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畅园门口,司机停车,她拿上衬衫袋子下车,一只脚才落地,眼睛便被一个抽烟走路的女孩子给吸引。女孩子身穿宽大白衬衫,下摆塞在牛仔裤腰里,脚上暗红色麂皮皮质的凉拖鞋,从面前经过时,一阵香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伊走路时昂首阔步,身上那种老娘就是世界中心的气势也人令人无法忽视。
    潘宝宝乃是行走的名牌鉴定机,一眼认出这女孩身上从上到下都是奢侈品牌,首先是白衬衫,阿玛尼,巧得很,她今天送来给儿子的也是这个牌子。
    女孩走到稍远些的地方,站住,开始扬手拦出租车,远远望过去,白衬衫,红拖鞋,短头发,清爽且帅气,扬招出租车的手指上夹着的那根烟,把她的帅气和潇洒又给加强了一倍。
    路人美不美帅不帅潘宝宝不关心,关键是这短发女孩看着有几分面熟,名字都到喉咙口了,却一下子想不出来。看着明明认识,却想不出名字,就跟喷嚏打不出来一样令人难受。
    而且,她鼻子特别尖,刚刚那短发女孩从面前经过时,伊身上那股淡淡的雨后森林中湿木头的清新香气她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至今在上海都没有设立专柜的小众香水,她不相信畅园这种水准的小区里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在用。
    保持着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在地的姿势,想半天,没想通,算了,跳下车,回头准备交代司机几句话时,一眼扫见金姐那张老脸,当时心里就是一凉,紧接着咯噔一下,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金姐看她眼神发直,面色发白,也吓了一跳,关切问:“宝宝,怎么了?”
    潘宝宝定了定神,说:“没什么。”
    进畅园,到楼上。她的乖儿子也已经起床,人在阳台上,正穿着黑色刺绣真丝kimono坐着喝酒,眼睛看向远方出神,脸色看着不怎么好,神态间懒洋洋的。
    她领着金姐出现时,他都没注意,她惊讶:“怎么了?一大早就起来喝酒?”
    话问的云淡风轻,实则心底已在翻江倒海,山崩地裂,震度早达十级水准了。她混贵妇圈,这个圈子最不缺耳目灵通的耳报神,香港emily与莫妮卡的传言这两天已经传到了她耳朵里,所幸林太帮忙,给及时压了下去,才没有大范围传播,造成坏影响。
    莫妮卡这个女孩子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才情有一点,野心也有一点,她的目标不是李家公子的女伴与绯闻对象,她看中的是李家儿媳这个宝座。想获得这个宝座,最大的助力和指望便是自己这个嬢嬢,背着嬢嬢去和嬢嬢儿子搞事情?谅她还没这个胆子,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鬼迷心窍,背着自己如何如何,不把自己这个嬢嬢放在眼里,真搞出这些小动作,害儿子与香港emily失和,但儿子那里却也说不通,他对莫妮卡的态度摆在那里,客气疏离,冷淡肉眼可见。而且上次带去爱马仕的女孩子,听sa事后描述,也不可能是莫妮卡。所以她才敢在林太那里打包票,此事乃是阴险小人背后操纵,目的就是见不得李冯两家联姻,云云,有理有据,说的林太信服,消除了心中疑云。
    别人都信了她,她却知道儿子那个真正的上海小女伴需要及早解决掉,即便解决不了,也得把人藏藏好,好歹藏到婚后。他们这个圈子,男人养小老婆成风,好歹给正房留点体面,大家多数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但话又说回来,儿子是一代目一手带大,为人处世像极了祖父。和这种低调谨慎的人打交道,你会发现,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有其用意在。简言之,这种人从不做无用之事,也从不发无用之语。
    而这次,与冯家emily的订婚进入两家议事日程之际,却突然传出和上海小女友的绯闻,在她看来,搞不好是在他试探,但更可能是抱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在里面。试探无所谓,自暴自弃这个才是她最害怕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以送衬衫为由,到他家里来,和他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问问他心中真正想法。
    李一马明显不想说话的样子,也不想被她在旁窥视脸色,唤一声“妈咪”,请她坐下后,丢下一句“我要去锻炼身体了”,不管她,径自往健身房间去了。一面走,一面脱睡衣。一路脱,一路丢,到房间门口,只剩身上一条ck白边运动短裤,进去后,关门的声音巨大无比,近乎粗暴无礼。
    潘宝宝嘲他一声:“哦哟,脾气渐长了。”叫金姐去厨房,去给他煲个四味去火汤,让他中午好在家里喝,消消火气。
    金姐转身一走,招手把aya喊来,她坐着,aya站着。她一脸严肃,眼睛直直望着黑瘦菲佣,看到对方心里发毛,明显紧张了,才缓缓开口,像审犯人一样,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jeffrey最近一直在交往的女孩子是谁?”
