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书和叶其扬挨在一起,各自踩着一部缝纫机,两个人的五官都是扭曲的,十分狰狞。
    “之书,你怎么也在这里?”华雍城吃了一惊,这才一晚世道又变了么。
    叶其扬大笑,他幸灾乐祸,道:“之书兄被骆琪发配来你厂里,他和我一样要学车衣。”
    “哼,我才几天,莫枫来了我就可以回省城了,不像你得呆一年。”林之书不甘示弱刘怼叶其扬。
    华雍城走近看,两人的机台边都有不少的废布,扎断的针也达到了十来根。“两位,你们虽然是学徒,但厂里也经不起你们这样浪费。”
    “你咋和冯碧落学得这样小气了,不就是几口针吗?几块布吗?”林之书白了他一眼。
    “雍城兄,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把我安排到别的岗位上,我真的做不来车衣,你看我的手指。”叶其扬摊开手指头,手指又扎了十几个血洞眼。“照这样下去,我的手指要扎成马蜂窝。”
    “我也一分钟都呆不下去。”林之书愁容满面。
    “两位能不能定下心,我这个厂又不是人间炼狱,何至于你们说的这样惨,你看我不也呆了八九年吗?”
    顿时林之书和叶其扬一起啐向他,道:“你是当老板,我们是学徒,这待遇能一样吗?要不你也来试试车衣,我看你一个小时都受不了。”
    “两位,这事可怪不了我,让你们来厂里车衣是骆琪和莫枫的主意。”
    “你别推卸责任这么快,如果你不开这个厂,莫枫也不会让我来。”叶其扬急了眼。
    “对,就是。”林之书赶紧应和。
    “我不和你们争,你们干活吧,我去找碧落。”华雍城转身便走。
    林之书恨恨盯着他的背影,道:“雍城变得和冯碧落一样没人性,这个兄弟不要也罢。”
    在林之书的怨念中,华雍城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前,门开着,他径直走进去,小马正好从里间出来,正准备打招呼,但华雍城却制止了他。
    小马那回看见华雍城和冯碧落相拥,便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见华雍城进来忙退出门外。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今天就在家里的吗?华承现在怎样了?还在发烧吗?”
    “早上退了烧,我爸说现在是紧急时刻,催我来厂里。”
    冯碧落抿了抿唇,道:“我看这几天你都不用来了,孩子生病,你这个做父亲的必须陪在身旁才行,有你的陪伴,孩子的病也会好得快。”
    “明日除夕,我下午要早点回去,然后初一、初二、初三在家中,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工人们都在上班,我不能走,而且我也担心出什么差错,等正月十五后我再去你家,给你父母拜年。”
    “好,我明天给你带果品。”
    冯碧落嗯了一声。
    华雍城望着她笑,道:“现在有林之书和叶其扬,你解决得他们两个吗?”
    “没事,我只要拿出骆琪和莫枫,这两个家伙就会乖乖听话。”冯碧落也笑得很开心,忽然她眼珠一转,嘟起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怎么看起来很为难?”华雍城瞧着她脸上的一丝委屈。
    倒真是很为难,冯碧落也不知该不该问,但是又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她咬着嘴唇。
    “怎么不问了?我等着听呢。”
    “如果,如果我让你也去成衣车间车衣,你会不会去?”冯碧落用了好大力气终于问出口,华雍城的性格与那两个衰男人不同,他容易生气,也容易把事情放在心里。
    华雍城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冯碧落看着他的神色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当我没说。”
    “不开心了?傻瓜。”华雍城抓住她的手腕,笑道:“碧落,你说的我当然愿意照办了,我现在就去车间学车衣。”
    “你真的要去学车衣呀?”冯碧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华雍城是比林之书和叶其扬更有傲气的人。
    “为了你,我愿意。”
    冯碧落嘴角终于绽开了笑意,仿佛是一朵妖治的玫瑰。
    “你笑起来真好看。”华雍城的手指放在她的唇上抚触,那柔软的感觉一直深达他的心底。“怎么突然想到要我学车衣?”
    冯碧落又嘟起嘴,道:“林之书和叶其扬都那么听骆琪和莫枫的话,让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往西,现在他们两个都去学车衣了,如果我不叫你去,我是不是很没面子?”
    顿时华雍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女孩子们连这种面子都要争。
    “好,我现在就去车衣,让我的小傻瓜有面子。”
    “你真的要去呀?”冯碧落拉住他。
    “当然是真的。”华雍城低下头,迅速在冯碧落的唇上一吻,便快步出去。
    成衣车间里林之书和叶其扬又见到华雍城进来,便揶揄他道:“怎么华老板要亲自盯着我们学车衣吗?是不是冯碧落给你下达的任务?”
    华雍城不理他们的嘲讽,找汪主任搬来一部旧缝纫机,摆放在林之书的隔壁。
    汪主任眉头皱得像两条蠕动的虫子,奇了,一个个大男人都来学车衣。不过华雍城是老板,汪主任十分耐心地教他穿针,又教他踩机子。
    林之书和叶其扬在一旁做鬼脸,抛白眼。
    华雍城长期在服装厂,耳濡目染,学起来比较快,但不熟练,汪主任便让他多练习。等汪主任离开后,叶其扬拍着他的胳膊,道:“怎么啦?你一个服装厂的老板怎么也来这里车衣?总不会是被冯碧落给逼来的吧?”
