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护法有些别的想法?”霄峡冷冷地盯着吴砭,“你要明白,我再怎么做,也都是为了这个玉虚。眼下紫清殿在旁日日施压,护山神又去了蓬莱仙岛,我若不用点手段,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玉虚败落下来?”
    “何为败落,不过是地位不如以前罢了,又无人不让咱们修道,门中弟子也不会少块肉去。”
    “祖师爷传下来的基业,岂能毁在我这一代掌门手中,日后渡劫飞升,见了祖师爷,我有何颜面?”霄峡闭上眼,“你们不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懂这个位置的想法。”
    吴砭自知已说了很多逾距的话,再不能多说下去,便闭了嘴。
    他从掌门主殿出来后,准备了许多日常用品包好,亲自拎着前往禁洞方向。
    很久都没见过漪儿了。
    他心里其实还记挂着那个被拴在禁洞门口的人,但霄峡给过明示,不准随意去探望,连禁洞的区域都不准逾越。之前逢雪偷着去了几次,被抓住后罚跪了整整三天,挨了二十下棍戒,自那以后,谁都不敢再往那边走了。
    没有人给她送饭送水,有的弟子说,她是靠吃草木灰和雪水活下来的。
    再见她时,吴砭差点没认出来。
    明漪正拿着一本什么东西读,脸上身上瘦的厉害,尤其是露出来的那截手腕,皮已经紧在了骨头上面,微微一动,都可看出其中骨骼的活动与牵扯。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脸侧与眼周的皮肤近乎透明,可以看见皮下密布的细小青紫色血管。至于她身上的衣服,说黑不黑,说白不白,尽是灰尘与污渍,表面都被穿得起了绒。
    见吴砭来,她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从书本移到吴砭脸上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冒着沉沉死气。
    按理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人,怎么也该起些波澜才对。
    “漪儿。”吴砭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一唤她的名字,心中就涌起无尽的苦涩。
    明漪点了点头,“师伯。”
    “一直没来看你,这两年……”吴砭感觉鼻头有点酸,“你……”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吴砭叹了口气,“你可还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明漪忽问。
    “……癸卯年,九月初一。怎么了?”
    她低下头又翻了翻手中的手记簿,低声喃喃道:“哦,我没有记错日子。”
    “什么?”
    “没什么,有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明漪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听上去虚弱得快倒下了,“她再没来过,也好。”
    吴砭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得道:“最近掌门想念你,你在这里受罚这么几年,可知错了?知错了,就随我回主殿,往后听话些,掌门座下大弟子的位子还是你的。”
    “师伯,我不想修道了。”
    “胡说什么,你这样的根骨,天生就是要修道的。”
    明漪顿了顿,“我就不能不修么。”
    “这话让掌门听了多寒心,可别再说了。”
    明漪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道:“这几年,你们不来看我,也不来看禁洞里的妖。你们说禁洞里的妖很重要,却一点都不关心她,她的血都把这片地染红了,你们也不进去看看她死没死。”
    吴砭心里一紧,看了看禁洞,想到里面那个人,吞了吞唾沫。
    “你们以前也说过我很重要,还不是想扔就扔,想捡就捡,和对待一个冷冰冰的物什没任何区别。想不起我的日子里,连我怎么过活都不关心,如今却突然变了脸,叫我回去重新坐上高位。”明漪轻轻一笑,“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吴砭一听,便知以前那套再也糊弄不了明漪了,但他也不愿就这么看着她继续在此处受苦,就算霄峡身边不是绝好的去处,可也比这般畜生样的生活好太多。
    “漪儿,有些事你既已看破,咱们就摆明白说说。掌门他确实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他从来都没有存什么坏心思,他只想光耀门宗罢了。你变成这样,是他无情,可你之前也的确做错了事情。况且掌门养你教你这么多年,对你是有恩的,要不是他,你早就在乱世中死了。他也不过是想扶持一个人好好地接过玉虚,哪怕他就是想利用你,你也该还他这份恩情,是不是?”
    明漪红了眼睛,“我会还的。”
    “所以你答应回去了?”
    明漪低下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倒霉,一生都在欠着别人。欠霄峡,欠玉虚,欠屠酒儿,欠青丘,她明明无意害人,却始终都在为别人偿还着欠下的债。
    沉默之际,远处蓦地冲来一人,慌慌张张地朝吴砭喊道:“护法,山门下出了大事,掌门急召您回去!”
    吴砭皱了眉,还不太愿意打断和明漪的谈话,回道:“什么事?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
    “弟子不清楚,是要紧事,掌门把乾阳长老和李承恩长老都叫去了。”
    霄峡都传唤了乾阳和李承安,看来确实是大事,玉虚这两年真是不太平。
    吴砭拔出长剑,斩断了明漪脚踝上的铁锁,劝道:“漪儿,和我一同去吧,掌门若能在这个时候看见你,一定会欣慰许多。”
    明漪恍惚许久,才艰难地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光是直立站着就有点晃悠。她本不愿再离开这个地方,但吴砭刚刚那一番话出来,她又不得不去,心下凉飕飕一片。
    吴砭看她妥协,自己也多少安心了,从包裹里取出大氅给明漪披上,让那弟子扶着她走去主殿。
    那人见此情形,知晓形势有了些变故,忙过去扶好明漪的胳膊,恭恭敬敬道了句:“大师姐。”
    明漪没搭理他。
    三人走了一阵子才走到目的地,明漪的身体非常虚弱,一路走一路咳,总有种时日无多的错觉。到大门前时,吴砭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便听门里透出了不甚清晰的几句话:
    “我不明白,如果是琼华漏了消息,怎么庚子年那年他们不来,非要等到现在?”
    “是谁说的重要吗?反正现在青丘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马上就会找过来,要是只惊动妖尊还好,青丘现在可和神界联着姻,万一神界也……”
    “不可能,我们玉虚虽说属于凡界,但是和仙界挂着直接关系的,神界不会为了一只狐妖出兵得罪仙界。”
    “我还是想知道,青丘到底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太蹊跷了。”
    “那就不是琼华说的。”
    “不可能,除了咱们几个,只有琼华知道后山禁洞里关的是屠酒儿……”
    吴砭睁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件事会如此捅出,忙转头看向身旁的明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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