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平忍无可忍,若不是被丈夫抓着,已经扑了过去:“什么两万,你就是给我一百万,一千万,我也不会卖我自己的孩子,凭什么呀,你抢了我的儿子,说我的儿子是两万块,两万块啊。”她比着二,看着手指边咳边笑,从听见这件事开始,她心里那翻来覆去的痛苦就没停过,“就为了两万块,太好笑了,就为了这两万块,我整整找了七年,七年啊,这七年,我没有一天能睡好觉,我梦里每天都是我的元元。”
    两万块,多吗?是不少,可比起她的儿子来,就是破纸,如果回到从前,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给人磕头——别说两万了,我给你两百万吧,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吕妈妈躲在了丈夫的身后,一时沉默,半晌又开了口:“是人家要我们买的,不是我们非要买的。”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我又没虐待你小孩,我把他也是当做自己的孩子养的,要是我没买,没准落到别人那,还更糟糕呢!”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心安理得起来,说实话,看到这么个大人,在自己面前哭,她不是完全不羞愧的,可要是不撇清责任,她总感觉自己就被绑在这事情上了。
    裴闹春护着杨秋平,没让她倒下:“吕先生,首先,作为裴元博的父母,从某种程度上,我们是要感谢你的。”是不是挺滑稽,他还要感谢买家?可对方,好歹给了裴元博一口饭吃,一个不算太差的生活,“我谢谢你,给了我的儿子一口饭吃,一点好日子过。”
    吕爸爸听了这话,摆手,他有点不自在,他和妻子想法没那么一致,他是个迷信人,觉得西顺就是东顺招来的,虽说——他同样觉得自己买孩子,不算大错,可另一方面,在受害者前,也没法站直腰板。
    “可是,你们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吗?”裴闹春看着对方,眼神里全是冷漠,“你们在带着我们的儿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内心不觉得羞愧吗?卖孩子的和你们说,这孩子是个没问题的孩子,你们难道不知道他是拐卖来的。”他冷笑了两声,在人贩子的口供中有提到,他是会说来源的,如果是父母自己卖的,一般都会直接说清楚父母的来历,如果是拐来的,就会含糊不清的说是某城市来的,谈价格的时候,更是会把孩子的条件明码标价。
    “我们不知道……”吕妈妈想反驳,支支吾吾地,买孩子,定期就是找那么几个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些孩子贵的原因,是父母找不着——也就是卖来的。
    “元元是在我妈陪着玩的时候丢的,在孩子没了之后,她白天哭、晚上哭,才六十多的年纪,那双眼睛,已经不大能看见东西了,医生说,她哭得太多了。”裴闹春用格外冷静的语调说这件事,却要人听了更难受,“她以前能跑能跳,身子健朗,现在呢,十天得有八天躺在床上,医生说,恐怕难捱了。”
    “这也和我们没关系……”吕妈妈声音越来越低。
    “我和妻子,为了找元元,一个请假,一个辞职,不瞒各位,我以前还挺胖,一米七五的个头,能有一百四五十斤,现在呢。”他抖了抖自己宽阔的袖管、裤管,“顶天了一百二,而我的妻子,也掉了能有三四十斤的肉。”
    “也许对你们来说,买孩子,不过是跟买个货物一样。”裴闹春推了推眼镜,“可对我们来说,这儿子,是命,是宝贝。你们也有孩子吧?我们进屋的时候看见了,如果是你们的孩子丢了呢?被人抱走叫爹叫妈了呢?”
