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月继续演不耐烦的客人,用手指将柜台敲得呜呜响:“什么姐姐不姐姐的,别跟我套近乎,包子包子呢,再不给包子,我就把你这店砸了。”
    叶荻配合道:“砸就砸,谁怕谁,反正这店是用姐姐的钱租的,姐姐愿意砸便砸吧,我不心疼。”
    “那什么。”练月弯腰捞起脚边的两个竹篮,搁在柜台上:“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叶荻立刻从里边出来,在门口截住她,撒娇道:“姐姐,来都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练月道:“我回去还有其他事情呢。”
    叶荻拽着她往店里走:“不差这一会儿,再说这店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姐姐来都来了,好歹跟哥哥打声招呼吧。”
    穿过店铺,后面是一个小院子,一间堂屋,一间厢房,一间灶房,刚好把院子围起来。
    此刻叶湛正围着围裙,在灶房里调包子馅呢,见叶荻拽着练月进来,愣了一下。
    练月也有些尴尬,因为她一看到叶湛的脸,就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边,他是她的心上人,她特别喜欢他。虽说梦就是梦,跟现实没有什么联系,但在现实里看到叶湛的脸,她还是有些心虚,好像自己真的对他有意似的。
    她尴尬的笑了一下:“我在那边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目光扫过他面前盛了各种馅的小碗,问,“需要帮忙吗?”
    叶湛点了点头,道:“正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帮我擀包子皮吧。”
    练月这句话纯粹是没话找话的客套话,没想到叶湛竟然丝毫不跟她客气,她愣了一下,为难道:“我好像不会这个……”
    叶湛听到她这么说,抬眼瞧了过来:“你会的。”
    练月道:“我之前从没有……”说了一半,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住了。如果她真的在太平城过了三年,那做饭是最基础的生存技巧,她肯定会做,她转了一下话弯,道,“我之前会做饭,是不是?”
    叶湛轻轻笑了:“我以为你真对自己的过去一点不感兴趣呢?”顿了下,“会做,我跟阿荻都吃过你做的饭。”
    练月来了点兴趣:“哦,是吗,好吃吗?”
    叶湛正在拌陷的手微微凝滞了一下,叶荻见自己哥哥犹豫,生怕他说出什么伤美人心的话来,抢着回答道:“好吃,姐姐,你做得饭很好吃,我最喜欢吃啦。”
    练月瞧了一眼叶荻,算是回应了她的夸奖,然后继续追问叶湛:“裴大神捕呢?”
    叶湛笑了一下,道:“挺好吃的。”
    练月明显不信:“撒谎,如果好吃,你刚才为什么犹豫?”
    叶湛笑得更温和了:“是真的。”
    练月道:“算了,不逼你了,反正我自己也能想象到。”
    叶湛又抬头瞧了她一眼,道:“要不你试一下,看看自己还记得多少?”
    练月想了想,道:“也行,那我就试一试,但我先声明,擀坏了算你们的。”
    叶荻一脸兴奋道:“好啊好啊,我要看姐姐擀包子皮。”
    练月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可看的?”
    叶荻两眼放光:“哥哥说姐姐的脑子被摔坏了,我……”
    “叶荻。”叶湛见她的话头不对,立刻出声阻止。
    叶荻见哥哥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吓得一个哆嗦,立刻藏到了练月身后。
    叶湛一脸歉意道:“童言无忌,你别介意。”
    练月将叶荻从自己身后拉出来,道:“没关系,你把刚才那句话说完,你想怎么来着?”
    叶荻立刻猛摇头,表示不要。
    练月温柔道:“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敢怎么样你,你放心,你要怎么来着?”
    叶荻抬眼了看一下叶湛,见叶湛并不搭理她,于是壮着胆子道:“哥哥说,人的身体也有记忆,有时候脑子伤了忘了,可身体还记得,我想看姐姐的手还记不记得怎么做饭?”
    练月瞧向叶湛:“有这种说法?”
