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后, 就进入了十一月,林羡的生日月,也是属于京南大学的特殊的一个月。11月13日是京南大学的校庆日, 这一年,恰逢一百周年。于是自十一月一日开始, 各个校庆活动就纷呈涌现, 陆陆续续地邀请回了许多知名校友,各类讲座也是络绎不绝。
    林羡前一天晚上才兴致勃勃地告诉萧菀青, 她过几天晚上可能不回来吃晚饭了, 准备去参加一个她很喜欢的作家于遥的座谈会,第二天晚上,萧菀青就见到她一回来就撅着个小嘴,一副闷闷不乐的小模样,连在等饭的期间都不闹腾她了。
    吃饭的时候,萧菀青一边给她盛汤,一边柔着声音打趣她:“今天是怎么了, 谁惹羡羡不高兴了,你这小嘴撅得都快能挂个油瓶了。”
    林羡双手接过汤,闻言绷不住脸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有这么明显吗?”她搅动汤匙,坦言道:“其实也没什么啦。萧阿姨你还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 过几天准备去听于遥的座谈会吗?”
    萧菀青点了点头,表示记得。
    “我今天,特地跑了文学院, 排了一中午的队,快排到我的时候,没票了……”说完,她仿佛又回想起了中午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半天,眼见就排到了结果被通知没有票了时候的愤恨憋屈。她眉头忍不住又拧了起来,和萧菀青抱怨道:“好气哦!难得来一次,结果票那么少 ,中文系的每个班都有名额,其他学院的加起来都没有她们一个系的名额多,不公平!”
    萧菀青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少女,不禁轻笑出声,附和着她道:“恩,是太气人了,下次李长庚来的时候,我们财经学院的就让她们中文系的,在大太阳底下好好感受感受吧。”李长庚是京南大学05届金融系毕业的,毕业后却进入了娱乐圈,火遍了大江南北,是现如今的四小生之一。
    林羡被她成功地愉悦到了,“扑哧”一声再次破功:“我们财经学院?萧阿姨,你中文系的直系学妹都不要了?”
    萧菀青微微歪头,笑意盈盈,眨了眨眼无辜道:“我有你就够了啊。”
    本只是一句玩笑话,萧菀青说的漫不经心。然而她话音刚落,林羡却像是听到了不一般的话一样,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朝她望了过来。萧菀青抬眸便见林羡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竟是她未曾见过的复杂情愫。萧菀青不由心下一怔,她刚刚,是有说错了什么话吗?她咬了咬唇,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还未等她想明白再次开口,林羡却又恢复了往常的明媚天真,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瓷碗,转移了话题:“萧阿姨,我们院下个月有一个心理剧比赛,以班级为单位参加。现在班上在征集剧本,择优录用,我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和班上同学多接触接触,好融入集体。”她终于又抬起了头,凝视着萧菀青,征询道:“过两天我写好了剧本,能麻烦萧阿姨你帮我看看吗?”
    萧菀青自然是支持她的,不假思索就答应她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当然可以的。”她放下了刚刚对林羡那一眼的惊疑,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期待道:“我早先就听你妈妈说了,你对文学这方面也很有兴趣,高中就在杂志上发表了了,一直都想拜读一下的。”这倒不是客套话,她自周沁那里得知林羡在杂志上发表过小说便一直很好奇的,但她一直没有主动找林羡索要,是因着她知道,有些人的文字,是自己不曾对熟知的人开放的内心世界,她怕林羡,并不愿意给她看、给她了解,她从来都是,不愿意强人所难让人为难的人。
    林羡却只是无意识地盯着萧菀青长长密密的睫毛,一张一合着的润泽红唇,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在几个转瞬之间,她仿佛愈发了悟了什么。半晌,直到萧菀青疑惑地叫了她一声她的名字“林羡?”,她才回过了神,挪开了视线,掩饰性地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萧阿姨,我一想到过两天不能去听讲座,就有点心神不宁。”
    萧菀青不疑有他,看着林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爱和忧心。这么喜欢于遥啊……她双手交握,纤细的十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若有所思。