    “你胡说!”吕妈妈被气得跳脚,手指着裴闹春发抖,“你别下诅咒,我们家西顺不会丢!”做妈的,哪受得了别人拿孩子来诅咒,她恨得牙牙痒,“你们自己看不住孩子,就咒别人孩子丢了,是不是人。”
    裴闹春没让妻子说话,他淡定地笑了,笑容中有些讥讽:“原来你们也知道,孩子丢了,会难受呀?不好意思,我刚刚一时激动,说错了话,只是我还以为,你们会说,孩子丢了就丢了,别人出钱买了也正常呢。”
    “好了,裴先生,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吕爸爸听得难受,他搂着妻子打算要走,没打算在这耽搁了,西顺还寄在别人家呢。
    “我可以给你们钱。”裴闹春忽然开口。
    “老裴!”杨秋平生气了。
    “裴先生,这没有必要呀!”警察忙拦着,“这是解救,他们给的钱,那涉及犯罪的,不用补偿。”吕家条件还行,没有蹲监狱的想法,倒是没纠缠钱,想直接了结这件事。
    裴闹春刚刚进屋的时候,注意到儿子和吕西顺抱在一起、还有下意识对吕家父母的维护,他意识到,在这个时期的孩子,对父母多少存有依赖,甚至,他对这个家,是有感情的——信任可以摧毁后重建,可他舍不得这孩子再受到伤害了。
    “你们适当的经济损失我愿意赔偿。”裴闹春又扶了扶眼镜,妻子发了大脾气,他差点松手,“这适当指的是这些年,你们花在元博身上的钱。”他没打算当冤大头。
    “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好地和元博告别。”他这话出口,屋内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啊?”吕妈妈匪夷所思,她承认刚刚裴闹春的话一出,她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的孩子被抱走,好不容易找回来,肯定是恨不得赶紧带走他的,这裴教授是脑子有病吗?还寻思着让他们见一眼。
    “我不想他在受伤了。”裴闹春声音挺沉重,“他还是个孩子,我不想让他觉得,他是被抛弃、被丢掉了。”裴元博的心理状态,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他不断地割舍着身边的东西,让自己习惯一无所有——因为他以为自己,本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们养了他七年,我不知道你们对他有没有感情,但我知道,他对你们是有感情的。”裴闹春想冷静的说,心里却越来越疼,“我想让他能好好地离开,你们能和他说声再见吗?”
    杨秋平也沉默了,她恨吕家父母“夺走”了她的孩子,可另一方面她却忽然被丈夫的话击中——她真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怀着恨意吗?不,她不愿意,她宁愿自己的儿子是个傻子,以为身边所有人都爱他。
    她忽然开口,声音疲惫中带着乞求:“如果可以,请你们告诉好好地和元元说声再见吧。”
    吕爸爸声音有些哑,他开了口:“不用钱,我们会和他告别的。”他问了声吕东顺的位置,拉着妻子要出去,还没走两步,他停住了,心情复杂地开了口,“裴先生、裴太太,我很敬佩你们。”换位思考,他做不到,而他身边的吕妈妈早就一派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
    吕东顺坐在休息室里发呆,女警官出去给他买饭了,他哼着动画片的主题曲,不知道在看哪,在这种时候,好像发呆,能让心情好一些。
    门忽然敲响了,他一侧头,从那走进来的,是吕爸爸和吕妈妈,两人拉着手,表情很奇怪,吕东顺立刻站了起来,手背在身后,拘束,不自在极了——他要怎么办,要叫爸爸妈妈吗?
    “东顺。”吕妈妈先喊了他一声,她看着这孩子,心情格外复杂,这孩子在他们家足足呆了七年,就是养个宠物,能没有感情吗?更何况是个孩子。
    “我在。”他回避了称呼,心里情绪复杂。
    吕爸爸想了想,先开了口:“东顺,今天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他低头,吞吞吐吐地说。
    吕爸爸叹了口气,拉着让东顺坐下,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东顺,你是个好孩子。”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像是一眨眼,这个孩子就长大了,“爸爸和妈妈得和你道个歉。”
    “没关系的。”他喃喃自语地开口,他说不出责怪——眼前的,是每天和他朝夕相处的爸爸妈妈啊。
    “你应该是了解的,当年,我们因为没有孩子,在别人的手中买下了你。”吕爸爸声音很沉重,“那时我们想的很简单,就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如果运气好,还能招个孩子来,后来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嗯。”
    “爸想和你道的第一个歉,就是这个,没准我没买,你就不会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失散了。”吕妈妈听着,也蹲了下来,她看着吕东顺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当初是她和丈夫一起去选的孩子,他们一眼相中了东顺,他坐在那,多可爱啊,眼睛好大,不哭不闹,他们还以为自己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可却也没做到。
