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张居龄进来,屏退了屋里的仆人。
    “……学生拜见顾大人。”张居龄拱手行礼。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顾临满了一盏茶,递给张居龄。
    “学生不敢。”张居龄谢过,站在了顾临面前。
    顾临再三让座,见他不肯,也就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七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第8章
    烛光跳跃,夜风掠进,书房内是那么安静,仿佛人的心也跟着静了。
    张居龄侧身站在一旁,脊背挺的笔直。
    他对于顾大人的做法感激却不认同。这多么年他努力隐忍,并不曾懈怠学业半分……而他的生母却因为他落榜的事情被嫡母多番嘲讽打压,重病无药去世了。
    “我昨日在朝堂上见到你父亲,聊了几句,他对你那位嫡出的兄长期望很高……”顾临的声音微微一顿,问道:“你从荆州过来京都,你父亲可知晓?”
    张居龄摇头,语气很淡:“我没和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解释:“我自幼在荆州生活,跟着祖父长大的,和父亲没什么感情。”
    “父子血缘,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见其对答如流,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觉得口味鲜嫩,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安邦。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宮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周嚒嚒应是,笑着说:“还是您心疼各位小姐。”
    武氏也笑:“心疼不心疼倒是其次,都是娇花一样的年岁,就该好生地打扮起来。”
    “是,您说的对。”周嚒嚒伸手把帷帐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
    周嚒嚒找了采琴等三个丫头,让她们去送云锦。
    采琴是凌波苑得脸的二等丫头,赵氏对她也客气,得了这个差事后,便第一个往大房去。
    赵氏正在宁苑给姨娘们立规矩,见采琴过来,就让人在花厅摆了茶水,她亲自去陪着。
    “……谢谢大夫人。”采琴欣喜又受宠若惊,她来大房果然对了,瞧瞧大夫人多给脸啊。
    “见外了不是,赶紧坐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尝尝。”赵氏身穿暗红丹纹深衣,丹纹是掺杂金线绣的,高贵无比。
    采琴又道谢,捏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
    “是吗?”赵氏笑的大气:“喜欢就好。”
    采琴又要道谢,被赵氏给拦了,“说几句话就要站起来,不累吗?好好坐着。”她笑道:“我是个操心的命……也不指着你们能做什么,只把老夫人照料好就满足了。”
    “大夫人真是孝顺,奴婢回去一定和老夫人说您的心思。”
    赵氏笑容更深了,“还是采琴姑娘明白事理。”说罢,又亲切地:“茶水是碧螺春,今年刚下来的春茶,你喝一口。”
    “奴婢不懂这个,只知道您的东西,无论什么,肯定都是好的。”采琴嘴快,又说:“老夫人那里挺好的,咳嗽见好了,连精神都有了,昨晚还和老爷商量起六小姐的婚事,觉得张公子很是合适。”
    “张居龄?”赵氏的眉心一跳。
    “是了,不过老爷说还不到时候,先不考虑。”
    听到这里的赵氏已经无心再和采琴闲谈了,张居龄是她看下的女婿,怎么就偏心给二房了?不行,她必须想个办法阻止。
    “苗儿,你陪采琴姑娘说说话,我去看看几位姨娘。”她眼珠一转,把贴身丫头叫了过来。采琴是伺候老夫人的,她好不容易才笼络到,当然得好好处着,还指着从她嘴里知道老夫人的动向呢。
    苗儿答应一声,坐去了采琴旁边。
    赵氏领着心腹杨婆子径直进了内室,一路上脸色都很阴沉。
    “夫人,您不用心急,老爷不是说没到时候吗?”杨婆子身穿褐色长比甲,又矮又胖。
    “唉,你不懂。婆婆一向宠爱晗姐儿,她要是动了心思,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赵氏拿了大红芍药缎面靠枕,倚坐在罗汉床上。
    “不会的。”杨婆子说道:“六小姐病歪歪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您不用担心。”
    “病歪歪?”赵氏灵光一闪,自言自语:“横竖她也病歪歪的,不如再加重些?”
    “加重什么?”杨婆子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加重病情。”赵氏笑起来。
    第9章
    顾晗收到母亲差人送过来的两匹云锦时,已经是下午未时了。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布料,真是光彩耀眼。”桃红伸手摸了摸,笑道:“……很光滑呢。”
    “寸锦寸金。”顾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吩咐桃红:“把那匹桃红色的包起来,我待会去一趟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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