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做音频的时候甚至觉得,这可能真的就是冤鬼索命。
    要不然,他不会在机缘巧合下拿到这份时隔七年的录音,也不会在拿到录音后,很快就得到了那份成员名单。
    死去的兄弟,心有不甘。
    活着的人冥冥之中,有他该去的地方。
    那群被困在山上将近两周已经丧失理智的专家们,这一次很快入瓮了。
    有一位专家过去和葛文耀的关系非常亲密,在某一个鬼影幢幢的夜晚,他哭着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门外摇曳哭泣的山风点燃了自己带来山上准备学术交流的论文。
    他在祭奠,在忏悔。
    他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当年那段尘封的往事,那段被死人埋藏掉的往事。
    “我知道你死得冤。”从山顶提交过来的录音效果不错,播放出来的时候,还能听得到背景的山风和点燃论文后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一早就已经知道文档被泄露了,一开始问的人是我。”那个人的声音颤抖,在寂静的夜里,居然也显出了几分鬼气。
    “我……”那个人似乎被烫了一下,呼了一声痛,声音就变得更加颤抖,“我跟他说,可能是你做的。”
    “那份文档一直都在方永年那里,陆博远和他两个人每天都会编译交换一次密钥,我们组里,能解开这个密钥的人,真的只有你。”他的声音从颤抖到尖利,最后带着哭腔和怨恨。
    “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那么丧心病狂。”他开始推诿,开始辩解。
    “我真的没想到……”他重复着,“我没想到那么多人在车上,他也敢撞。”
    “文耀……”他吸了一口气,“冤有头,债有主……”
    “我确实对不起你……”
    “但是杀了你的人,并不是我啊……”
    “我甚至,还提醒过你的……”
    中年男人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和山风纠缠在一起,居然有一丝恶毒的味道。
    “我们都只是为了糊口,你知道的,我们都只是为了钱而已……”
    “你生前就欺软怕硬,不能连做鬼都这样……”
    “你有本事,你就去找他啊!”他的声音开始高亢,“你找我们算什么本事?”
    “你把我们一锅端了,我们也不会下去陪你的。”
    “我们罪不至死你懂么?”
    录音的声音沙沙的,如实的转动着。
    到最后,火苗的声音轻了,录音里只有中年男人几近崩溃的哭泣声和越来越凄厉的山风。
    有消毒水味的医院病房里,阳光被遮在了窗帘后面。
    三个男人一言不发,没有人去关掉那个录音,大家都任凭那个诡诞的哭泣声从高到低,到消失不见。
    “就算你拉我下去了……”那个男人终于在祭奠和忏悔中怨恨爆发,“就算你拉我下去了,你也报不了仇。”
    “我们都是蝼蚁,项目的数据,我们不改,有的是人愿意去改。”
    “不是所有人都像方永年那么有天赋,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陆博远那么轴。”
    “我们没有陆博远那么好的老婆,我上有老下有小,那么多张嘴对着我,哪怕他再问我一次,我也会告诉他,文档是你泄露的。”
    “要不然呢?”
    “你以为我会帮你认下来么?”
    “他已经疯成了这样,如果我死了,谁来养我的父母,谁来养我的老婆孩子?”