    aya垂着手,恭敬答:“madam,你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去问他。”
    潘宝宝对这句话有满意也有不满意。她满意的是madam这个称呼。去年之前,这固执菲佣都还是以miss称呼她的。伊仗着自己是一代目钦派之人,眼里只认得一代目和自己所服务的三代目,对旁的人一概不放在眼里。这老古董,她高傲得很。
    说起来,她和这个老古董还是有一点革命情谊的,就是儿子抑郁,环球去旅行的那一年。她,老古董,儿子,以及儿子的一条狗,三人一狗走天下,同甘共苦一整年,当时大家彼此照顾,互相搀扶,自己心里是真没有当她是佣人,也没有觉得高她一等的,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必定能感知自己的一片心,以及一番情谊。
    可是有什么用?人家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哪怕当着儿子和二代目的面,都照样miss、miss的叫。不知道伊一个菲佣,哪来的优越感。
    反正对于miss这个称呼,潘宝宝忍到地老天荒,内伤到五劳七伤。放在以前也就算了,自从打入林太的圈子,时至今日,靠着儿子与香港冯家的加持,在上海贵妇圈已然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贵妇圈她都混成这个地位了,在家里还要被儿子的一个菲佣称呼为miss,传出去,叫她把脸皮往哪放?
    林太客厅是她心中的耶路撒冷,madam这个称呼则是她的喜乐冠冕,圣地已经抵达,但差这一顶冠冕,她的人生就无法真正圆满。
    怎么办,开除人家?只要一代目还在一天,她就一天没这个能力和胆量去太岁头上动土。而且,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从小到大,儿子身边所有跟着的人,八字都是测算过的,aya之所以在一群菲佣中脱颖而出,被一代目挑中,叫她跟乖孙天涯海角这么多年,个中自然有它的道理。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去动乖儿子身边的人,只有生生忍着。忍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她就使出她作为一名优秀外室的看家本领:吹枕头风,哭,作。
    儿子面前她要维持体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起过两次,二代目面前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枕头吹完接着哭,哭完接着吹,如是三番作了两次,果然,没多久,这老古董终于改了口,开始称呼她为madam了。这里面可能有二代目和儿子的作用在,也有可能是因为佛山那边一代目体弱住院消息时不时的传来,令这老古董不得不睁大双眼看清形势,现今,李家的形势已经不同于往,而她的地位,也已经今非昔比了。
    而今天叫她不满意的是,即便改口,这老古董心里还是没把自己放在心里,所谓的阳奉阴违便是了。
    潘宝宝强忍住气:“你只要把名字告诉我就可以离开了。”潜台词是,如果不讲,你就在我面前给我这么站着。
    ata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仍旧低着头,一脸恭顺:“madam,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他交往的女孩子是谁,听得懂吗?”已经气到尾音震颤,如果再听不懂,那么她就不是人,她就是恶魔了。
    aya不卑不亢:“madam,我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向你汇报工作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里面。”
    “你会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你跟我有什么好扯谎的我问你?!我可是他的妈咪!你说,我会害他伐!”
    aya一脸受惊的样子,往身上慌张画十字:“madam,我从不撒谎,我是不会对lord撒谎的,我如果撒谎,lord是不会原谅我的!”
    潘宝宝攘外却不能安内,好气的,急起来,连上海话都飙了出来:“哦哟,还动不动拿lord出来压人!往自己一张小黑脸上贴金!帮帮忙哦,你做事册烂污的时候,偷奸耍滑的时候,lord在天上看见,真的要为你羞愧而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到正文完结为止不休息,日更,每章5千字以上。
    如果提早更,比如这次,那么明天就没有啦,爱你们~~~~
    第134章 paradise
    aya自从就十几岁起就在李家为一代目夫妇服务,跟了一代目十几二十年,跟了三代目也这么多年,至今这么大岁数,还从没人对她说这么重的话,心灵受到莫大伤害,当下泫然欲泣,眼中闪动亮晶晶的泪花两小朵,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么我去请sir出来,让他亲自来回答你的问题。”
    潘宝宝一听她要去请儿子出来,一秒不到,怂了,软了。
    二代目她能可着劲的作,但唯独儿子不行,一到儿子面前,无需人家提醒,她就自动转换为客气礼貌模式了,虽然这几年关系好转很多,但这只是相较于从前。和他小时候比,母子俩的关系的确是好很多,现在能经常坐在一起吃吃饭,聊个天,开个玩笑了。甚至于有时候还可以来点亲昵的举动,一起去逛个街,走路时拖个手,扶个腰之类的。外人看来,老老正常的一对母子。
    但她心里知道,和人家真正的母子,却是比不了的。和儿子,她从不敢说一句过分的话,一说,马上就得看冷脸。所以她也做不到和普通人家那样,对儿子那样发号施令,吵吵闹闹,然后转眼又和好。小时候没有养在身边的伤害以及后遗症,这一辈子只怕也无法消弭一空了。
    忍住气,摆摆手,赶aya走:“走吧走吧,我不要和你说话了,和你们这些菲律宾人沟通多少费劲,受不了!”