    叶湛道:“忘了在哪本书里看到的,就跟阿荻闲扯了两句,谁知道她还当真了。”
    练月来回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道:“我也好奇我这双手到底还记得多少东西。”
    练月洗了一下手,把面盆里发好的面泥拿出来,放在砧板上,结果因为面泥太黏,直接粘在了砧板上,她试图把面泥从砧板抠起来,可根本就抠不干净,于是她觉得面团应该不是在砧板上揉的,只好又把那坨面泥搁回了盆里,然后揪了一点,搁在手里揉,结果手也会被面泥粘住。她没办法,只好求助的看向叶湛,叶湛没说话,她又去看叶荻,叶荻也不说话。
    练月自食其力,继续去想,却越想越束手无策,因为她对做饭真的没有半点经验。她傻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觉得人的脑子就像提线木偶的线,若是提线断了,那木偶无论如何都动不起来,除非重新把线接上。”
    叶湛弯腰抓了把面粉撒在她手心上,道:“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
    叶湛给洒了面粉之后,练月揉了几下,发现的确不粘手了,一会儿就揉好了,多么简单的事情,可她愣是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又叹了口气。
    叶湛道:“这种事急不来,慢慢来吧。”
    练月附和道:“是啊,不着急,慢慢来,反正我平时也不用做饭,忘就忘了。
    听到这句话,叶湛忽然抬眼来看她:“不怕这三年里有什么重要的人一块给忘了?”
    练月笑了下:“重要的人?我没什么重要的人。”
    “比如心上人?”叶湛试探道。
    练月捏面团的手滞了一下,抬眼看他:“是你吗?”
    叶湛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练月道:“因为你在找我。”
    叶荻头点得跟筛子似的,她很想替自己的哥哥回答,是的是的,以前千方百计的找你是因为你手里有雪灵芝,现在是因为他喜欢你。
    叶湛笑:“你可以算作旧友重逢。”
    “哥哥,你……”叶荻气得声音都发颤了,这么千载难逢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全让这个傻子给浪费了。
    叶湛抬眼瞧过来,见她小脸涨红,不解道:“我怎么了?”
    练月也不解的看向了叶荻。
    “你,你是个懦夫。”她恨恨的跺了一下脚,跑掉了。
    叶湛哭笑不得,他怎么就懦夫了?
    练月将手中的面团揉好放在砧板上,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站着想了好久,叶湛见状就道:“把这个面团揪成几个小团,然后揉圆,用擀面杖擀成圆片就行了。”
    练月在叶湛的指挥下,终于擀出了第一个包子皮,虽然不那么圆,薄厚也不均匀,但好歹能用。
    她擀好之后,叶湛接过去,问她想吃什么陷的,练月看了看他手边那十几个小碗,道:“豆腐吧。”
    叶湛笑了:“这个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喜欢豆腐陷。”
    练月又拿了一个小面团,先用掌心压了一下,边压边道:“看来身体有记忆是假,舌头有记忆是真。”
    叶湛道:“都说人的嗅觉和味觉是最敏感的,如今一看,的确是这样。”
    小面团被压得扁扁的,练月又用擀面杖去擀,这次比上次顺手多了,擀出来的包子皮很圆,薄厚也均匀,练月掂着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把它递给叶湛。
    叶湛接过来,左右翻看了两下,赞许似的点了点头:“比上一个好多了。”
    练月一口气擀了十几个,越到后面越顺手。
    她擀完,叶湛也包完了,她拿起砧板上一个包好的小包子,托在掌心细细的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包子很漂亮,于是小声道:“小可怜,你怎么长得这么俊,你长得这么俊,他们等会还要吃掉你,真可怜,但你别怕,我等会把你排到最后,这样你就可以多活一会儿,。”说着还轻轻的拍了一下小包子,来表达自己的怜爱之情。
    叶湛笑:“你就擀了个皮儿而已,至于吗?