    吕东顺没能说出来没关系,他低下了头,这算是爸妈第一次和他道歉吧。
    “第二个歉,是我和你妈,在有了西顺后,没能好好地对待你。”
    “我……”吕东顺想开口,又闭上了。
    吕妈妈忽然抱住了吕东顺,她掉了眼泪,要怎么形容她的心情呢?分明,她还和丈夫说过,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真的要分开了,怎么会那么舍不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吕东顺的手迟疑着,放在了吕妈妈的背上:“……没事的。”
    “现在,你该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了。”吕爸爸努力轻快地说,“我们从你爸妈身边,把你偷来这么多年,他们受了很多的苦和委屈,是我们的错,现在你该回到你自己的家了。”
    “……我,我要走了吗?”他茫然地说,即使接受了这个事实,在真的直击的时候,依旧接受不太了。
    吕妈妈松开了手,撑着丈夫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对,你得回去了,我和你爸有西顺,过得好的不得了,你回去了,和你亲生爸爸妈妈好好过,知道没有?”她没忍住,搓了那脑袋一把,“好好读书,别天天出去玩了,你亲生爸妈是大学教授,很厉害的,到那边,好好过日子。”
    他呆呆地看着养父母,好像这样看着,就能把他们记下来。
    吕爸爸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几百块现金,塞到了吕东顺怀里,他在心里暗啐了一把,想到自己和妻子这些年做的事情,都觉得羞愧,他们买了人家孩子,也没能好好养啊?他拉着妻子往外走:“过去了就得好好过日子,你们爸妈只有你一个,可没我们这么偏心眼,见天了想着西顺,听说他们是b城人,条件好,你过去了,啥也别想,那才是你本来该过的日子,知道没有?”
    他没忍住,又补了句:“你的爸妈,真的……特别好,特别好。”他很难形容自己在对方面前的那份羞愧,并不是源于阶级,而是源于对东顺的心——那颗,哪怕自己痛、自己委屈,也希望儿子能过得快乐一点的心,将心比心,他做不到。
    吕爸爸和吕妈妈没回头,他们径直往门外走,是该走了,这就是一场错误,都接受了法律教育了,该知错了。
    吕东顺忽然站了起来,他手握成拳头,在身边发着抖:“爸!妈!”他喊了一声,前头那两人都停了下来,“……再见。”
    “不用再见了,我们日子好着呢,用不着你。”吕妈妈硬着声音回了句,扯着丈夫走了出去,是个好孩子,他们害了他!吕爸爸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再见了,也许是最后喊你们一次了吧?爸妈,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们曾经照顾我。
    ……
    裴闹春搀着杨秋平,走到了那办公室门外,近乡情怯,两人深呼吸着,尤其是杨秋平,好几回,差点厥过去,哪怕再犹豫,也该推开这扇门,夫妻俩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门推开,里头的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裴元博,他同样紧张,坐在那十指紧握,呆呆地看着门这边。
    杨秋平和裴闹春互相依靠着彼此,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同时蹲在了儿子面前,眼前已经蒙上一整片的水雾,努力撑出笑脸的同时,眼泪已经落下,千万句话语在心中,只化成了那一句,长久的呼唤:“元元。”
    我们的元元,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57章 被拐卖之后(八)~(十二)
    安静的办公室里, 桌上凌乱地摆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屋里统共就有三人,一个坐着,两个蹲着, 预想过一千次再见面的场景,模拟过无数次要说的话,心里的心情,可在真的实现的这一刻, 全然不同了。
    杨秋平手发着抖,犹豫地想摸一摸她的宝贝元元, 却又怕这梦境一碰就碎了, 身旁的裴闹春相对冷静些, 可原身遗留下来的强烈情绪, 要他此刻也跟着心怀澎湃,无法镇定自己。
    他挂上笑脸, 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漏看孩子一眼:“元元……”他顿了顿,又叫,“你现在叫东顺是吗?”
    “嗯。”裴元博点了点头,手掐着肉,他完全不知道眼前的情况要怎么应对, 他能看得出,叔叔阿姨——不,是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很难过, 可他要怎么做呢?他忽然茫然。
    一听到“东顺”这个名字,杨秋平已经开始流眼泪了,裴闹春安抚地拍着她,生怕吓着孩子,他小心地开口:“东顺,我是你的……爸爸。”说到爸爸这两个字,他也热泪盈眶了,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憋不回眼泪,“我身边的是你的妈妈,你以前的名字叫做裴元博。”
    杨秋平哽咽着,补了话,她能理解丈夫的用心,却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猛地抓住了裴元博的手:“元元,你是妈妈的元元……”她好想抱抱他,问问这些年,他过得好吗?