    深呼吸,提醒自己生气多了对皮肤不好,独自在阳台上看了看风景,吹吹风,然后楼上楼下转了转,转到他卧房,忽然惊叫,喊aya过来,指着大床上一个不明物体:“金不换的香烟为什么会在这里!”
    aya一呆,下意识道:“怎么会?她早上出门时,我明明看见她装在口袋里的!”
    急忙去看时,床上哪里来的香烟,只是一个和香烟盒差不多大小的化妆镜而已。再一回想自己的话,才察觉出不对劲,感觉哪里有诈,转头看潘宝宝时,发现她扶住了头,面色煞煞白。怕她晕倒,疾步上前,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她一下子拍出老远:“你走开!”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就算天打五雷轰,也没有现在给潘宝宝的打击和伤害大。
    “果然是她,金不换!”她一屁股坐倒在床,牙齿缝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了金不换的名字,气愤过后,忽然又是一阵心酸与苦楚,眼泪也就跟着流了出来。
    emily上周刚来过上海,是出差。本来也是个满世界跑的孩子,为了恋爱订婚一事,最近也安定了下来,在一个为贫苦学童提供助学服务的慈善团体中谋了个职位,伊这趟来大陆虽有工作在身,但却在百忙之中抽空专门来了一趟上海,不为别的,就为了陪她说一句话,陪她饮一盏茶,问问她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到底是名门出身,这么年轻,做事就已滴水不露,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到,还没进李家门,就已看清形势,先来表态,令她安心放心。这样一个知书懂礼的大家闺秀,他到底还有哪里不满,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潘宝宝坐在床上眼泪长流,暗恨自己想法太简单,气恼为何从前没有往深处去想,爱马仕的sa也都明明告诉她了:“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皮肤很白的漂亮女孩子。”
    名品店里的sa,每天看到的以及接待的美女茫茫多,环肥燕瘦,各种类型都有,自然而然的,衡量女人的标准也极高极严苛,能令眼高于顶的sa都说出“很漂亮”这三个字,莫妮卡和其他那些与他传绯闻的小明星怎么够?只恨自己太迟钝,为什么就想不到在四五年前初见金家那个小小女孩子时,心头的那一惊呢?
    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毕竟现在还没出大事,不能自己先慌了阵脚。不过是一个弄堂公主小女友罢了。弄堂公主是什么人?她们工作清闲,月薪不高,爱好无一例外都是旅游美食看电影,张口卡地亚闭口爱马仕,靠自己,一年的薪水都买不了一只包包,对奢侈品的了解却达到了买手水平。她们自己衣着光鲜亮丽,每天一杯星巴克,父母却穿着机枪扫过一样的破洞汗衫在阴暗潮湿墙面斑驳的房间里摇蒲扇,空调都舍不得开。
    说起弄堂公主金不换的苏北滚地龙家人,他们一家门的腔调更吓人,衣衫喜欢大红大紫,爱好是四处占小便宜,喜欢的园艺是大粪青菜,生了病,采取的都是巫医相结合的疗法。而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一马他出于新鲜,想要换换口味,和她混一混可以,娶她为妻,为她和家里和冯家emily翻脸,为自己找一对绿化带种小菜,十字路口烧纸钱,平日无事超市里抢鸡蛋的丈人丈母?就算他不顾及家族的体面,也得想一想自己的面皮,是不是丢得起这个人?他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是不是能过得去?