    练月小心翼翼的将小包子搁在砧板上,蹲下继续道:“啧啧,看看你们裴大神捕多么冷血无情,别跟他过了,跟我过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叶湛居高临下的瞧着她,练月站起来时,若无其事的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灶房旁边搁着一口大缸,她移开木头盖,捞起水瓢,舀水到铜盆里,洗了洗手,正要去拿布巾擦手,斜刺里一只手递了过来,她回头看见叶湛,道了句谢,把他手上的布巾拿过来擦了擦。
    擦完之后,她说时候不早了,要告辞了。叶湛说包子上锅,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好,吃了再让她走。练月摇了摇头,说万花楼虽没什么大事,但也不宜出来太久。叶湛没多留,只说早点铺三日后开张,如果她有时间,可以来捧捧场。练月点了点头,说尽量。
    叶荻还在前面的临街店铺里忙活,见她要走,抱怨起来,说她刚来就要走,不能多待会儿么,练月笑了笑,辞了她,走出了店铺。
    包子铺开张的时候,练月并未去,也不是没空,但总觉得他让去就去,显得自己有点不矜持,为了保持住矜持,她没去。
    次日下午,有个送信的信差交给她了一封信,她拆开看了看,上面就写了一句话,问她为何没去,落款是叶湛的湛字。
    她将信收起来,塞到橱柜里,没有回信。
    又隔了几天,叶荻亲自来找她,手里捏着一根素簪子和一封信,问她要哪个?练月存心逗她,说两个都不要,叶荻急了,非要她选一个,练月说要信。结果叶荻把信和簪子都给了她。练月有些奇怪,问这是为什么。叶荻说,如果她选簪子,那就只给簪子,若果选信,那就两样都给。练月更奇怪了,问为什么,叶荻说如果想知道,让她自己去问。
    从那天之后,叶湛的信,每天一封,准时被叶荻送到她手里,风雨无阻。
    叶湛的信也很神奇,没有风花雪月的琴棋书画,也没有柴米油盐的家长问候,每次都是一个故事。刚开始,练月以为这故事里暗藏着什么玄机,后来时间一长,她反应过来了,这些故事,都是他早年办过的案子。有时候案子太大,一次写不完,他还会在结尾来一个,预知后事如何,请等下次来信分解……
    练月刚开始读着没啥感觉,后来渐渐觉出趣味来了,因为叶湛的用词很幽默,而且字里行间也不乏温情,也不会粗暴的将案子里的人物写成简单的善恶对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酸,以至于后来练月每次看完信之后,都会忍不住惆怅起来,觉得众生皆苦。
    她也慢慢的开始晓得叶湛为何会有那样平和疏阔的性子,大约真是见多了人世间的不如意和苦难,于是能体谅很多人。
    接了半个多月的信之后,练月意识到一直吃白食不太好,于是在叶荻又来送信时,没收她手里的信,而是道:“最近眼睛不太舒服,不想看了。你们什么时候不忙,我去瞧瞧,让他直接讲得了。”
    叶荻高兴的跳了起来,拉着练月就往外走:“他每天都不忙,姐姐想去随时可以。”
    五月的天,正是闷热之时,好在练月手里拿了把折扇,摇摇晃晃,倒也能凉快点。叶荻倒是个不怕热的,在前面蹦蹦跳跳,可开心了。
    叶湛的早点铺旁有一颗老石榴树,五月榴花如火,叶湛刚提了木桶出来,正弯腰往树根浇水,突然眼睛前方出现了一幅朱红色的裙边,裙边微微露出一点同色靴子的鞋面。
    他直起身来,透过老石榴树的花叶去瞧她。
    虽然距离不远,可也半个多月没见了,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他抿嘴一笑:“来了?”
    练月在树的那端似笑非笑的瞧着他:“裴大神捕大才,不去写书而在这卖早点,真叫人觉得委屈。”
    叶湛伸手将眼前那枝榴花揪开一点,探身过去问:“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练月看向一侧的叶荻:“你说我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叶荻正在旁边掩着嘴偷笑呢,见练月这么问,没有先回答,而是跑了,边跑边喊:“姐姐别问我,我不知道。”
    叶湛瞧着叶荻跑远了,方才从石榴树后走出来,走到她跟前,扶住一枝花枝,问:“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练月垂眼,无所谓道:“没有为什么,想过来就过来了。”
    叶湛含笑道:“那不回信是因为不想回吗?”
    这原本是一句质问的话,可被他那样含笑说出来,似乎带了一点别样的意思,练月脸上一热,忙背过身去,道:“对。”
    叶湛轻轻笑了:“我们进去吧,这样被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被人说闲话呢。”
    练月强撑道:“身正不怕影斜。”
    叶湛笑得更深:“别把我算进去,我可一点都不正,所以咱们还是进去吧。”
    他这语气像哄小孩子似的,练月有种被占了便宜的错觉,她有些恼:“进去岂不更遭人说闲话,不进。”说着就要走。
    叶湛立刻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这么快就走了,那我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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