    裴元博被杨秋平的忽然袭击吓得一愣,他下意识想闪躲,很快意识到不对,顺从地让她抓住了自己的手——妈妈的手,好想没什么肉,关节分明的,还有点冷。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开始叫你元元吗?”
    “……不介意的。”裴元博摇了摇头,他心里却多少有些无措,从今天开始,他可能再也不是林埭村的那个东顺了,也不是西顺的哥哥,吕家爸妈的孩子。
    裴闹春将一早背在身上的背包取了下来,里头东西太沉,放在地上还发出不小的声音:“元元,爸爸从家里带了些以前你的东西、照片,你想看看吗?”
    裴元博的眼神紧紧盯着那个书包,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杨秋平抹了把眼泪,她哭得身上的衣服都有了深深浅浅的泪痕,“你当然可以看。”她有些脱力,踉跄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裴元博吓得立刻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抓,没抓到,幸好裴闹春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妻子,他迟疑着,手放在半空中:“……坐在椅子上头吧,您看起来有点不舒服。”他一瞬间的反应,隐去了称呼。
    “元元,你在和妈妈说话吗?”杨秋平没注意这些,她惊喜极了,急切地追问,“元元,你和妈妈说话了吗?”她的儿子,正在关心她呢!
    看着妈妈眼神里的激动、喜悦,裴元博心里的愧疚一重接着一重,他不该这样的:“……妈妈,你上来坐吧。”是了,他早就该主动喊的,他们该多伤心呢?
    “……你,你叫我妈妈了吗?”杨秋平哭得眼睛都发疼发涩了,边咳边应,“……你能不能再喊一声……妈妈呀?”这声妈妈,她等了多少年了?无数次梦里,她梦见元元的声音很远,他喊着,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呀,然后哭着醒来。
    开关被打开后,第二声也容易了,裴元博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伸出手扶着杨秋平:“妈妈,你上来坐坐吧。”曾经太多的猜测,在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他转头看着裴闹春,嘴唇嗫嚅着,复又开口,“爸,你也坐着吧,蹲着累。”
    “……哎。”裴闹春应了一声,同妻子一左一右地坐在裴元博的旁边,他开始从书包里头掏东西。
    他率先拿出来的,是三四本厚重的相册,幸好这是个大号的登山包,否则估计放不上,可单凭这几本的重量,也足以要人惊讶,毕竟裴闹春现在的身体,可不比从前,瘦弱得厉害。
    杨秋平看见丈夫拿出来的东西,立刻反应过来,在出发前,裴闹春在房间里头捣鼓了很久,她都没注意,对方竟是把相册都拿来了,她怀念地拿起了最上头的一本,是风景封面的,一点灰尘都没有,因为主人已经翻过了千次、万次:“这一本,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就想着,要记录点点滴滴拍的。”她将相册展开,放在裴元博的脚上,向他做着说明。
    “这张,是我和你爸爸去医院查出来有你的时候,回来拍的。”杨秋平指的是相册的第一张,两夫妻比划着大肚子的手势,在客厅的桌子面前合影,“接下来的,就是我怀孕的时候,你爸爸帮忙拍的,没什么好看。”她想往后翻,跳到有元元时候的照片,却发觉裴元博看得格外仔细,手压在上面没放。
    裴元博低头看得认真,老实说,虽然他没看过多少照片,可也知道照片拍摄水平挺一般,大多是横版拍的,右下角都有荧光橙的时间字样,前头几页,都是杨秋平的相片,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小腹从平坦,到越来越高,甚至中间还穿插着几张,她穿着睡衣,脚浮肿得穿不下袜子,甚至有背对镜头,吵着马桶应该是呕吐的相片。
    “这些都是我拍的,那时候我和你妈妈开玩笑,说以后等你长大了要让你看看,你妈妈怀着你的时候有多辛苦,你要是不听话呀,就得打你一顿。”裴闹春轻声地说,能听见杨秋平在一边努力抑制自己哭声的深呼吸。
    “这哪有什么呀。”杨秋平调整好情绪,扯着照片往后翻,“一点都不辛苦,我们往后看吧,元元出生了可可爱了。”
    裴元博的心酸涩得厉害,他主动地伸出手,握住了杨秋平瘦弱的手,这时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是不是妈妈瘦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呢?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好意思和对方对视的眼神,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妈,辛苦你了。”他不在的时候,妈妈一定很难过吧?