    用脚指头想一想,这道坎,他迈过不去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虽然叛逆了这些年,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将会为家族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心里明明白白,所以才会一边与二代目不合,一边又答应与emily相亲,与冯家联姻,不论愿意与否,他将来都是整个家族的承担者,要担负起身为李家独子的责任,带领整个家族前行。他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与自己姓氏的重量,所以金不换这样弄堂公主,在他这里或许掀得起小风小浪,却翻不了天。
    心中这些烦恼无人可商量,没有地方可以排解,潘宝宝唯有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她向来是乐天派,不过一时片刻,便想通大半,想通是想通了,心里却并没有为此舒服一点。那种遭到自己一向没有正眼看过的、蝗虫一样的金家人背叛的滋味,简直比红楼梦里王夫人某一天发现自己的宝玉被刘姥姥她闺女,王狗儿他老婆给勾引并玷污了还要难受和痛苦。
    金家门的女人,她们那种层次的女人也配觊觎她的一马?
    潘宝宝怒火烧心,气喘急促,胸腔闷到几乎透不过来气,坐在床上一边捶自己的心口,一边吩咐aya:“去,泡杯普洱来!”
    aya被诈,生气的本该是她,但见潘宝宝脸色铁青,差点晕倒的样子,她也害怕,闻言不敢耽误,蹬蹬蹬转身下楼。
    aya下楼,金姐上来了。她厨房忙活好,悄悄上楼来,悄咪咪走到跟前,一面小心看女主人脸色,一面汇报道:“我厨房里牛尾萝卜汤已经炖起来了,这个汤补气补钙,清爽不油腻,天热的时候,喝这个最好。”汇报完自己的工作,还不忘损aya一句,“上趟咱们送来的海参和花胶都没开封,橱柜里好好的放着,动都没动,这都多久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天天给jeffrey吃些什么。”
    潘宝宝出着神,眼睛定定看她,但她的话却又似乎没有听到耳朵里去,等她聒噪完,忽然问:“宝娣,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女主人脾气如何,没有人比金姐更明白。女主人本是暴躁性格,几十年来,被男人宠得更加有恃无恐,不论朋友还是家里人,看谁不顺眼都是直接发脾气,从来没有过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李家服务几十年,被称一声宝娣,并以这种口吻问话还是第一次,金姐直接傻眼,当时就吓白了脸:“宝宝,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啦?生气啦?为什么?”
    潘宝宝本想可着性子臭骂她一顿,想到这里是儿子家,不好失态,再者今天身上连衣裙是皇家气质的丁香色,上趟去扫货,一眼相中,今天头一回穿,二代目看了都眼前一亮,说这颜色温柔又高贵,很是衬她肤色。刚刚和aya斗法半天,火大的要死,因为这身衣服,她都说不出一句粗鲁话来。
    对金姐那张老脸冷冷看上半天,说:“你不是有个朋友打电话叫你出去么,你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给你放几天假。”
    金姐神色慌张,问:“怎么了?好好的!”
    潘宝宝懒得理她,取手机出来拨号打电话。
    金姐一边觑着女主人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舔着脸说:“我朋友那里没什么大事的,楼下还有牛尾汤,我要留下来照看,汤炖好,我还要陪你去国金去拿那只包……”
    潘宝宝打通了留守在华山路的宝燕姐的电话,声音听着有气无力没精打采的:“宝燕姐,你到畅园来一下,到这里给我煲个去火汤,金姐她不会,你不用管她,我给她放假了。”
    金姐慢吞吞磨蹭下了楼,心里拔拔凉。心想终于坏了事,金不换还是被宝宝给看见,连带着自己也被猜疑。宝宝的心也狠,明知道自己最喜欢吃宝燕姐的醋,和她不对付,却还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喊她来,让自己难受。
    早上家里车子开到畅园门口,是她先发现金不换的,她只要坐到女主人的宾利上,就喜欢东张西望,就会从心底涌上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来,像女王出街巡视一样充满自豪感,加上当佣人几十年练出来的耳聪目明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眼就看见了畅园里面走出来的金不换。
    当时没多想,美娣一家住在在这附近,这一带属于她们的活动范围,她是看到潘宝宝变了脸色后才开始惊慌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她一句怎么了,潘宝宝当时回答没事,但脸色却骗不了人。
    果然,一到楼上,马上把她打发去了厨房。她把牛尾放到水龙头下冲,自己蹑手蹑脚走到门后,聚精会神听半天,地方大,间隔远,听不全,只有偶尔随风飘来只言片语,什么交往喽,女孩子是谁喽,之类的。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猜却猜的出的,语气不大好,必定在拷问aya。把她给慌得心怦怦乱跳,切葱姜时,手指上一块皮肉都险些给削掉。
    后来她们一前一后去了楼上,她更慌了,把灶上火调小,战战兢兢跟到楼上去,才试探着说了一句话,就被赶了出来。唉,也不能怪宝宝,换谁都得疑心和生气,自己想想也不像话。
    只是眼下去哪里好呢?自己房子里有租客,老娘的老房子里住着阿三头夫妇俩,就算没忍住,她也不会去,一屋子垃圾,能把人脏死。
    朋友那里也不想去,昨天是打电话来邀请她不假,不过不是聚会,是去吃豆腐饭,死的人是新交的男朋友,老年旅游团里认识的,刚在微信上确定关系没几天,连个啵都还没打成,伊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往地上一扑,脑梗塞,死了。
    她因为要伺候女主人去烧香,还有预定的包包到货,要去取,要紧事一大堆,无法分身,便拒绝了,心里暗暗怪死人死的不是时候。
    反正都怪自己嘴巴快,什么事情都要和宝宝说,这下倒好了,给了她赶自己出门的理由。自己几十年来以华山路大宅为家,离开那里,便无处可去,无处可安身。都怪金不换和二妹,害人害己,唉!