    今年林羡的阴历生日,排到新历,是11月5日,恰好是周日,比她按新历的日子11月10早了五天。每年,林羡的生日,都过两次,一次是和家里人一起过的,一次是和同学朋友的。家里人按照传统,向来都是按照阴历给她过的,而对外,则都是宣称新历,用于和同学朋友一起庆祝,也方便她们记忆。
    按照往常来说,除开八岁那一次她刚升上小学恰逢家里乔迁之喜大办了一次,其他时候,林羡的生日也都不过是一家人加上祖父母、外祖父母聚在一起好好庆祝一番就是了。林羡的本意是,今年也这样,一家人一起,加上萧菀青,一起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就好了。但周沁打乱了她的计划,与她说了,今年不一样,是她的成人生日,加上这次她考上京南大学的喜事,她和林霑商量了一下,准备大办一次,广邀亲朋好友,好好庆祝一下。
    林羡其实不喜欢应酬父母长辈的朋友和学生,特别是一家子全是老师,桃李满天下,一来就是一桌又一桌的她完全不认识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这个拉着她说两句,那个拉着她问两句,她都得点头装乖赔笑把礼数做全,问候完一圈,她觉得自己都要去一层皮了。
    平日里,她不好意思与父母明说,那些场合是必须必要的,那些礼貌,也是她应该做周全的。但这个不一样,她的生日,她实在不想再这样折腾自己了。于是,她和周沁你来我往,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周沁,只在酒店订三四桌,请一些亲近的亲戚和朋友来一起庆祝一下就好了。
    周五周沁没有直接去学校接林羡回家,而是特意来到了萧菀青这里,当面邀请萧菀青周日一起去林羡的生日会为她庆祝。来之前,周沁心里其实已经有几分底了,萧菀青多半还是会推辞不去的。圈子很小,来人,多半也都是萧家过往熟识的。只是,周沁不免还是抱了几分希望。这么多年了,人总不能一直被过去束缚,她还是希望萧菀青能够渐渐走出来,能够勇敢地面对与过往相交的一切。
    但萧菀青脸上是如常的温婉笑容,到底还是如周沁已经预料到的一般推辞了:“姐,我就不去了,我等新历的时候再给羡羡庆祝好了。”她低眸,看见林羡也咬着唇看着自己,有些失落的样子,便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软了声哄她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等那时候再给你好不好?”
    林羡本因她的拒绝而黯淡着的眸子,霎时间又亮了起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和雀跃:“好。”说完,她难得地又有些为自己的不矜持不好意思,小声地补了一句:“没有礼物其实也没事的。”
    萧菀青早已知晓了少女偶尔的口是心非,却还是微微扬眉,煞有其事地逗她:“真的吗?可以不给?”
    周沁一巴掌轻拍在林羡的后脑勺,笑着对萧菀青道:“小菀你别理她,给什么礼物啊,多大的人了还总把自己当孩子,别惯着她。”
    萧菀青没有答应周沁,只是一双水眸满载星辉地凝望着林羡,波光潋滟。林羡望着她的水眸,一瞬间双眸也染上了笑。她扬起眉眼,霸道回她道:“骗你的,不可以没有。不过,礼物就算只是一声生日快乐,我也会很开心的。”
    萧菀青伸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承诺她道:“恩,骗你的,会有的,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
    周沁叹气:“小菀,你就惯着她,又让你破费了。”
    萧菀青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我这是惯着我自己,看到羡羡我也觉得开心。”
    林羡听着她的温声软语,眼里,是谁也没有发觉的,越发温柔的目光。
    林羡和周沁出门,萧菀青目送着她们走进了电梯,才关上了门。她望着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下子空荡荡了的房间,微微怔了一下,而后,如往常一般,去了书房工作。
    她开了电脑,一封一封地查收邮件,一点一点地审阅稿件,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错落舞动,发出一阵一阵清脆富有节奏感的“啪嗒啪嗒”声。
    然而,一个段落敲击结束,萧菀青的手指,忽然静静地搭在键盘上,久久,都不再移动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萧菀青侧过了头,看向身边不远处那个空了的座位,那里,没有了那个熟悉的女孩身影。
