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没多久,她又不害怕他了。开始若有似无地散发善意。而这种善意又让江时均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接触,就单纯的……开心。
    她会偷偷看他,又会在他转头之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会帮他擦桌子,会笑着打招呼。
    她不像是喜欢他,但又不能说不喜欢。
    很矛盾,不好形容。
    他开始观察这个女生,太奇怪了,她身上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又想不起为什么熟悉。相处中他发现,这个同桌她话不多,偶尔慢半拍,偶尔特别激灵,为了应付考试求生欲十足的读书。她看他总是善意的,眼睛清澈明亮。
    也许是之前接触的女孩子太少,唯一比较熟的就是余蔓蔓。结巴和余蔓蔓完全是两种人,她不像余蔓蔓那样张扬恣意古灵精怪,可是跟她相处会很舒服,不用说话也不会尴尬的那种舒服。
    他们还有相似的习惯,太微妙了,这种感觉。
    一个灵感瞬闪现的意外,他觉得自己是疯魔了,居然想伍恬说不定就是小姨妈。
    他生在美国,可是他不信上帝。长在中国,他也不信鬼神。在这之前唯一的一次动摇去研究神秘学,是抱着可笑的幻想,说不定小姨妈没有死,就是走在路上突然路过时空黑洞走到了另一个时空呢。
    灵感闪现是第二次,世界观岌岌可危。
    他把自己的这种想法归咎于雏鸟情结,也许自己就是对这种女孩子有好感。
    直到运动会。
    她居然叫他小毅。
    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今天,世界观全面崩塌。
    操!
    她没死,没死!
    香烟掉在地上,被鞋底用力捻灭,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灰痕迹。
    江时均眸地深沉若海,大步流星往家走。
    他倒要听听她怎么解释。
    第56章
    这个垃圾扔的时间有些长,伍恬站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就差把地板看出花来了。这期间她还悄悄垫着脚进玄关,想了想又退出来。
    踢踏地脚步声响起,伍恬瞬间打起精神。江时均被风抚顺的发顶映入眼帘,一抬头看到伫立在门口傻站着的伍恬楞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依然没见好脸色,长腿一下三个台阶两三步走进屋。
    “生日快乐!”
    伍恬鼓起勇气跟在少年身后大声说道,客厅里的少年背脊一僵,诧异转身,伍恬唰地双手举起手里准备的精美红丝绒蛋糕,脸上洋起大大的微笑,眼神却闪烁着小心翼翼的紧张和关心。
    气氛微妙……
    “后天生日、正好开学,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伍恬自己没话找话,顶着江时均意义不明的眼光尴尬呵笑“哈……哈……”
    再不说话就真的尴尬死了!
    举在半空中的蛋糕盒子终于被长手提走,江时均面部肌肉有种扭曲的变动,随手把蛋糕扔在旁边的餐桌上,被粗鲁对待的精美爱心红丝绒可怜巴巴抖三抖。
    江时均的胸膛起伏,在空间并不大的老房子里显得非常高大,阳台的光自身后被遮住,伍恬几乎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此时她非常想跟桌上的小蛋糕抱成一团。
    大外甥这个气场Σ(⊙▽⊙
    江时均:“进来,把门关上。”
    伍恬认怂转身,门缝越来越小,颇为壮烈地看了眼门外的走廊,咔哒一声,心也跟着抖。
    今天不会是来错了吧qaq
    大外甥平时看着阳光可爱的,淡定,淡定。
    身后传来一阵悉索声,江时均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两个小马扎放在客厅中央,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两瓶老酸奶,逆光的容颜看不太清楚表情。
    江时均:“收到日记本了?”
    伍恬:“嗯……”
    江时均轻嗤:“行。”
    “过来。”他下颚冲着伍恬轻仰指向其中一个马扎,然后自己面朝窗外坐在了右边的那一个上。
    伍恬看了圈玄关处没找到换穿的拖鞋,犹疑地脱了鞋摆好,穿着袜子走到客厅中央。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并没有很凉,她小心地在江时均身边坐下,旁边递过来一瓶还带着凉气的酸奶。
    伍恬接过小声道谢:“谢谢。”
    抬头阳台外的居民楼早已人去楼空,不远处的建筑高层起吊器在空中摆动。虽然场景早已变换,但她还是秒懂了。
    在那个夏天,她和小毅最惬意的时光就是坐在阳台前吹风喝酸奶。
    记忆被勾起,心中的忐忑啊紧张啊统统消失不见,整个胸腔里一半温情一半愧疚。
    伍恬握紧手里冰凉的瓶子。来都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坦然直视身边的少年,用平生最认真的态度问他:“日记本、我打开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身边的少年肌肉紧绷,她仿佛都能看到他周身翻滚的墨色雾气。江时均沉沉地看着她,露出了见面到现在最最锋利的表情。
    “你是谁。”
    “伍恬。”
    “……”气得想骂人!