    金姐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心里没个着落,站在畅园门口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然,门口站半天,最后还是拔脚往金不换家方向而去。她要去找她们讨个说法,如若不是她们,自己怎么会赶出李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到金家门口,先看见一个小小女孩子,女孩子三四岁的样子,一头卷发,眼睛大大,可爱如洋娃娃,正坐在一只塑料小板凳上,专心看小蝌蚪找妈妈。再一看,她怀里还抱着个小被子,被子上蹲着个脑袋大大的小猫,大脸猫脑袋搁在她胸前,两只前爪搭在她的绘本上,她则捏着被子一角,使劲嗅着。
    金姐两只眼睛看到出神,一时忘了自己来意,对这卷发小女孩打量很久,方才开口问道:“小囡囡,你是谁呀?”
    问了两声,卷发小女孩才听见,抬起头来,眼神对上,又默默低下头去,不回答她的问题。
    金姐放低了声音,再问:“小囡囡,你的爸爸妈妈呢?”
    卷发小女孩没说话,转头朝房间里面看了看。
    房间里面有人哭,有人骂,吵闹声一直都有,金姐愣是没听见,她全部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被眼前的小女孩给吸引了,眼睛几乎挪不开一丝半毫。她半蹲在这洋娃娃般的小女孩面前,盯着她小小面庞看了半响,又问:“小囡囡,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似乎听见她的话,所以抬头对她看看,不过又极快的低下头,紧紧搂住猫咪,同时抓着小被子,着迷的嗅被子角。
    房间里,金美娣哭哭啼啼:“竹生哥,我已经没有钱啦!钱前两天都已经给你了,我现在没有工作,哪来那么多钱供你喝酒挥霍?你不要再去外面了,回家来吧,咱们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竹生趁金老太不在家,又跑来要钱,啰嗦半天,一分钱没要到,美娣赌咒发誓,但他不信,于是自己动手翻箱倒柜找,人本来就瘦,一着急,脖子上额头上青筋凸起,嘴里呜哩嘛哩的骂:“房子怎么还不拆迁?你天天躺在家里,不会去问一问,傻蛋女人!”
    “都是邻居们在传,又没有正式的通知,八字没一撇,你叫我去哪里问?”
    “你把户口本产权证给我,我去问!”
    “我给你可以,但是你一露面,会被警察抓起来的呀!”
    竹生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清楚,一听“警察”二字,自己就怂了,没再就拆迁的话题继续纠缠,闷声不响的把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丢了一地,钱仍旧没找到一分,甩开金美娣来拉他的手,夺门而出,到门口,重新折回来,刚刚把冰箱忘记了。
    他重新回去,冰箱里也搜寻了一番,青菜萝卜没兴趣,灶台旁看见半瓶古越龙山,抄起来,塞到口袋里了。
    门外,金姐半蹲在卷毛女孩子的面前,本来都把她的小手给抓在手中了,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看,莫名害怕起来,赶紧松手,转身急急跑开。
    她本来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这小囡囡,但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这个家里,藏着她不愿意也不敢触及的秘密,一旦真如自己所想,她会被潘宝宝彻底厌弃赶出门,没了女主人宝宝,没了李家,余下的人生,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心虚到极点,害怕到极点,都忘了来时目的,恐怕被美娣看见,转身一溜烟逃出老远。
    跑到弄堂口,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一看,是想当年抛弃她的那个杀千刀的竹生。
    竹生与金姐四目相对,半响,忽然一笑,声音放低,唤她名字:“宝娣?是你么,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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