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月点点头,谭锋就从袖子里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只见爱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声道:“皇上,刚刚是臣妾不对,让礼部少颁发几块贞节牌坊的事,我只当您是哄我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君无戏言,既答应了你,怎可食言?”谭锋微微一笑:“更何况,这贞节牌坊原本是奖励那些立志守节的女子,要的是对方心甘情愿。现在却变了味道,沦为家族牟利的工具,至于妇人是否情愿,竟没人在意,甚至有的人家,为了这块牌坊,就逼着儿媳或者女儿守寡一世,更有那种禽兽,杀了人后却谎称是自愿殉葬……”
    说到这里,谭锋也有些动气,沉声道:“这种种乱象,朕心里清楚,只是之前事情繁多,没腾出手整理。待此次江南之事了结,将朕这心头大患去掉十之七八,回京后便着手整理。”
    贞节牌坊催生出的各种畸形利益,宁溪月在现代时,从各种历史小说中就了解了一点,穿越后她有心调查一下,可惜宁大人虽然怜爱女儿,这方面的事却从来都是三缄其口,不肯吐露一字。她暗中猜度着,应该是这其中的事太过残酷,父亲生怕她听了后太受伤,万一心理被扭曲,做出什么极端事就不好了。别怀疑,以宁溪月从前在府中的地位和能力,宁风起完全有理由防患于未然。
    不成想今天竟听到谭锋说要整顿这其中乱象,虽然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哭诉,但最起码,也会有她一点苦劳,或许就因为心疼她,所以皇上将此事提上议程的时间加快,那也算是她为天下所有苦难女子做了一点贡献不是?这还真是令人欣慰。
    宁溪月这样想着,心里陡然又觉甜蜜起来,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皇帝陛下,只觉怎么看,夫君都是天下最帅最可爱的男人。
    回到后院,将这半天的所见所闻一说,果然,洛嫔等人都是怒不可遏,纷纷谴责陈亮,认为他死了当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就连元度,他最清楚陈亮的禽兽性情,此时听说了这些,也不由目瞪口呆。
    众人说了一会儿,素云就来请示是否摆饭,宁溪月点头答允,知道谭锋不可能过来用膳,就留洛嫔等人中午在这里吃,忽一眼看见张宁,他在窗台上坐着,仿佛百无聊赖般向外看,脸上却难得的有些忧烦之色,因笑道:“我们小宁又有什么烦心事了?真是,你才多大啊,就这么忧国忧民的,倒像个小大人似得。“
    “我在担心那个程启。”张宁跳下窗台:“姐姐,你说皇上真的会法外开恩吗?”
    “你才多大?那程启怎么着也有十七八岁了吧?用得着你为他担心?真是人小鬼大。”
    洛嫔忍不住笑,这里宁溪月也点头笑道:“放心,皇上可是金口玉言,程启这个情况,又十分值得同情,他一定会酌情考虑,即便小施惩戒,大概也就是打几板子意思意思,流放都不会有,实在是那个陈亮太不是东西了,这要是盐户们昨晚没动手,我都想动手。”
    张宁看着宁溪月撸胳膊挽袖子露出杀气腾腾的模样,沉默半晌后摇摇头:“姐姐,你可能对自己的斤两有些误会,小弟劝你一句,凡事三思,量力而行,千万别逞强。”
    宁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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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船缓缓驶离,泛起的水花很快就被抛在身后,包括两岸跪满的百姓,然而那震动天地的声音却依然在四面八方回荡着,虽不甚整齐,胜在气势宏伟。
    “这下皇上不必担心千年之后,史书上对你的江南之行没有客观公正评价了,听听这些感恩恭送的声音,那可都是百姓们发自肺腑的呼声。”
    宁溪月放下纱帘,转身笑吟吟看着对面的谭锋:“老实说,我都没想到你的动作会这样干脆果决,当真应了那句话,雷霆之怒,势不可挡。多少人怕是还做梦呢,醒来后就已经失去了奢靡生活,镣铐加身。”
    谭锋笑道:“你只看见我势不可挡,不知道在此之前,我为此准备了多长时间。这些盐商,朕是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整治的,不过他们之间利益纠葛,和朝廷官员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不能不慎重。这一次没有陈亮,也会有别的事,他们连朕都敢欺骗,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朕早就料到他们手中必有大堆不法之事,只要将这些根节错开,稍加引导,便可将其中几个罪魁连根拔起。”
    “不声不响,谋定后动。当真是高明啊!人人都只道皇上目光盯在江南那些大家族身上,却不知在您心里,盐商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这话有些偏颇,盐商虽重,多是趁势而起,没有那些大家族的深厚底蕴,要连窝端也不难,更何况朕还没连窝端,委实这一次时间也不够用。”
    “那也很可以了,有了皇上明确的指示,剩下的,地方府衙慢慢来,总会慢慢肃清这些奸商,到那时,盐业便可重归国家手中。本来嘛,这是国家的命脉,原本就不该交给私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经过多少官商勾结,这盐业表面上还是国家的,但实际早就落入那些大盐商手中。这些人坐拥重权暴利,不想着为国家百姓出点力气,倒是想尽办法挖国家墙角,为自己谋私,更不用提他们对盐户敲骨吸髓般的盘剥,真真是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有了程启和盐户们杀陈亮的事做引,龙颜大怒的谭锋没给盐商们反应时间。将盐户和程启全部无罪释放,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秦知府被罢官抄家,接着情报司和御林军四处张贴告示,让从前被盐商欺压过的百姓前往鸣冤。
    告御状啊,一百年也未必能碰上一回,这次让扬州城百姓赶上了,而且有了皇帝先前的态度做铺垫,不必害怕盐商们日后报复,当下谁不踊跃?
