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大家竟往医院去了,言晏觉得话说到这里,她始终还是要宽慰些什么,这是起码的礼貌,“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起码这次是万幸的,今后要劝你母亲定期检查,防微杜渐。”
    周是安搁下手上的茶杯,隔着些茶雾,一张四方桌,他严阵以待的嘲讽,“了不得,认识你几年了,今天头一遭对我这么客气有加。”
    言晏对于他的不领情,好像意料之中,她全然没脾气。
    服务生正好上菜,周是安收起玩趣的心,拿湿帕子擦擦手,关照对面的她吃饭。
    周是安替她点了道汤盅,佛跳墙。言晏却对着汤盅,食不知味,汤匙一直翻看着盅里的食材,却迟迟不入口。
    “不是喊饿的嘛,这会儿又不吃了,还是技痒了,在偷师?”
    周是安说,这里的私房菜都是最寻常的家庭做法,哪怕是这道名菜佛跳墙亦如是,他让言晏别翻了,翻不出天九翅,当然,即便最寻常的做法,言晏也偷不得师。
    每个厨师都有他独特的一味配方,哪怕食材配比精准无疑,起锅,入口,你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
    差什么呢?
    “差点精髓,每个厨子特有的精髓,差他手里的那点人情味。”
    周是安也不动筷子,就这么神神叨叨地坐在言晏对面和她谈这些不着边的话题。
    言晏看他再抓一把瓜子,懒散地侧身依窗栏,才意识到他不陪着她一起吃,“你不吃?”她问他。
    他自顾自地剥瓜子,指指手边的茶杯,“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这一桌子菜,她一个人吃?
    “今儿是十五,我母亲初一、十五都是吃素的,她在医院躺着,我就替她守一次斋戒吧。”周是安随口解释给她听。
    “哦。”
    不痛不痒的话题,都被他们关照了个遍,言晏也告诉周是安,去医院是探蒋文煜父亲的病。
    “嗯,所以,失魂落魄是为了蒋文煜?”周是安知道言晏与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会深究这失落间的旁意。
    言晏不出声,他当她默认。
    言晏好几次想鼓起勇气问他个问题,又怕弄巧成拙,闷闷作罢。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完一顿饭。
    他们出庭院的时候,雨全然停住了,吃饭前周是安没让司机等,打发了自己的车子。
    眼下,言晏错了半个身,在他身后,跟班似的走着。
    私房菜的老板与周是安再会,还让他给周父带好,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
    言晏心上在盘算这么个念头,没成想,他回首瞧她一眼,跟她道,“你外公过世后,我父母就换到这里吃私房菜,十来年了。”
    他能听到她的心事。
    言晏心神散着,出了那栋别院,踩了块水洼地,鞋面全浸了水,透到里子里,湿漉漉的。
    周是安两手抄在西裤口袋里,且笑她。
    “当心点!”他事后诸葛。
    平日里言晏见他,都是高跟鞋居多,今天休息日,她穿了双白色帆布鞋,雨天灌了水,难受不谈,这么冒冒失失的,她尤为难堪。
    足足比他矮一个头不止,言晏要看他,势必得抬起头,今天,他又好像尤为地惜字如金。
    言晏理解为是他母亲因病住院的缘故。
    “李修齐那事,没人再议论你了?”
    他说着,伸手来拉言晏的手臂。
    言晏应着他的话,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议不议论,反正我始终是一个谈资。”
    不知是她的话,还是她躲闪的太笨,总之,周是安冷哼了一声。
    “花还喜欢嘛?”他换一个话题。
    言晏不答。
    “这半个月没得闲,刚回来,亲娘又病了,实在脱不开身想儿女情长,……,有点可惜……”周是安故意说话大喘气。
    言晏抬头望他,雨后的微微南风里,有尘土的气息,有漂浮的热气,他身后的灌木里,还有早桂的甜香,她怔怔听他再道,“浪费了半个月的试用期。”
    言晏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斋戒日,可以喝酒嘛?”
    “如果你请,我可以破戒。”周是安很爽快地应她的话。
    言晏颔首,“那找个地方,喝一杯。”
    *
    他们在酒吧刚坐下,言晏就声明,她酒量浅,说好的一杯。
    周是安一副客随主便。
    言晏仰头喝了半杯啤酒,拈一块话梅丢进嘴里,很草率的口气,“你说的三个月试用期,成交。”
    周是安微微挑眉,右手食指碰着冰啤酒杯上的水珠子。
    “哦,我当你上回就答应的。”
    “……”
    “因为什么?”周是安问她,因为什么,怎么十来天不见,像转性了似的。
    “喜欢你,还不够嘛?”言晏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是安怀疑她是沾酒即醉。
    他不言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以至于言晏忘记了她的一杯原则,他也不提醒她。
    “你不会懂我的心情的,我和他二十年的朋友,那种默契失衡的感觉太糟糕了……,他爸还病着,我情愿他是说让我配合他骗他爸,……,可是不是,他突然那么认真,我却没有那种相同的心情去回应他,……,我好像话说重了,……,他不该的,不该对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喜欢他,可是不是那种喜欢……,以至于我现在喜欢别的男人,好像对他来说都是负疚的,他对我的好,都显得我很白痴,很伪善……”
    “他明明喜欢……,怎么可以跳来跳去,这太荒唐了……”
    “他突然间,让我变成了一个傻子,……,我除了让他住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晏酒后微醺,朝周是安喋喋不休地倒了许多话。
    “你在说蒋文煜?”
    昏昏沉沉地被提到那人的名字,言晏不禁醒醒神,她出口的气息里已经满是酒气,红着眼与脸,全然没多少警惕心了,“你会不会同时喜欢男人和女人?”
    周是安被眼前人的这句话,问得目光紧了又紧。
    看来上次周晨曦的话还是蒙对了。
    臭小子闲得屁股蛋子疼,跑去和人打架,还是言晏的那个小竹马。
    周晨曦说,根本就是想和言晏逗会儿闷子,没成想她身边的那个小男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尽管事后周是安跟侄儿解释,那小子喜欢男人。
    周晨曦不信,那小男人看言晏的目光,根本不是gay蜜间的自觉。
    起先周是安没当回事,感情这东西很妙也很玄,血气方刚的时候都成不了,年纪越活越透,太过相识,未必是件好事。
    可是他此刻瞧言晏眼里的光与火,即便对那个姓蒋的,没有男女之情,也有些混乱了,混的是,她搞不清他们之间的男女界限了;乱的可能,她会把友情胡作成爱情。
    毕竟那小子太懂言晏,也太体贴言晏。
    “一个人的性认同和对性|伙伴的选择可能会存在矛盾。当然,我也相信,有些喜欢是超性别的,就是纯粹喜欢你这个人,无论你是什么性别了。”周是安一番话,算是答她的问题。
    言晏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酒意再浓了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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