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最后方永年还是要走,她就拉住他的衣服坐在大马路上痛哭流涕。
    方永年开车很稳,后面的流浪猫呜咽的声音慢慢的小了,车里面安安静静的。
    “在禾城的这个药房我是有股份的。”他看着后视镜变道,“哪怕离开了,每年还是会过来几次。”
    然后,没了。
    陆一心半张着嘴琢磨方永年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哪怕走了,也会回来看看她?
    就这样?!
    这个没良心的要被天打五雷轰的大猪蹄子!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给公猫绝育很快, 去除麻醉时间,就只是个十几分钟的小手术。
    陆一心还在赌气,看到那只大胖子被麻醉后伸着舌头睁着眼睛的样子觉得好笑又不想和方永年分享,只能自己掏出手机拍了两张发给郑然然。
    郑然然没回。
    她叼着棒棒糖撅噘嘴, 坐在宠物医院里百无聊赖的伸腿。
    被她告白后的方永年,话越发的少了, 他还在避嫌,两个人在密闭空间的时候一直都开着门,也不再吃她吃过的东西,甚至连偶尔的肢体接触,也被他刻意的回避了。
    他向来说到做到,不管她装傻充愣到什么程度,他说的不行,就是真的不行。
    陆一心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白色球鞋, 鞋带系得歪歪扭扭。
    她知道他最近心情很不好, 他和她爸爸要查的东西似乎终于有了眉目, 可是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好的眉目。
    他烟瘾更重了, 和她爸爸一样, 眉心紧的快要能夹死苍蝇。
    她一直在逗他开心, 结果一不小心就被他传染了不开心。
    陆一心贴着椅背又伸了伸腿,小大人样的叹了口气, 坐在她对面的正在挂水的金毛看了她一眼, 眨巴眨巴自己的长睫毛, 也跟着叹了口气。
    方永年打完电话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女和狗都一脸抑郁,扭头看他的表情眼神都一模一样,眼睛都黑黝黝的、亮晶晶的。
    他都不知道是该觉得难为了狗还是难为了她。
    “你爸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他选择无视。
    对陆一心越关心,越能让她蹬鼻子上脸,而且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太想让她蹬鼻子上脸。
    “我打电话叫了你们家的李阿姨,她晚上会过来陪你。”他交代,“我一会要去一趟华亭。”
    陆一心拿下嘴里的棒棒糖,看了一眼时钟:“那么晚去华亭?”
    “吃了晚饭再过去。”方永年不打算多说,找了个离陆一心有点距离的硬凳子上坐好,习惯性的敲了敲他的左腿。
    陆一心手里拿着的棒棒糖一不小心被对面的金毛舔了一口,抑郁的金毛咧着狗嘴晃着尾巴打算舔第二口的时候被陆一心用手推开了脑袋。
    “你不能吃!”她小小声的警告这位和她心情一样糟糕的哺乳动物,把棒棒糖丢到垃圾桶里,然后忧心忡忡的看着方永年。
    “你……开车去么?”她问得小心翼翼。
    他毕竟行动不便,那么晚了还要上高速,高速上那么黑……
    方永年低头在看手机,听到她问只是嗯了一声。
    “不能坐高铁去么?”她问得更加小心翼翼。
    方永年抬头,挑眉:“怕我少了条腿在路上出事?”