    “不是,我是自愿来的,这样能让碧落开心。”
    林之书瞅着华雍城面上的笑意,道:“其扬,这个人怕是得了失心疯,你看他笑得像朵花。”
    “今天我们三个难兄难弟相逢在缝纫机前,这种缘分真是难得,兄弟们,我们加油,努力,车衣。”叶其扬伸出手,发起口号。
    车间里杂音很大,没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华雍城的面上一直洋溢着舒心的笑容。“我愿意为碧落做一切事情,因为我知道,她也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
    但是林之书和叶其扬却一直苦着脸,他们并未从车衣中感受到快乐。
    236 嫁人是唯一的出路
    时至午后,白咏梅拉开放在草堆上的小布袋,里面装着两个黑馒头,白咏梅递给冯延竟一个馒头,又给他倒了一碗凉水。冯延竟看着手里的馒头,冷冰冰的,用牙咬了一下,像石头一样坚硬,崩得牙疼。
    “对不起,馒头有点硬,你可以把馒头掰碎了放在碗里泡着,这样容易吃些。”白咏梅微笑。
    “难道这样吃可口些吗?”冯延竟从未尝试过把馒头掰碎泡在水里的吃法,他按照白咏梅的方法,但是馒头并不好吃,只是被水泡软了后容易入口而已。
    不过此时早就是饥肠辘辘,冯延竟三下两口将泡馒头吃完了,白咏梅瞅着他,将手里的馒头又递给他。
    “你不吃吗?”冯延竟有点吃惊。
    “我还不饿,你吃了吧。”
    “怎么会不饿,你干了一上午的活。”冯延竟的语气竟似有些生气,他生气这个姑娘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味的对别人善良。
    两人锄了一上午的地,白咏梅先用铁锹挖地,冯延竟用锄头把挖开的泥土敲碎,一起合作速度倒也快。
    “我平常也吃得很少,真的不饿,你是男人自然要吃多些。”白咏梅说着要把馒头给冯延竟,两人推来推去,白咏梅没法,只好把馒头一分为二。“你吃一半,我吃一半,这总行了吧。”
    冯延竟愣愣地瞧着她,此时他不再接受就辜负了这个姑娘的心意。
    这次泡在茶水中的碎馒头忽然变得很可口,仿佛加了蜜糖似的。
    下午冯延竟更卖力地干活,他特意把锄头扬得高高的,用力地敲打下去,他见过很多姑娘,有很多都挺漂亮,家世也不错,有的还很有学问,各种外语张口就来,能言会道,可是像白咏梅这样的姑娘他没见过。
    一直干到天黑,冯延竟仍是兴致高昂,汗珠打湿了衣衫,他一点都不觉得累。
    锄头扬到半空,抡下来时打到泥土上,砰的一响,锄头给抡断了,原来这块泥土中有个手掌大小的石头。
    冯延竟脸红了,他一心想在白咏梅面前图表现,没想到表演得太过,把人家的锄头给弄断了,他看着断成两截的锄头把不知所措。
    白咏梅拾起锄刃,笑道:“冯先生,你休息一会。”
    “抱歉,把你的锄头弄断了,我赔钱给你。”冯延竟慌地去搜荷包掏钱。
    “不用了,值不了几个钱,乡下木头多的是,我换一个柄就是了。”白咏梅摇手。
    “这怎么好,都怪我,不会干活,还尽给你帮倒忙。”冯延竟摸出钱,一张是一块钱,一张是十块钱,他也不知道一把锄头需要多少钱,便一古脑塞到白咏梅的手中。
    “哎呀!真不用你赔钱。”白咏梅赶紧还他。
    冯延竟不肯收,白咏梅只得将其中的一块钱收了,另一张十块还给冯延竟。“锄头不需要这多钱,一块钱就足够买把很好的锄头,这十块钱你收回去。”
    “真的只要一块钱吗?”
    “当然了,锄头不值几个钱,乡下多的是,卖不起价的。”
    冯延竟这才将那张十块钱收回,笑道:“我帮你挖地。”说着,他拾起铁揪挖土。
    “不用了,这个时候该收工,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还不累,多干点活,你这地里也好种上东西。对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我爹,两个哥哥,一个嫂子,六个侄儿侄女。”
    “这么多人都住在一起吗?那他们怎么不来帮你干活?”
    白咏梅沉默了,这个家都是她在艰苦支撑着,一想起都会心酸。
    冯延竟瞅着她的神色,知她有难言之隐。“是不是他们不想干活?”
    “我习惯了。”白咏梅感到尴尬。
    “这太过份了。”冯延竟怒从心起,将铁锹摔在地面。“你家人太不像话,这地里的粗重活居然扔给你一个姑娘做,他们在家里吃喝玩乐,岂有此理,我找他们问问去。”
    “别,这是我家事,你别管,再说你也不管来,他们一直这样。”白咏梅赶紧拦住他。
    冯延竟瞅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容,忽地抓起她的手,白咏梅吓了一跳想要挣脱,但冯延竟握得很紧,他看着她的手心,手心里有很多的茧,一颗颗又厚又硬。
    “咏梅,我叫你咏梅可以吗?”
    “可,可以。”白咏梅感到心慌意乱。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就不用辛苦了,你可以生活得很美好。”
    “不。”白咏梅猛地抽出手,满脸痛苦,她拼命地摇着头道:“我是个村姑,哪里去不了,只能在这小乡镇里过活,种地就是我的命。”
    “村姑也是人,村姑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没有,我就要嫁人了。”白咏梅咬着嘴唇。
    冯延竟怔住,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白咏梅,道:“你要嫁人了?什么时候?”
    “正月十五,那天我要出嫁,嫁的附近镇上的木匠。”不知怎的白咏梅又撒了谎。
    “那你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吗?”冯延竟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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