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伸手去抹眼泪,十分坚决:“我必须过去。”她转头嘱咐梁嚒嚒:“嚒嚒,满哥儿就暂时交给你了。”
    梁嚒嚒听的惊心,眼圈也红了:“少夫人,您放心。有老奴在,小少爷一定给您照顾妥帖的。”
    顾晗只吩咐桃红、桃绿跟着她去,别的丫头都不带,人多了太碍事。树鸣见劝不住,便起身去外院准备马车。
    桃红随手取下衣架上的大红梅花纹大氅给顾晗披上,“少夫人,您身子不好,得仔细着。下雪不冷化雪冷。”
    顾晗点点头,去了外间看孩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好满哥儿,你在家里要乖一点,母亲去把你父亲带回来。再陪你一起玩。”
    满哥儿现在还太小,表达不出来什么,但心里像是有感应一样,搂着母亲的脖子不撒手。白皙的小脸上都是泪水,哭的可怜极了。
    顾晗心里更难受,她扒开满哥儿的小胖手,把他递给了李氏,“好好伺候着,等我回来了,必有重赏。”
    “谢谢少夫人,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李氏屈身行了礼。
    顾晗又看了一眼满哥儿,再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刚走到庭院里,王氏、宁氏俩人扶着张恒也过来了。他们也得了张居龄出事的消息。
    “老三家的,你这是做什么去?”
    张恒问道。
    “去找夙之。”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好抛头露面?”
    顾晗看了他一眼,神色很淡:“妇道人家怎么了?我寻找自己的丈夫,天经地义。”她不等张恒开口,又说道:“父亲和二哥都不在家,母亲和大嫂嫂也是女人……难道要我们干等着不成。”
    “你……”
    张恒第一次发觉这位温顺的孙媳妇如此咄咄逼人,“多派些侍卫出去,也是一样的。”
    顾晗语气冰冷:“祖父……你不懂。”
    “老三媳妇,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王氏板着脸训:“你规矩礼仪都忘了。”她听说张居龄摔下了山崖,下意识的反应是高兴。张居龄要是死了,她的安哥儿在张家不就冒头了吗?不必像现在一样,事事被张居龄压着。
    后来又觉得不对劲,张居龄要是死了,谁来提携她的安哥儿呢……
    顾晗屈身行了礼,转身就走。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哪有心情和他们闲聊。
    “三弟妹,你小心些。”
    宁氏望着顾晗的背影,嘱咐道:“有什么麻烦了,让人通知家里,咱们也能搭把手。”
    顾晗“嗯”了一声,却头也没有回。她突然很为张居龄不值,他那么孝顺张恒,一有事情就赶过去送吃的用的……他不给好脸还就罢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丝毫的不关心!
    祖孙之间能有多大的仇恨呢?生死关头还放不开。
    北风呼啸,刮在脸上,是入骨的寒冷。
    树鸣驾着马车,拉上顾晗主仆,往京都的西郊区方向去。
    车轱辘碾压在雪地上,滋滋地响。
    涿阴山地势险峻,是由一座座丘陵组成。山路虽然蜿蜒,路径倒是挺宽的。顾晗拉开马车一侧的帏帘,仔细观察了地形。想必这也是张居龄抄近路的原因吧。
    马车由往前走了一段,便听到树鸣和别人说话。
    “王大哥,你怎么驾着马车过来了?”
    树鸣原姓王。
    “少夫人来了……”
    树鸣问道:“可有找到三少爷?”
    “还没有,孙先生领着几个兄弟顺着三少爷掉下去的位置,下山去找了。让我们几个留在原地等候。”
    说话间,马车到了近前。树鸣先拉停了马,才摆下梯凳,让顾晗下来。
    “见过少夫人。”
    几个护卫见到顾晗,纷纷拱手行礼。
    顾晗摆摆手,直接问道:“你们三少爷是从哪里掉下去的?”