    眼看着江时均的面部表情扭曲,伍恬忙举手投降继续道:“我真的!没骗人!你先、听我说完,其实、我也懵!”
    “我就、就叫伍恬,事情开始,我放假、在家,一觉醒来,突突、突然就到这里了!差点、被吓死,还没适应,就收到消息,然然然后、到美国、焦头烂额、一一一直懵!”
    这种时候她这个结巴的毛病就要了命了。本身就说话慢,着急了还磕磕绊绊,几句话说的她出了一身汗。
    伍恬舌尖润了润嘴唇,接下来的内容当事人就在对面,她看了眼对面紧皱眉头的少年,凡是说道“你”这个字都下意识嗯嗯含在嗓子里。
    “再然后,就、就带嗯回国,嗯……在这、过日子。我当时,认为、自己回不去,好不容易、接受现实,努力、面对生活!我还、找兼职、找幼儿园,学学功课想、当老师,这样将来、就好、好过了嘛,本来、一切挺好的!我还给你存存存钱!我不是、又去美国,都回家了!家里遭贼,我我我被打昏,再睁眼,就就是现在!疯了!真疯了!”
    本来之前都不觉得,现在说到这些突然就好生气,两次本来已经走上正轨的生活被打断,简直就是在玩她。
    伍恬说得很激动,气鼓鼓瞳孔亮晶晶,看得出是懵逼加真生气。此时从她嘴里听到这些“真相”,淡定外表下掩饰的惊涛骇浪还是击溃了事先准备好的防线围墙。
    如果江时均不是心里有定论,他会觉得伍恬现在就挺像个疯子的,江时均压抑住眼底利芒,蓦然打断她。
    “你确定你没疯?”
    空气骤然安静,伍恬瞠目结舌地望着江时均。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他什么意思?不相信她?觉得她是疯子?
    少年面露嘲讽。冷汗瞬间浸湿后心,伍恬是真的彻底懵了。
    江时均:“我问你几个问题,五秒内必须回答我。”
    伍恬怔楞点头。
    “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成毅。”
    “福利院第一次见面你送的我什么?”
    “棒棒糖。”
    “多少根?”
    “……”
    江时均抓过茶几的笔纸在数字3后面打了个叉。红色笔迹仿佛有种魔力,瞬间紧迫感十足。
    “美国的第一顿饭?”
    “松饼、冰淇淋。”
    “你吃了几块?”
    “……”这谁记得!!!我打赌你上个月吃了啥你自己都不记得!!!
    又一个叉。
    “……”
    在江时均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之后,伍恬突然问了他一句:“这些、你记得?”
    某人很坦然摇头:“不记得。”
    “???”那你问我干啥?问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恶作剧??!
    江时均无视伍恬憋的爆炸的红脸,眼睛不离画满了勾叉的白纸伸手一指墙壁命令道:“开灯。”
    伍恬下意识朝着窗外看去,日暮西下,淡月已经在天边冒头了。
    白炽灯照亮了这边不大的客厅,江时均表情严谨如雕塑,他看着手里红黑比划相间的测试单脑袋里进行着快速分析。
    一开始他用心理战术打击伍恬的自信点,让她产生焦虑的情绪,然后乘胜追击快速问答。这些问题不少是他随口问的,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有记忆点,只是顺着情况轨迹延伸发问。就像棒棒糖有多少根和吃了多少块松饼,这种事情如果回答了才奇怪,因为从当事人角度出发这种常规性松散轮廓形态本身就是记忆阴影。而第一次见面的礼物这种有纪念性意义的事情,人们会下意识标注,尤其喜欢仪式感的伍恬……没看她还带这个蛋糕来找他吗。
    按照人体记忆概率分布的倾侧,他确定,伍恬说得是实话。
    她没骗她,她没疯,她就是……小姨妈。
    科学世界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江时均扔开纸笔,仿佛无法承受似的双手撑住头顶,眼眶瞬间猩红,浓烈的委屈把他淹没。
    人家只是睡了一觉,而他却难过了这么多年。
    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愤怒到极致化为委屈冲撞胸膛,面对极致荒谬的现实说不出任何话,笑得荒唐。
    “呵呵、呵”
    江时均一边摇头一边笑,坐着的姿势憋得胸口疼,噌一下站起来,仿佛困兽一般在客厅里踱步喘息,小马扎碍事被一脚踢到墙角,哐当一声把伍恬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贴着墙壁惴惴不安地看少年。
    “真他妈的……居然是我同学……”
    “时空相对论……可是穿到别人身上怎么解释……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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