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毋容置疑的是,你爱你母亲,没有爱,就不会有这么多类似牢骚的恨。”周是安踱步到言晏跟前,很不伦不类地坐在酒几上,朝她面面相觑。
    “关于她目前另一半的不忠,我建议你,心平气和摈去任何人,与她好好谈一次,她的态度,你可以继续不认同,但的确,我们每个人都没资格去绑架另一个的思想,尽管有时候明明知道她错得离谱。”
    “第三,你想见你父亲的心情,不该埋怨地放在心里,趁这一次与你母亲交心,告诉她,告诉她,你有平等爱他们的权利。”
    “最后,谢谢你信任我,讲自己的心结给我听。我给你的建议,也绝不是我这个年纪的好为人师。你爱你母亲的心情,我曾经算是有约仿的心境,只不过你更纯粹点,是亲情,我是爱情。”
    “我爱她,到可以为了她,违拗家人的地步。”
    “可是,到头来,我发现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我。你还可以借着血缘去弥补种种缝隙,我与她无亲无故,大概到死,都难以释怀。”
    这是周是安与舒木槿分开之后,他头一次主动谈及自己曾经栽得跟头。
    见言晏泪眼朦胧且有些难色地望着他,他试图缓解下太过较真的气氛。
    某人抬一抬右手臂,好似要用手去捞她的下巴,嘴里的话,也轻佻散漫得很,让言晏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刚才在诓她——
    “怎么,听我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在吃醋?”
    第22章 第七章、侧耳倾听(3
    言晏想过去母亲公司找她,也想过约她坐下来喝杯咖啡。
    最后,一通电话打过去,谢冰慧忙完酬酢,回谢家的巷子口,看到女儿衣衫单薄地等着她。
    母女俩关上车门谈了很久,谢冰慧毫无顾忌地连抽了两根烟,烟蒂一捻,悄悄然开口,“行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
    谢冰慧超出了言晏预想的冷静,还是说,她真得如周是安所说的那样的,早已知情?
    那男人就真得那么出众,到母亲宁愿自欺欺人的地步?
    “婚是铁定不结了,因为我发现,你是发自骨子里的不喜欢他。”
    “我没有要搅黄你生活的恶意。”言晏板着脸,一本正经。
    明明是母女俩互相露怯的时候,偏就二人都绷着。
    “我明白。”谢冰慧虽说四十多余,可是保养得当,自身底子也是个美人胚子,她卷一卷白色的衬衫袖子,略微疲惫之色朝言晏,“其实他的那点事儿,我也知晓一些。怎么说呢,不怕你笑话,我觉得他要是个聪明的人话,也会选我,老娘比他的那些个露水情人有姿色、有实力多了。”
    “偏偏他得陇望蜀,还被我女儿撞见了。事已至此,糊涂与理智,我也必然选理智了。”
    “呵呵,说到底自己老了,女人有什么资本,还不是那几年的时光。”
    谢冰慧的话,像油尽灯枯的光,愈发地微弱起来。
    她再次赶言晏下车,说得回去了,闹了一个晚上,乏了,回去泡个澡,天大的事儿,明儿天亮了再说。
    言晏这一秒开始,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较这个真,无论真真假假,母亲开心不就行了,这些年来,她只是想找一个能让她相信爱情,同时也能齐头并进的这么一个人。
    她像似一个兽,想要奔走,也想有人把她困住,歇歇脚。
    到头来,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有找到这么一个能让她同时拥有骄傲与自卑的人。
    言晏在母亲的副驾座上动了动身,推门欲出的时候,她顿了顿身形,回头问母亲一句,“我今晚去你那边,可以嘛?”