    陆一心:“……”
    她现在已经发现打了电话后的方永年心情不好了,此时此刻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挑完眉的方永年低头继续看手机:“没事,我和郑飞一起去。”
    陆一心很长很长的吁了口气。
    “吓死我了。”她拍拍胸口,夸张的挤眉弄眼,“你黑眼圈那么大,我都担心你在路上会睡着。”
    她在转移话题。
    方永年笑笑,没有拆穿她拙劣的演技,也没有再提自己那条腿。
    有些东西,介意是一辈子的事。
    有些伤口,是永恒的,无法习惯,也无法忽略。
    他知道自己残疾以后性格变得很乖戾,喜怒无常,敏感记仇,不讨人喜欢。
    但是一个残疾人,为什么要去讨人喜欢。
    像陆一心这样的善意的担心,反而是他最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的。
    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担心。
    可是少女藏不住心思,现在偷瞄他一脸心虚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更加烦躁。
    “别看了。”他抬头,皱眉。
    陆一心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再看也多不出一条腿。”他冷冷的说完,站起身,推开宠物医院的大门。
    抽根烟吧,他有点失控了。
    迁怒这件事做起来太下作了,一会还得回去哄她。
    陆博远那个电话,最终还是点燃了他心里面不甘的火苗,那点在他心里燎原了四年多的火苗,终于无法控制的熊熊燃烧。
    陆博远被支走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调查那些人的资金往来,仅仅只是调出了当年那个项目的立项数据,就被支走了。
    给他打电话的不是老教授,而是研究所里陆博远的顶头上司,他说所里现在有个项目在三期关键期,需要他去做顾问,下午打的电话,要求他当天晚上就到。
    陆博远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复杂到无法言喻: “我把东西都放在俞含枫这里,你来一趟吧。”
    “继续查,不管最后会查出什么,都继续查。”
    “四条人命啊,永年……”
    陆博远低着头,手指头颤抖着抚摸着当初立项时候的那份立项文档,里面的每一个人名都代表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对不起你啊……”他最后,在挂电话之前,声音打着颤。
    “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个项目……”他快要泣不成声。
    如果去华亭之前,他还对这一切抱有侥幸,觉得这有可能只是他和方永年的多心,那么这通紧急的调任通知,打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就像前段时间老教授让方永年进项目一样,都太巧了。
    有人不想让他们查下去,当年的项目失败,当年的车祸,都是人为。
    方永年颤抖着手指,点燃了一支烟。
    所有人都站在他对立面的时候,他没觉得委屈。
    他少了一条腿,没了工作,没了名声,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踩到泥里,来回滚动了一圈一身泥臭。
    那时候的他,只想把真正恶臭的人揪出来,只想告诉世人,他是被背锅的,暴戾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那身泥臭甩得到处都是。
    世界都是脏的,他又何必独醒。
    他从来没觉得委屈,这或许就是命,所以他认命。
    但是现在,陆博远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跟他道歉,他哭着让他查下去,不管查下去会发生什么,都希望他可以查下去。
    他,突然就委屈了。
    他委屈的眼眶都发涩。
    为什么是他?
    他本来只是个每周期盼着豆腐包子,难得的节假日没什么社交只会骑着自行车四处找吃的的年轻人。
    他原来笃信着自己是个天才,自己的天赋和能力,一定能为人类医药史做出贡献。
    为什么会是他?
    靠在这个有些破旧的宠物医院门口的围墙上,右腿无知无觉,左腿酸胀疼痛,他甚至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蹲下。
    他恶狠狠地喷出烟圈,堵在心口的那些意难平,却无法跟着烟圈一起消失。
    “方叔叔……”陆一心抱着自己的书包站在宠物医院门口,怯生生的,甚至逼自己重新叫出了方叔叔三个字。
    方永年叼着烟转头,来不及掩去眼底的暴戾和不甘,站靠在墙角的他看起来像是站在世界另一端。
    孤独,不安。
    “我……还有糖。”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道歉,只能下意识的用吃的投喂。
    她从来都很避讳提到方永年的脚,那场车祸之后,她在医院里亲眼看到过截肢后的伤口,也亲眼看到过方永年拄着拐杖站在走廊里的背影,那个背影右腿空荡荡的,他整个人,都空荡荡的。
    她感觉到痛,和她的年龄相比,这样的痛她根本无法承担,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
    可是她也明白,这样的逃避会让方永年不舒服,就像是在药房里用土话讨论方永年腿的那些中年大妈。
    她像是个犯了大错的孩子,鼻子红了眼尾红了却忍着不敢哭,手心里的糖亮晶晶的,悉悉索索的偷偷摸摸的靠近他。
    方永年又抽了一口烟,这一次,没避开陆一心。
    “我这次去华亭可能需要很久。”他没有接她的糖,也没再提刚才在宠物医院里的事,“你爸爸暂时也回不来了。”
    “李阿姨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这一个月的伙食费你妈妈已经打给她了。”
    “晚上我会陪你吃晚饭,我走了以后记得把门窗都反锁,李阿姨没有来之前,谁敲门都不要开。”
    陆一心低着头,手里的糖还举着。
    她高了很多,已经快要接近他的肩膀,初二的时候他出事的那阵子,她的个子就像是有人拉着她的头往上拽那样,拔高了不少。
    他对她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看着她从萝卜头大小长到现在亭亭玉立,他偶尔会有种有女终长成的感慨和满足。
    她一直站在他这一边,不管她爸爸说什么,也不管他的脾气有多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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