    树鸣右手一伸,让顾晗上前,跟着他往拐弯路口走。
    拐弯路口与山壁呈对角式,确实陡了些。顾晗探身往山下看,发现有许多横长在缝隙处的树木,有的已然成碗口粗了,茂密非常。
    “从这里可有下山的路径?”顾晗一边看周围的环境,一边问树鸣。
    以前有张居龄在,她万事不用费心。现如今张居龄不在了,反而变得坚强起来。
    也有可能是不得不坚强……
    “……都是直上直下的。”
    树鸣摇摇头。
    顾晗想了一会,“要是能用绳子吊着人下去就好了。”
    树鸣一拍脑袋,“我们只顾着急了,倒忘了有这个办法。”他立即去找人去弄抓绳。
    桃红见顾晗盯着山下一直看,便安慰道:“少夫人,三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顾晗眼圈一红,用力地喊:“张居龄,你要是能听到我的声音就回答一声……”一想到张居龄可能已经出事了,恐惧便席卷而来。
    “张居龄,你不要出事!”她呜呜咽咽道:“我和满哥儿还等着你养活呢。”
    “少夫人,您歇一歇。”
    桃绿说:“这样大声,嗓子会坏掉的。”
    顾晗并不理她,“张居龄……张居龄……我是顾晗,我来找你了。”
    女声清脆又嘹亮,漫山遍野都是回声。连绵不绝。
    树鸣正在雪地里绑抓绳,听见也顿了顿。三少爷刚摔下山崖时,他们就喊了,完全没有用。却也不忍心告诉少夫人,心里保存着希望总是好的。
    抓绳绑好了,树鸣绑在腰上,带头往山下走。
    “一定要查看一下树杆。”
    顾晗说道:“要是山底下一直找不到的话,也许是挂在半山腰了。”
    “少夫人放心,奴才晓得。”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顾晗的嗓子都嘶哑了。在这期间,张居龄并没有回应他的声音。
    孙举领着人也回来了,他们一路从山上到山下,都没有看见张居龄的踪影。
    顾晗慢慢地绝望了,在这种时候,张居龄要是摔在石头上,或者直接昏迷了,他们很可能就发现不了。
    要是张居龄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呢?光这样想,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真是那样,干脆就随他去了吧。
    她重生归来,本来也是为了张居龄,想报答他上一世的情分,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但是,满哥儿又该怎么办?没有父母的日子,怕是十分难捱吧。
    “少夫人,您别难过。”
    桃红见主子面如白纸,也不敢十分劝。眼泪却啪嗒啪嗒地留个不停。她伺候主子这几年,情份早如姐妹一般了。
    顾晗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双手却哆嗦地拿不住帕子。
    “少夫人,少夫人……”
    桃绿尖叫着去拉主子:“快看,快看……三少爷回来了。”
    顾晗猛然抬头,果然看到俩个人架着张居龄顺着抓绳爬了上来。一个是树鸣,另一个是马亮。
    马亮她是认识的,救过她的命。
    孙举他们也看到了,慌忙跑过去扶着张居龄。
    顾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扶着桃红的手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了张居龄,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以为你死了……夫君,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顾晗语无伦次:“我喊了你好久……”
    “我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右脚摔断了……人也昏了过去。”
    张居龄紧紧地把妻子搂在怀里:“我是听到了你的喊声,才醒了过来。”他哄道:“要不是你,说不定树鸣他们并不会这么早的找到我。”真没有想到,妻子会亲自过来找他。
    “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顾晗又哭又笑:“只要你好好的就好……我什么都不求了。”
    张居龄的右脚都肿起来很高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树鸣几人连抬带架把他弄上了马车,又吩咐护卫去请宋严宋大夫。
    马车里,顾晗坐在张居龄身边,把他的右腿平放到自己腿上。
    “晗儿,谢谢你。”
    张居龄搂着妻子的肩膀,“我活了这么大,你是第一个在我危难时及时赶到我身边的。”生母死的早,父亲又是那个样子,祖父虽然疼他,却忙的很,他有个小病小灾都是自己扛过去的。
    习惯了不被人关心。也不需要。
    然而,被人时刻惦记,时刻关心的感觉真好。心里暖烘烘的。就像冬天……暖热的被窝,点燃的炉火。
    “傻瓜,你是我夫君……谈什么谢不谢的。”顾晗看着他,满目柔和:“夫妻本来就是一体。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应份的。”
    张居龄讶异于妻子的转变,却乐得如此……他亲亲她的额头:“能娶到你,我何其有幸?”
    顾晗眉眼弯弯:“能嫁给你,我也何其有幸?”
    张居龄盯了妻子良久,一贯沉稳的脸上渐渐地有了笑容,而后笑出了声。清越又爽朗。
    树鸣在驭位处坐着,听见笑声,便和孙举感概:“主子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孙举想了想,点头道:“是啊……”
    顾晗低声问丈夫:“等满哥儿两岁了,咱们再给他生个妹妹,凑成一个‘好’字,好不好?”
    “当然好。”
    顾晗也笑起来,嘴角微翘。
    真正的灾祸来临时,足够让一个人看清自己的内心。原本纠结不定,猜疑,担忧又爱恋难舍的感情,便一一地展现在眼前……你甚至都来不及考虑,就能清晰地做出抉择。
    这就是生活赐予人们的能力。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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