    谢冰慧倦怠的一张脸,仿佛顷刻间溃成一片片剥离的皮一般,“你是说住一晚?”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动不动领男人回家?所以,这些年,才死活不愿意到那边住?”谢冰慧抛开自己的烂头绪,看自己的女儿,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到,猛不丁地注目,姑娘都已经这么大了。
    *
    谢冰慧现在住的这套别墅,不在郊区,在地段很是成熟的南城这边,小区里也有高层住宅,当时她一咬牙拿下这套房子,是想着接母亲与女儿一道过来住的。
    老母亲住惯了老房子,不轻易肯搬,言晏更别说了,母女俩一直跟欠着债似的。
    几年下来,言晏来这边,屈指可数。
    此刻站在玄关处换鞋,谢冰慧尤为认真地从鞋柜里找没穿过的拖鞋给她,一双粉色面的,她又絮叨,你不喜欢粉色,我知道,给你找双白色的。
    “无所谓啦。”
    “哪能啊,我的千金难得来一次,不把你奉承好了,那还得了!”谢冰慧继续跪在鞋柜边,固执地要找双女儿合心意的拖鞋。
    言晏心上突然一酸,不声不响,任由母亲给她找。
    如愿换上拖鞋,言晏像极了一个宾客,等着主人领她进去。
    谢冰慧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扔了包,说自己身上有客户的烟味,先去卸妆冲个澡,让言晏自己找东西喝,或者看着想吃些什么,她待会来弄。
    谢冰慧上楼后,言晏也不落座,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这屋内的一物一件,一颜一色,厨房岛台上,水培的花瓶里茂密的富贵竹,洗碗池里还有只大概早上喝水未来得及冲洗的马克杯。
    冰箱里,清一色的全是酒水,瓜果蔬菜,全然没有。
    言晏不禁腹诽,还问我想吃什么,你怎么弄,连根葱都没有。
    她有点渴,只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若有所思地旋开瓶盖,吞咽了几口,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出神了多久,只约莫估计,楼上的人也该洗漱完了。
    她再等了几分钟,没什么耐力了,放下手里的瓶子,穿过厅堂,往楼上去。
    主卧的门开着,可是里面没什么动静。
    言晏在外面轻出了声,依旧没回应。
    她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卧室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卫生间磨砂玻璃上能瞧见分明的光亮,静听,另一面连水声都无。
    言晏站在卫生间门口,叩门,无声无息。
    她直觉很不好,脑内也警铃大作,再也不管不顾了,旋开门锁,就踏了进去。
    谢冰慧没有任何生气地,耷拉着脑袋在浴缸边沿,外侧这边的手臂,甚至悬着。
    言晏十来年前的噩梦再次与眼前的种种重叠一道了,她直觉,心上重重一绞,胃里也像要呕出什么似的,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泪也早已到了唇边,咸涩得很。
    “妈!”言晏两手慌张地想要把谢冰慧从浴缸里捞出来,乍现的所有自白,不过是一句,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触手的水是温的,肌肤也是温的,那一双被水雾浸润的眼睫动了动,谢冰慧微微睁开双眼,困乏地一句,“我睡着了?”
    “是,你睡着了!”言晏满身怒意地丢开母亲的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
    言晏湿漉漉一双手,也不管手边矮凳上的那块干毛巾是做什么的,直接拎到手上揩手上的水渍,随即片刻不想留的,转身欲出去。
    谢冰慧动了动身形,言晏能听到涟漪的水声,再听母亲问她,“言言,你是不是怕我再想不开,今晚才要过来看着我的?”
    “是,如果你一时想不开,我想外婆和舅舅也不会放不过我的,毕竟是我拆穿了你和那姓莫的姻缘。”他们本来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结婚的。
    言晏始终这样,说话不讨巧,明明心里是在意的,可就是不愿承认。
    “妈妈老了,上了年纪的人都很怕死的,你别看外婆成天骂自己老不死老不死的,其实哪天真要她死,她是铁定舍不得的。”谢冰慧从浴缸里起身,言晏背对着她,再听她话道,“当年为了那个姓宋的,我和你爸闹成那样,再被那个混账东西骗了我所有家当,我那时只觉得没脸活着了,可是意识模糊时,我又不想死了,言言,你说我死了,一了百了了,你和外婆怎么办?”
    “死过一次的人,会看透很多东西的,我还是会想要一个男人,要一个伴,但绝不会把他们当全部,当迷信了。”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了任何男人寻死的,妈妈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不会再对不起你第二次。”
    谢冰慧的话,像往言晏心头上一幅再淡墨的山水图上泼了重重一汪水,刹那间,水墨晕染开了,再也没了之前的静谧淡然。
    言晏一时间有很多苦楚想倒一倒,偏就眼泪抢了先,她依旧背对着母亲,微微仰头,想忍回夺眶的泪。
    谢冰慧穿好衣袍,赤着脚绕到言晏跟前来,母女俩净身高来看,她已经没有女儿高了,她看清女儿脸上的泪,而言晏能看尽母亲妆容下的细纹与岁月。
    “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你外婆说得对,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除了生了你,对你没认认真真付出过半点的耐心与毅力,我脾气急,你打小就又爱哭,一凶就哭,哭了就会挨我打,两三岁的时候,你就只要爸爸,我出门你从来不会依恋我的。后来和你爸离婚了,你就更排斥我了,言言,我承认我可能生活方面确实没一般母亲那般会细致照料你,可是我依旧有母亲的本能啊,之后,日子过得宽松了些,我再想与你修复关系,才发现,你愈发地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是成见,你不爱我,已经让我很无地自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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