    “不辛苦,你回来了就好了。”杨秋平扯出笑脸,紧紧反握住儿子,十指紧握,就像在元元的生命一开始,母子俩本就是相连在一起的。
    “后头,元元你就出生了。”裴闹春把相册往后翻,许是天气原因,眼睛突然起了点雾,“刚出生的时候,你就是个胖小子,足足有八斤,为了能给你取名,我还和你奶奶吵了一架呢,还好抢到了你的起名权,你们这一辈,在族谱上字辈是元,我给你选了博学的博字,希望你能博闻广识。”
    裴元博耳朵一动,忽然捕捉到了关键词,翻过的这一页照片里,有两张,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抱着他笑吟吟地站在杨秋平的床头:“奶奶?我还有一个奶奶是吗?”他这话问出,夫妻俩同时沉默。
    反倒是杨秋平先开了口,她点头:“对,元元你还有一个奶奶,她一直把你当宝贝,你小时候,爸妈也是要去上班的,几乎每一天,都是奶奶陪着你。”她想隐过不提那段元元丢失的过去,孩子找回来了就好,她再不怪妈了。
    “元元,爸爸想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是怎么丢的……”裴闹春话刚出口,就被杨秋平扯住了手,他冲着对方轻轻摇了摇头,哪怕他和杨秋平能瞒,身边知道事情的亲戚朋友、包括裴奶奶自己呢?总有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既然孩子回来了,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
    “……好。”
    裴闹春从登山包里,掏出了当年的立案回执——这是两夫妻当宝贝一样保存的东西,还有几张两夫妻四处分发的寻人广告,和当年的监控截图,裴元博接过这些东西,心也沉甸甸的。
    立案回执上,没有太多复杂的字,他大概看着,能看懂意思,更别说旁边还有裴闹春的解说:“那天,你闹着天气热,想要吃冰棒,奶奶就带着你去买了一根,她付钱的时候,有个男人冲过来,抱着你就跑了,警方说他们是老手,后来,我们就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他轻轻翻着那几张纸,寻人启事上,有他的照片,他失踪那天,穿的衣服、鞋子的照片,还有那一行大字“必有重谢”,到此刻,几乎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杨秋平看儿子看得差不多了,将那几张纸抢过来,折了起来,央着丈夫收回去,她求遍诸天神佛,只要儿子能回来,她什么也不想了:“元元,奶奶不是故意的,她这些年也很自责,你不要怪她。”
    “不会的。”裴元博愣着神,刚刚看照片和寻人启事中,脑海里,总有些片段闪过,尤其是看到相片上奶奶的瞬间,他忍不住渴求地看向爸爸,“爸,你还有带些什么吗?”
    “有。”裴闹春被问得一愣,还是从包里掏出了最里头的东西,那是一辆特别小的小汽车,在地上摩擦几下,就能冲出去老远的那种,外壳是黄色的,有些分量,也是当年裴元博最喜欢的玩具,“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是我给你买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以前吃饭不好好吃的时候,就会赖在地上玩这个。”
    夫妻俩对视一眼,回忆起了从前,元元三岁的时候,虽然挺乖,偶尔也会有不爱吃饭的时候,每回他奶奶哄着他,就把小汽车往地上蹭一蹭,看着车一下跑好远,元元就能立刻拍着掌乐呵起来,乖乖被人塞饭进嘴。
    “我……”裴元博将那辆汽车放在手心,他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是一时的记忆错乱,还是真的有些过往的回忆翻涌上来,他好像想起了这辆小汽车——小时候,他和吕爸爸、吕妈妈撒娇地说过自己要小汽车,会跑的那种,他们就给他买了最时兴的遥控汽车,可那时候他还闹脾气,满地打滚,他说,不是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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