    就连那些没被欺压过的百姓,此时都恨不能也踅摸点什么事去过把瘾,只是仔细想想,不过是些被盐商手下家丁揍几下踢几脚的小事,压根儿没法和那些家破人亡的比,再说,拿这种事去告御状,说不定这一状就把自己告到了监狱里去,这种热闹还是不要凑的好。
    宁溪月也是在此时才知道情报司的能量:百姓鸣冤,情报司就联合本地分部,立刻展开彻查,往往不到半日,便能查明好几起案子。接下来就是皇帝亲判,抄没家产这一条是必不可少的,也由他们和御林军一起包圆了,合着这两个单位联合在一起,比历史上声名赫赫的锦衣卫还高效。
    如此一连几天,扬州城的大盐商悉数落网,只剩下素日里还算诚信经营的几只小虾米,却也都是惴惴不安,生怕哪一天家里就要接待官差上门。
    惊恐之下,甚至有人跑去知府衙门投案自首,结果一问,就是在某年某月因为着急上火踢了盐户或者百姓两脚,再或者对美貌女子调笑几句,气得谭锋险些命人将这几个鼠辈一路踹回家。
    不过是短短数天,扬州城风云巨变,当真应了那句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两岸百姓终于被抛在身后。宁溪月将目光收回,静静看着谭锋,如此看了一会儿,倒让皇帝陛下有些不自在,因小心道:“怎么了?溪月可是觉着朕此次太过凶狠严苛?”
    “不是啊。”宁溪月摇摇头,目光如水波般温柔,轻声道:“这一次十几颗大好人头落地,臣妾知道,定会有许多人以为皇上手段未免残忍了些,甚至有人会觉着您就是看中了盐商们的家产,这是杀肥羊呢。他们却不想想,这些大盐商攫取了多少国家百姓的利益据为己有,也不想想他们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臣妾深深感佩赞叹皇上此次所作所为。自古以来,就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是凭什么?天理循环,难道不该是善恶各有报么?如今皇上凭借您的智慧,精心谋划,还了扬州城一个朗朗乾坤。或许将来,阴霾终究还是会满布天空,可最起码,在此时此刻,甚至之后几年里,百姓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许多,那些诚信仁义的商人,也会一跃而起,臣妾深以为幸。”
    “你啊……”谭锋摇头笑笑,接着就没了下文。他看得出来,这一番话,是宁溪月发自肺腑的,若自己再说什么“拍马屁”的笑谈,未免太不尊重她。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伪君子最可恨
    沉默了一会儿,谭锋方拉着宁溪月的手感叹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溪月,你能这样理解朕,朕已经心满意足。又何惧史笔如刀,颠倒黑白?”
    “史笔如刀不假,可是要颠倒黑白也难。千万百姓的口口相传,同样源远流长。皇上,历史也不一定都是由这些既得利益者所左右,百姓心中也都有杆秤的。”
    “说得好!朕之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百姓,纵然不能流芳百世,可天地百姓知道朕做了什么,它们自有判断。”
    谭锋重重点头,接着站起身,负手看向纱窗外,傲然道:“接下来,便是杭州,那些大家族,怕是已经严阵以待了。还有庆王禄王,这一次他们倒沉得住气。”
    宁溪月:……  这世间最尊贵的少年天子,胸有丘壑意气风发,还有什么能够抵挡他降下的雷霆之怒?自己刚刚还担心安慰呢,看皇上这样子,根本用不着嘛。
    “咦?今天张宁怎么没过来?这些日子,他就跟只尾巴似得,一直不离你身前身后。”
    有宫女上了几样点心,谭锋就再次坐下,拈起一块枣糕喂给宁溪月,忽然又想起张宁,因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两日他都不怎么跟着我,一直是和程启在一起,这一大一小倒是十分投缘。”宁溪月微笑,接着又正色道:“皇上这一次定要将程启带在身边,不知是为了什么?”
    “朕和他谈过话,觉着这少年是个十分难得的可造之材。思维缜密恩怨分明,若带回京好好教导,将来说不定就是朕的左膀右臂。”
    “皇上竟然存了这样心思?”
    宁溪月惊讶了,就见谭锋笑道:“只许你对张宁有一念之仁,就不许朕也收个学生?朕最看重程启的,是他经历过家中变故,对百姓们有天然一份同情,将来无论是牧守一方,还是在朝中登阁拜相,必会事事以百姓为先。朝廷和百姓,需要这样的人才。”
    “可见皇上是真心看重他了,这就是简在帝心特旨提拔啊!”宁溪月惊叹,却见谭锋笑道:“简在帝心没错,特旨提拔肯定是没有的,他还不满十八岁,将来科举的路子长着呢,说不定几年后,大夏就又会出现一位年轻状元。”
    “您是不是有些自信过头了?他十七岁了,连秀才都不是,您就想到年轻状元上去了?多少十二三岁就做了秀才的神童,还不敢这样说呢。”
    “那是因为他之前没参加过科举。他的老师是当世大儒,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又爱其才华,生怕他为读书所误,所以这些年都是带着他四处游历,边走边学。今年回家,原本就是要准备参加科考,却不料遭逢这样变故,也便耽搁了。待他收拾了心情,重新发奋,科举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面小太监禀报道:“皇上,程公子和小张少爷来了。”
    “果然是在一起。”谭锋和宁溪月相视一笑,一面道:“叫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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