”
    宅斗这一套,席老夫人根本不屑于跟席明德和唐新月玩,她就算句句带刺,这两个人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席明德瞪着席老夫人看了半晌,好似气得下一秒就会厥过去一般。
    “我一个老太婆住在这儿也挺孤单的,”席老夫人还嫌不够,她轻飘飘道,“不如,你也威风凛凛地扔给我一封休书,让我去和长子住到一起,含饴弄孙,正好你也能抬妾成妻,岂不两全其美?”
    席明德不敢与她再起争执,只好恨恨地甩手就走,想来想去还是没能自己落下脸,回书房给作为亲家的王老爷子写了封信,指责王氏煽动相公离府去住,实在不孝,盼亲家公速速训斥教导,令其立刻搬回席府云云。
    王老爷子收到这封信就转手给席向晚观赏了一番,祖孙两人笑了好一会儿,才把信给烧了,一个字的信都没给席明德回过去。
    第82章
    席明德等了半晌, 只等到席远一脸无奈地跑回来, 告诉他王家根本没有回信的意思, 又气得火冒三丈,“这个王家,都没落了还这么冥顽不灵, 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
    席远没敢说话, 等了半晌, 只听席明德喘着粗气道, “让老三去给老大认个错, 就说我让他去的!”
    “是。”席远赶紧应声离开,心里苦道这又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三老爷哪里会愿意去给大老爷认错道歉?
    不过是席明德自己不想去,就让席存学代劳罢了。
    果然, 听见此事的席存学脸瞬间就黑了, “要我去请他们一家回来?他们有什么资格令我低声下气?”
    在一旁听了的唐新月轻轻拍着席存学的肩膀,“既是你父亲说的,你便去一趟, 左右……”她抿着轻笑,“大爷他们也是不会回来的。”
    唐新月看得清清楚楚,要么, 席存林在出狱之后就该立刻回来,忍气吞声不和席明德撕破脸;要么,就干脆狠狠心,等达到了最大的目的之后再回来。
    现在正是不上不下的时候,席存林若是选择被席存学一劝就回席府, 那真是天大的傻子。
    席存学的怒气熄了不少,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生母,“真要去?”
    唐新月打发了席远下去,才安抚席存学道,“去了,也不代表你就要对他们低声下气。你去时,只管把准言辞,让人挑不出错来。若是能巧妙引得你大哥对你发怒训斥,那如今的风头也就能顺势转向了。”
    席存学思忖片刻,道,“母亲是让我想方法激怒大哥,坐实他不孝不忠的事情?”
    “聪明。”唐新月抿着笑夸奖。
    席存学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感慨地握住唐新月的手,“包氏是个不成器的,还好有母亲替我教着带着,否则我远离汴京,在金陵也安不下心来。”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么都能替你做。”唐新月轻声说着,将视线落在席存学身上,眼底笑意明暗交杂不可捉摸,“区区一个席府,又算得了什么呢?”
    得了唐新月的计策,席存学很快就赶去找了席存林——他先是到了一趟王家,才得知住在王家的只有席向晚,其余大房的人都在席元衡自己购置的那院落里头,只得策马再跑了一段。
    王家下人一趟通传,消息就到了席向晚耳朵里。
    “你看看,这人真把自己的面子当回事。”王老爷子摇头晃脑地点评,“自己不肯来,派他另个儿子来了。”
    “我去一趟,免得父亲又耳根子软了。”席向晚笑盈盈起身道,“您放心,我呀,还打算在您这儿多住一段日子,直到大舅舅和二舅舅都回来才走呢。”
    王老爷子警惕道,“你出去的时候,带上王骞,好歹他也能帮你挡个明枪暗箭。”
    席向晚含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席存学没带下人,对席存林低头对他来说无异于自取其辱,既然非去不可,自然是带的人越少越好。
    见到席元衡的府邸位置并不在热闹地段,门口来往的人也不多,席存学方才觉得好受了些,他在门口下了马,整整衣衫上前对门房道,“我找你们家大爷。”
    门房诧异地看他一眼,“我们家哪位大爷?”
    “户部员外郎,席府的大爷,席存林席大人。”席存学按着耐心道,“我是席府的——”
    门房哦了一声,不得劲道,“老爷病了,这几日不见客。”
    “你便通报一声,我是他三弟,他定会来见我的。”被个仆从下了面子,席存学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他坚持道,“亲兄弟上门拜访,他怎会视而不见?”
    门房露出纠结的神情,警惕地上下扫视席存学两眼,一幅怀疑他身份的样子。
    过了半晌,他才微微妥协地点点头,正要张口说什么事,席存学就听见背后传来了马蹄声。
    门房探头看了一眼,笑得十分热情,“姑娘来了,我这就去告诉夫人!”
    席府大房只有席向晚一个姑娘,自然不用再排辈分,而这儿所说的“夫人”,指的也是席向晚的大嫂齐氏而不是席向晚的母亲王氏了。
    席向晚这次没坐在马车上,而是和王骞并头骑着一匹身形矫健的白马,身后才跟着一辆陌生的马车。
    她策马到了近前,像是有些不太会控制马匹似的从席存学身旁冲撞而过,在王骞的帮助下才将马儿给勒住了。
    被马尾巴照脸糊了一巴掌的席存学隐隐怒了,“姑娘家当街策马横冲直撞,像什么样子?简直败坏席府家风!”
    席向晚跳下马来整整衣冠,歪头道,“席大人,您说的我听不懂呢。咱家可没有女孩子不准骑马的家规,咱们也不是什么亲戚,败坏了谁家家风了?”
    席存学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斥责咽了回去,挤出个勉勉强强的微笑来,“一家人怎么好说两家话?是叔父心急了。其实今日我来,是替父亲来请大哥回府去住的。晚姐儿,你看,你们一家这么多人,挤在这么个小院子里,让父亲的脸面往哪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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