    “你走吧……”
    “冤有头债有主……”
    “你走吧……”
    近乎呢喃哀唱的声音,终于慢慢的轻了,录音在一阵沙沙转动后,这一次终于卡得一声,自己停止了。
    可是病房里,仍然安静着。
    多年的真相终于大白,原来那场车祸,一开始想杀的人,是葛文耀。
    原来,葛文耀被杀的原因,是因为有人觉得他泄露了那份文档。
    陆博远瘫坐在原地,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郑飞忍住了抽烟的冲动,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方永年。
    少了一条腿的方永年,比过去瘦了很多的方永年,判若两人的方永年。
    他像一尊石像,半明半暗的藏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永年?”郑飞有些忐忑。
    他在那一瞬间有种错觉,觉得方永年像是快要彻底的遁入黑暗里,为了这个荒谬的,残忍的真相。
    “终于有证据了。”方永年居然笑了。
    他终于,可以让他们求仁得仁。
    本来只是希望通过抗默这个项目的数据造假,走监管部门,顺藤摸瓜再去找到当年那场车祸的真相。
    结果因为这场拉锯战,终于求仁得仁。
    三天之后,困在山上的十九名专家被八辆警车接下了山,下了山之后,分别因为不同的罪名被拘禁。
    四年前那场车祸,终于立案。
    以故意杀人的罪名。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半夜三点。
    陆一心是被尿憋醒的, 梦里面找了大半个城的厕所, 好不容易找到了冲进去正准备开始脱裤子,厕所门口突然就出现了方永年的巨幅照片,手里拿着打火机嘴里叼着烟背景是金红色的酒店布景。
    然后陆一心就惊醒了,她瞪着医院病房的天花板一秒钟, 迅速的翻身冲进了厕所。
    半夜的住院走廊特别安静, 他们住在走廊尽头,都是烧钱在医院里避祸的人,平时根本不会有护士医生过来巡逻, 解决完生理问题的陆一心在自己的病房了站了一会,突然就有点蠢蠢欲动。
    她想去看看方永年, 顺便看看她爸爸。
    他们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情绪都不太好, 连平时跟她一样特别没脸没皮的郑飞, 一整顿晚饭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她向来很分得清大人和孩子的界限, 所以她知道她“泄密”之后, 她爸爸和方永年在查的这件事她就不应该多问了,不管是那场车祸还是当年那个项目,那都是大人们的事, 那都不应该是她可以过问的事。
    但是,她的理智和感情向来都是分开的……
    陆一心抿着嘴,偷偷拉开了病房的门。
    半夜三点, 方永年的病房门开着,里面亮着灯光。
    想偷偷摸摸溜进病房偷看方永年睡颜的陆一心愣了愣,蹑手蹑脚的走出门。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有忽明忽暗的烟火, 陆一心探身,看到了靠着墙站着的高瘦身影。
    他还穿着白天穿着的衬衫长裤,靠在楼梯间的墙角。
    这一次,他彻底的隐蔽在黑暗里,陆一心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方……永年?”陆一心压低声音。
    她又一次没有喊他叔叔,用有些心虚有些叛逆的语气。
    方永年抬头。
    医院走廊的光线幽暗,藏在黑暗里的方永年面无表情的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她和他之间,隔着半层楼梯。
    他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这样的表情,在黑暗里看着她。
    她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夜风吹过,单薄的睡衣带来阵阵寒意,她微微的缩了缩脚趾,觉得有些颤栗。
    “方……叔叔。”她很快速的怂了。
    方永年终于在黑暗里动了动,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三点多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刚才在黑暗中的沉默对视从来没有存在过。
    仿佛刚才他在黑暗里面无表情疏离冷淡的样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起来上厕所。”陆一心突然有点结巴,“不是,我房间里卫生间的水冷了就想来看看你们房间的水是不是也冷了。”
    ……
    陆一心自我厌弃的咽了口口水,她几乎能想象到郑然然嫌弃的表情。
    她真的不会临场发挥,下次撒谎前她需要先打好草稿……
    “你自己去看看。”方永年不揭穿她,不动声色的赶她走。
    陆一心颇有些窘迫的在楼梯上站了一会。
    不得不说,方永年刚才在黑暗里的样子吓住了她,她看到过无数次他在阴影里的样子,手机里存了无数张这样的照片,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这样……充满了她也说不上来的危险感觉。
    那一刻的方永年,仿佛撕碎了平时平和冷静的外衣,他的眼神有些□□裸,对于她叫他方永年的不耐烦,对于她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来打扰他安宁的厌恶,还有一些陌生的、叫做侵略感的情绪。
    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方永年刚才沉默的时候,从头到尾的打量了她一下。
    他以前从来都不会打量她,哪怕她一张脸画成猴子屁股他也懒得多看一眼的。
    那一刻的方永年,变成了一个男人。
    一个陆一心一直叫嚷着喜欢叫嚷着要嫁给他却从来没有深想过的,有侵略感的男人。
    十八岁的女孩,已经有了足够的异性第六感,站在楼梯上的陆一心又缩了缩脚趾头。
    心跳加速,似乎突然就失去了没脸没皮的耍赖能力。
    “还不进去?”方永年蹙眉。
    他已经站在这里抽掉了大半包香烟,味觉和嗅觉都麻痹了,神经病态的亢奋。
    他晚上没吃多少,半夜了低血糖症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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