    自从林羡第一次征求她的意见后坐到了她的身边,后来,演变成了几乎所有在书房度过的晚间时间,林羡都与她一起,常驻于她身侧的这个位置。每每工作结束一小个段落,她稍稍分神休息,转头,就总能恰好看见林羡向自己投来的眼神,朝着自己,露出细白的贝齿,浅浅一笑,那是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暖的默契……
    明明,林羡来的时间并不久,但不知不觉中,她似乎,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有林羡在身边的生活。
    如今,这本早该习惯的一室寂静,满室冷光,反倒是让她觉出了几分不适,品出了几分落寞的滋味。
    萧菀青不由地失笑,习惯,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她的视线,扫过林羡收拾地分外整洁的桌面,眼神,落到了放学时林羡带回来交给她心理剧剧本上。
    萧菀青揉了揉眉头,合上了电脑,起身出了书房接了一杯热水,站在饮水机旁,幽幽地望着黑漆漆空荡荡的客厅,一点一点慢慢喝完了水。而后,她去了卫生间,洗了手,回到了书房,再次坐立于桌前,伸手取过了那薄薄的剧本。
    林羡与她提过,这次心理剧的主题,说起来文艺优雅,但实质就是还是老套的感恩。林羡当时分析说,容易打动人,能够使观众容易产生共鸣的,就要贴近生活贴近现实。无外乎就是亲情,友情,爱情,对象无非是父母老师朋友之类的。萧菀青表示赞同,这些话题虽然老套,但,不论过去多少年,也都总归是主流热点。
    在此基础上,林羡提出了更深一层次的分析,她说,比赛的时候,评委是由本学院的领导老师和戏剧学院的学长学姐共同担任的,但是,评委老师的打分比重相对更重。所以,她觉得,领导老师多数年纪都相对较大,相对来说,友情与爱情,可能比较难打动他们,而亲情,可能就更具有优势。特别是,他们如今多数都处于,正在同时扮演着,父母与子女的角色,更容易有代入感和共鸣。所以,她决定写关于感恩父母的主题。
    她说,既然参加了,当然还是要冲着拿奖去。
    萧菀青在林羡的这个分析和这句话之后,先是微微的讶异,而后,便是深深的欣赏了。当时,她说:“林羡,你能想到这个层次,就已经,先赢了一半的比赛了。”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出版,深知,市场与受众定位的重要性,而这个重要性,却并不是每一个初出茅庐的投稿人,能够意识到的。林羡能意识到这个,就不仅仅是在选题材上已经成功了一半,更会是,在整个写剧本的过程中,不自觉地会有所倾向性了。
    道理其实是相通的,不论做什么,定位好你的目标对象,做好了解,投其所好,总是容易事半功倍的。但少年人,多是清高自傲,更愿意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不屑于做这类曲意逢迎之事。林羡一样自傲,可贵的便是,她也有自知。
    但萧菀青还是要敲打她一下,提醒她道:“但是这个主题,很难写出新意,也很难出彩,多是,无功无过。”
    闻言,林羡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的不羁自得。她眨了眨眼,有恃无恐笑道:“这就要看,大家各自新瓶装旧酒的本事了。”
    “本事啊……”萧菀青回想起少女张扬悦耳的嗓音,轻声地呢喃着,不由地柔和了面容。
    她翻开了这名为“父亲”的剧本封面,认真地开始品读。
    故事前言的旁白,是龙应台《目送》里的,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开始,诚如萧菀青所料的,是再常见不过的亲子之间的代沟与矛盾。故事的女主角是一名大二的学生,家里也是中国常见的严父慈母模式。母亲和蔼骄纵女儿,父亲寡言严苛,随着年纪的增长,父女之间几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一说话,便是浓浓的火药味。
    第一幕就是女儿放假归家,父母精心准备了丰盛的晚饭,母亲忙碌了一下午,女儿吃饭时却忙于手机上与朋友聊天,心不在焉地一边玩手机一边敷衍着吃饭,父亲感觉母亲的心意没有得到重视,出言训斥,两人爆发了争吵,以女儿摔筷子怒吼“我在家里就连玩手机的自由都没有了吗?”结束。
    而后是女儿与父亲争吵返校后,与同学诉苦,久久不愿回家。母亲打电话给女儿,父亲暗示母亲打开了扬声器,沉默地小心翼翼地偷听着女儿久违的声音,他捅了捅妻子示意妻子问问女儿什么时候回来,他想她了。妻子挂了电话后,父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久久地看着那个显示在一年前的通话记录,那是,女儿上大学后在他生日那天打的唯一一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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